侠客行（组诗）

◎ 陈波来

中年饮

既然在台上后退，戏不再是从前那出

酒，总喝得不是时候

总得喝下那苦的一口！你有足够的滋味

抵挡水不是水火不是火的浇漓

秋风起，起于玻璃炸裂的心

整座海摇荡。百里外，高铁在天边轧轧

脱轨

我不说来时轻舟万里

羽毛飘下，江山挤得我两眼空荡荡

还有爱，做我褪不下的一片布帛

我甘愿被遮蔽，在如酒汤汤的河水声里

尽失下落

我说酒已过三巡

你说：一杯尚握，滴沥不尽！再来

来客

顺道和反常，是事件的两面。是中有非

是筷子也可以致命地插进心脏

他推门的时候是朗朗晴天，甫一闭门

天开始下雨

过后的叙述总得瞻前顾后，如同

春花秋月，前因后果

但事件突发，时间背后镗然一声响钹

旁观者即使呆若木鸡，也得匆忙回到起

点打捞证词

情节退而次之，是悬念

让不安的指节显现。直接的磨锉，如决

堤之蚁

继而化作有翅羽的满目的小飞舞，先于

大雨之前挣扎向死

他的另一半脸转过来

窄路相逢，或者变化的天气里

互不相干的一面之缘。秒记的面对面：

石头、剪刀、布

或者就此一语弃绝：生活时时从熟稔的

部分揭示

陌生与错愕。或者一叶知秋，无辜地洞

悉全部

全部，累累悬于一念

一念之下吉凶难测，一念是让未知的全

部陡失重量的

那根稻草。门开了又关上。人走了。天

晴了

谁也没有说清楚他最初亮出的一半脸

侠客行

当那棵槐树倒伏于呼啸而来的铲车，这

传统的钉子户

终于被拔掉，时间的反攻倒算就此开始

我在忘却羞耻，因为怀春而致前途染上

可疑的天花

那个人影子一般回来，重新上路。他是

我私下托付的杀手

我要他取我的命，把我解决掉。在秋天

的楼市开盘之前

命如蝼蚁，一点使劲便胜过那铲车之于

槐树，

他在路上走了很久。我几乎在经年的沉

吟中得以偏安

我那么无动于衷：倒下的槐树折枝断

柯。火吐出灰烬

真相总有点脏！我见证甚至参与了其

间，欲罢不能

但是杀手没能抵达现场，他先死于被铲

死的槐树的荫蔽与根

因为他的死，我幸免于死

但他会从我活着的部分随时生还

法学课

五月的教室被装修声所敲打。一阵接一

阵的

痉挛，由脚趾到条状的长桌，到偶现空

洞的眼神

还有闷热，年代莫辩的窗帘厚重地垂下

挡住风，挡不住一只奔跳而过的椰鼠

自象征性的门楣上倏忽一现

它象教授们都存心疏漏的一个讲题

却让五月的教室在程序性的敲打声中

倏忽醒来

五月的教室属于一辆似乎毫不相干的挖

掘机

噢挖掘！如何攥住教授们倾泻不尽的关

键词

如何在办公室与教室的往返中掘出一丝

噢那么的一丝凉意！可以清醒地体会

金属质的敲打。铁。法条。血

与限制或扩张性的解释

五月，从教室到食堂

从法学上应然的头脑到实然的嘴巴，远

离

装修现场与那辆挖掘机的地方

法理学老师骑一辆年代莫辩的单车飞驰

而过

他在风中扬起的鬓发，像椰鼠

错误地翘起的尾巴

横扫我们刚刚还是法言法语的眼光

心中有颗树

因为寂寞无边无际

我允许一棵树在心中生长

我允许一棵树长出虬状的根，牵着血脉

奔突前伸

我允许一棵树的荫蔽笼盖四野

根与梢之间，是岁月迢递向上的行路，

要多长就有多长

但我允许出发与长成的部分

可以毫无遗憾地首尾相顾，引颈和垂颌

相接

昨日还可重来，感恩贯通始终

我允许蛞蝓和蚂蚁在树干上日夜穿梭

它们是我俗常生活里太多的心跳或诱惑

自然，我想起二、三只小鸟

我允许它们在黄昏时分归巢，心胸里迸

发出鸣唱

如果可能，我还需要一只小兽

我允许它带来月光，在树杈上睡去。或

者

带来低吼与撕咬，然后带着我那部分内

心

在树影里安放趾爪

我允许四季只祭出一个夏天：一棵树绿

叶纷披

没有新芽，也没有落叶与凋零

我允许每张绿叶一经摘下，便是一捧叮

当有声的诗句

可以慰藉思乡的人，无家可归的人，赶

路的人

我允许，尽我所能想象和给予的

我允许你们随意进出，顺手拿走一点点

吹拂每张绿叶的、单面的寂寞和譬喻

一棵树在心中生长，心中有故事的人哪

我允许寂寞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