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鸣久
1
青花瓷。
洁白玉体缠满中国蓝的纹饰,
凌尘仙子一经诞生,
人,就成了
唯一的杂质。
亭亭玉立,谁敢打开她的内衣?
——打开她的光芒,
就全体灼伤。
2
火焰用一千五百度高温为瓷分娩,
然后,化为灰烬。
从水里抽出骨头来,
从泥里抽出洁白来,
从一粒粒金属元素中抽出水墨青花来,
瓷呀,你敲敲自己,
你的母亲,
——活在你的体内。
3
我时常变成一只耳朵,
听瓷瓶唱歌。
青花花蓝花花娘的布花花,
石窝窝水窝窝爹的土窝窝。
梦里走回一团泥,
抱着青草深呼吸……
所谓的还原都是自我童话,
人与瓷,
只能在民歌里回家。
4
我看着妈妈把一只青花大碗,
扣在外祖父的坟头,
用青瓷的天空造一个虚拟的屋顶。
秋风无言。
这位老人一生和粮食恩恩怨怨,
死去,
也没逃出一只碗。
5
有子如瓷。
一袭白色长衫写满蓝色汉字。
他用卓然的气息,
逼退龌龊手指,
并与太监保持距离。
别逼他开口。
瓷不开口是早已冷眼看破,
瓷一开口就见血。
6
白色骨头,蓝色闪电,
——埋进大地深处的精神残片。
穿过死亡的伤口执锐披坚,
它为谁,
保持着尖锐痛感?
7
从青花想到青衣,
那凄惋的音影透露着无限凄迷。
她总是临渊而立,
提起人的呼吸。
男儿已经苍白。
——最好的爱是把爱轻拥入怀,
捧起她的忧伤,
并将她呵亮。
8
又见千年沉船在南海出水,
一叠叠青花瓷盏,
被浸在淡水里吐盐。
一片细微的咳声络绎不绝,
在子夜时分惊心动魄。
历史被荒沙堙埋历史被污泥封藏,
它得咯出多少苦咸,
才能露出真相!
9
China——中国。
这被海水打湿的名字响满文明手指,
中国丝绸,中国瓷。
最朴素与最华丽,
统一成刚与柔的默契,
——我看它俩是一对儿老夫老妻,
千年烟火,衣与食。
——瓷立的我们丝织的我们,
是它们的孩子。
我们无法拒绝内部污垢和外部肮脏,
但我们,
也决不拒绝阳光和水的
自我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