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强
倚着车窗,我又看见你了。
路,延伸到那里,你就站在那里。有时穿过风雨,你便和早起的朝霞一起扬起手臂,有时洞穿黑暗,你便和晚落的星星一起眨着眼睛,仿佛一个忠于职守的哨兵,为跋涉征途的行人,为奔驰大道的车轮,为匆匆前行的岁月指路!
于是,因距离而遥远的思念因你不再遥远;而崎岖且迷惘的惆怅因你不再惆怅;因时空而阻隔的憧憬因你不再迷茫……我想:我的赞歌不再唱给大路尽头辉煌的车站,而要献给你——在穿谷越隘的路边、在长桥飞渡的渡口、在盘旋崎岖的转弯处一次又一次使我喜出望外的你啊!
1
恬静地依着青山,便有了山的脊梁与风骨。歌唱着傍着溪水,便有了水的血脉与灵性。如鸟儿营巢,土家人有了吊脚楼便有了自己的家,迎风沐雨,过着日子。
2
一声犬吠,驱走了山野的寂静与孤独。
一声鸡鸣,报道着季节的更替与新生。
一盏油灯,点亮了梦里的道路与前景。
一缕炊烟,升腾着岁月的酸涩与香甜……
莫道原始简陋,生活因有了吊脚楼,而多了一段注释。
3
听山泉叮咚作响,借山泉伴奏,这里是唱歌的地方。
看悠悠白云远去,撕一片白云,这里是绣花的地方。
唢呐吹响了,迎亲的唢呐吹得吊脚楼摇摇晃晃,这里是哭嫁的地方。
4
早醒的黎明,洞开向阳的窗户,欲探阁楼的心思,放飞女人憧憬的梦。
晚来的山风,撩开斑斓的窗帘,吹旺堂屋不息的火塘,酿造男人向往的歌。
男人如山,女人似水,支起吊脚楼,支起山里人家。
走在沿河山里,无论是乌江河畔、武陵山下,还是吊脚楼旁、赶场路上,你走到那里,你都会听到山歌。
山歌不穿衣裳,因此它不选择季节,遍地风雨可以壮它行色;漫天风雨,可以营养它的音韵,因而它诱人的音韵浸着雨汁雪液,滋润着一方乡土。
山歌就像种子,崖畔上可以生根,石缝里也可以开花,就是漂浮山涧的流云,它也可以落户安家。
你问山里有多少歌呀,那你就去问樵夫、牧童、山姑、村妇,还有那把赶牛鞭子炸得叭叭作响的小伙子,那一个不是想唱就尽兴地唱了起来,那汗水里泡甜的、那血渍中浸亮的、那包谷酒酿香的歌呀,就像山里的泉水,涨破了岩石就快快活活地流了出来……不过,山泉总要出山,而山歌从来是不出山的,出了山的歌就不是山歌了。
吹响你的木叶吧,年轻人。
月色溶熔如水,你坐在溶溶如水的月色里,坐在乌江岸边的岩石上,遥对乌江、遥对夜月、遥对夜月下的吊脚楼,独自吹着木叶,吹着你贮了二十二年的心思……
(土家有歌云:深山木叶盼郎吹,一个曲儿约姐会,树下结下连心果,只谢木叶不谢媒。
木叶,是土家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媒人”哟!)
是从相思枝头摘下的一片绿叶么,木叶轻轻与你的嘴唇一碰,吞吞吐吐的心思潺潺湲湲从木叶里流出,在月夜里漾起层层涟漪,一层一层遥向吊脚楼荡去……骤然,“吱呀”一声,吊脚楼的窗子在叶笛舒缓多情的节奏里洞开了,一个少女来不及命名的梦,被月夜的声声叶笛说破!
小溪弯弯,弯弯的小溪潺潺湲湲流远。
谁家的女儿,蹲在捣衣的青石板上,蹲在潺潺湲湲流远的溪边忙着捣衣,一声紧似一声的捣衣声溅起水花,溅起少女嘴角的笑意,也诉说她心中贮了一夜的情思……那浸在水中的又是谁的衣衫?
那浸在水中的又是谁的衣衫?
捣衣女依然捣着,捣着捣着,不经意间,律动的棒锤上下起落,竟将刚从梦中醒来的太阳抡得又大又圆。
这时,在溪水那头,谁家的小伙唱起了《这山没得那山高》,浸着露水的歌声顺流而下,捣衣的女子听着歌声没有抬头,当溪水映着她羞怯的脸时,她便将水淋淋的心事捣进衣里。
一声一声,浸着少女心事的捣衣声,顺着溪水潺潺流远……
岩壁峭立,黛峰奇俊。
船行乌江,真有点目不暇接。抬眼一望,又一幅浓墨淡彩的水墨写意悬挂在蓝天下;转身一瞧,好一蹲线条粗犷的石刻版画镌刻在山水里;最是那变幻莫测的云霞、铭记风雨沧桑的奇松,似一种隐匿、一种含蓄,构成一种立体的美,以绝版的传奇和奇诡的意象,令我遐想……
一条长长的乌江画廊,矗立在山与水之间。
真要感谢大自然,构思了几亿年、酝酿了几亿年,才天造地设地创造出千百幅神奇壮丽的画幅,以震撼心灵之美,昭示大自然古老而现代的诗意,展示一个民族生动丰富的文化意蕴……
一条长长的乌江画廊,矗立在历史与未来之间。
这个季节,不等春风一笑,一朵红花急着开了,又一朵红花急着开了。这些花蕊坦露又无拘无束笑在春风里的红花,这些眉眼含情又洋溢着自然野性的红花,不等露珠在花蕊上打一个滚儿,浸着露水的馨香就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而被我多情的翅膀扇得争相竞放的花瓣,不经意间,竞相红到季节的高度!
我是赶在红花红得最红的那一刻起来的哟。
是呵,我是从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忧伤深处赶来的。也许整个春天都知道,我把活着的意义写在翅膀上,于是,不等春风催问,那里花开,我就匆匆飞向那里,送去我深情的祝福,采撷我甜蜜的幸福……
其实,谁都知道:
在红花开得最红且又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时。谁逃得过红花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