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李观彩
这些年来,那些好久不见明非的人,都爱说:非非,你真的是越活越年轻了。
明非总说:咋个可能呀。
我也想不通,人咋可能会越活越年轻呢?莎士比亚曾经说过:时间会刺破青春表面的彩饰,会在美人的额头掘深沟浅槽,会吃掉稀世之珍。天生丽质,什么都逃不过他横扫的镰刀。
我深知人生衰老如春草变秋黄,如夏花变落红,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因此,我从没对明非说过她越活越年轻之类的话。
我和明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小时候的我们,真是不知今天就是昨天,也不知道明天就是今天。我们一天天的长大,随着太阳升起而见面,随着月亮圆缺而休息。每当走在山间小路上,我们就看红花看绿叶,看山峰看河流,看云彩看细雨。好似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她没认真看过我,我也没认真看过她。
我们凭着习惯凭着声音凭着气味在交往。随着升学、工作、生活等各种原因,渐渐地,我们也不常见面了。但是明非却总爱出现在我的梦里,不是小时的模样,不是互赠的照片上的模样,不是上次见面时分别的模样,她就是我的模样,我什么样她就什么样。她是我今早镜中的样子:有明媚浅然的笑容、有坚定而柔和的目光,有轻快利索的谈吐,我们穿戴打扮随性随时,不强装少年,更不做作嗲摆,她是四十几的知性妇人。我喜欢明非。
还记得上次见明非,她说,我给你讲个事:二月十四日,哼,西方的情人节!呀,我怎么觉得“西方”这个词太他妈的带着点死亡的气息。明非说着就不由的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确实如此,我们中国说什么往极乐世界寻西方乐土,还不都是“死翘翘”的意思。这么一个无常的所谓节日,怎么啦?我问道。
那天细雨绵绵,天边却又透着明光,一点儿也不灰暗,这样的天气,不冷不寒,我心情好啊。大中午的,街边的花店略显冷清,人头也不攒动了,早上那些排队拿花的小可爱们都卖花去了。店主在慢悠悠的整理着店面,满地的月季枝条,胖胖的、油漉漉的,我就去挑拣了几枝,预备插条呢。别提了,那刺,还真是尖,伤了我的手。明非说着给我看她曾经的小小的刺眼儿。我是看了半天真没看到她伤着哪里了。她眼一暼说道:呀,别看了,一点不认真,你不可能看出来的。我说,怕是伤着你的心了,那还真看不出来。她说你就喜欢打岔。我喝口水,懒得跟她掰扯。
她说你知道那时的街上大都是些什么人吗?小情侣吗?是啊,一对对小情侣,抱着大捆花束的,看不见脚尖了,走路都男朋友搀扶着;手擎独枝的,一脸陶醉,鼻子都快陷进花蕊里啦;有的人含情脉脉,有的人缠绵耳语,看着都快淌出蜜来了,真是甜腻得受不了。谁叫今天是情人节呢?晓得不,姐们家庭和美,心态年轻,天天情人节呢。明非接着说,最可爱的当数他们那一道道疑惑的目光了,似乎在问:你怎么一个人走呀?,你走的那么匆忙干啥呢?更有甚者,眼睛盯着我的花枝,瞄瞄枝前又瞄瞄枝后。起初我没在意,还以为是小孩些懂礼貌,给我示意问好呢,我也回赠他们一个笑容。明非望了望我说,这世界似乎变得美好了哈,和谐又融洽,细雨中大家都有走向都有归宿,感觉是挺美好的。可是后来,我却越来越忍不住想大笑,因为那疑问的眼神似乎在问我枝上的花儿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我弄丢了花苞自己却不知道呢。总之,我这样大的年龄了,收花儿过情人节,似乎也有些不恰当,更何况,还把花朵弄掉了,弄掉了花朵不说,拎着几根枝条,还走得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人见人宠的样子。他们毫不顾忌地袒露对我的同情,明目张胆的秀着恩爱,他们又哪里知道,心若年轻,我又何曾老去。你说,这些小孩,啥都写在眼神里,那么直接夸张地挑逗我的年龄。哼,他们不明白呀,不明白我们要的是满院芬芳,不明白我们早也过了秀的年龄。要讲浪漫,小儿们怎可与成人匹敌乎!我斜眼瞟了她一眼,问道,你的枝条插活了没?她说,早都在心里盛开几百回了,大朵大朵的、殷红娇俏,漂亮死了。
明非笑着为我添茶续水。
你猜猜今天我听见的最动人的一句话是什么?明非望着我不直接回答,反倒说,又有人夸你年轻了哈。才不是呢,是说我老啊,你听听这话——后面看着十八,前面看着八十。你说咋个理解才是高境界呢?说话的人已经是高境界的表达了,还需要理解吗?人么,不都是随着时光一点点的经历所有,在红尘烟火间奔走,最怕被情绪左右被琐碎羁绊,要努力营造一种不惧年龄的美,淡雅明媚、沉稳优雅,心若灿烂,人自年轻。明非,还记得我们十五岁时候的约定不?那时春天,槐树开满了洁白的花,翠绿荫浓,清香袭人。白的花像白的发,我们幻想满头银丝的模样,我们信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功效。年龄与容貌相配,气质与积淀相融,才是人生该有的模样。
我忙说,是是是,晨起看日出薄雾,暮临赏晚霞流云;白天勤恳劳作,晚上净做美梦。明非说,我乐观我健康,我们不能每天都抱怨啊,早起抱怨太阳毒辣夜里抱怨风声扰梦,与人交往提防心眼手段说话做事违心违德,你知道的呀,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又怎能不知道呢!要是能把朋友都分个血缘亲疏的话,明非当然就是我的至亲好友啦。谁叫我们秉性相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