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小对话】

2018-11-13 10:43
山西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国文诗作江南

唐晋

∶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涂国文

∶生命是关于时光的叙事。人生的一切悲喜剧都在时光中孕育、上演,并最终被时光所抹杀。人到中年之后,我越来越体会到时光的凉薄与冷酷。诗写者的幸运,就在于能以或长或短的诗行,刻录下时光流逝的印迹,为生命档案留存一些蛛丝马迹。我追求一种纯自然态的写作,绝大部分诗歌都是心灵受到触发后,灵光瞬间迸溅的结果,很少有意识地去写组诗。这组《时光茶道》,是我在整理诗歌时,发现它们都与“时光”这一主题有关,而进行组合的。

唐晋∶

我们认识其实是很早的,记得那时你还在江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编《太原日报》双塔副刊时,与江西不少诗人都有着书信往来,比如程维和张云。这次相对系统地读了你的一批诗作,大略发现你们的诗风在气质上和手法上有着比较相似的一面。在谈你的诗作之前,请你说说你对南昌诗人群体的看法。

涂国文

∶感恩年轻时与唐老师的相遇!程维和张云两位老师,是我青年时代的文学领路人。当年我在《太原日报》“双塔”副刊发表的诗作,就是张云兄推荐的。他的英年早逝,令人痛惜。我早期的诗歌,受程维影响较大。江西诗人在气质与手法上有着比较相似的一面,源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南昌诗人群体,团结精进、生龙活虎。一些诗人,譬如程维、老德,放置于全国诗坛,应该都能跻身一流诗人行列。程维由《古典中国》,到《他风景》,到《江右书》,再到《妖娆罪》;老德从《本色演员》,到《你是我的王小美》,到“晒太阳”系列,再到“乔治”系列,他们都在不断刷新着自己,令人惊艳。我个人感觉,南昌诗人群体的整体实力,在全国至少居于中上位置。当然,南昌诗群也有地域的局限性,对此已有多位诗评家进行过学理的阐释,我就不再鹦鹉学舌了。

唐晋∶

去年给你的诗集写了几句话,其中讲“当一定数量的诗作形成一个集体,形成自我秩序,那么它们必然不是诗人简单的产物。这里建立了一种诗人与作品之间的全新关系,不是一首诗与它的缔造者之间的那种牵系。时间解决了一切技术,中年写作越来越多地靠近或者直面自我内心,每一首诗作因此留下自我剖析、自我认知以及自我分解的痕迹与证据。涂国文的诗集就是以这样一种面目出现的整体,因为经验的独立性,它们显得陌生或寂寥,但是阅读会慢慢被其中不断扩张、复苏、生成着的内容所吸引”。现在回过头来看,或许是过于概念化的原因,对于你的作品还是缺乏具体的分析。当然,这个肯定是我的直觉,包括江西不少诗人在内,都有着一种敞亮的内心,都能够直抒胸臆,非常痛快,尽管不同程度地存在着铺排过度的问题。我觉得这与每个诗人的来源有关,他的心性、欲求、偏好以及阅读类型和方向,包括受之影响的诗人诗派等等,自然还有天生的语感和意象倾向。随便聊聊自己吧。

涂国文

∶感谢唐老师对拙诗的鼓励!确如您所说,拙诗乃至不少江西诗人的诗作,都有着一种敞亮的内心,都追求酣畅淋漓,同时也存在着铺排过度的毛病。这些优缺点也许与地域文化特色和个体生命形态都有关。“江湖”一词,最初指的就是长江与鄱阳湖。江湖中人,大多追求痛快人生,即所谓“快意江湖”。因为文化背景是江湖中的鄱阳湖,所以不少江西诗人(包括我在内)的诗歌作品,普遍呈现出一种痛快淋漓的美学特征,这是地域文化基因决定的,莫可奈何。与此同时,诗歌风貌也与个体生命形态有关。就我而言,我之所以在有些诗歌中极尽铺排之能事,其原因不仅在于它与我个人的生命律动的节拍相谐振,更是我的一种自觉的艺术追求。我不是不知晓铺排过度对艺术表达可能产生的戕害,但我更在意酣畅地抒发我的生命。对我来说,抒发生命远比艺术呈现更重要。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对这个过于精致的时代,以及过于精致的艺术严重不满。精致的反面就是大气的稀薄,所以我有意识借助汉赋的铺采摛文,来营造一种气势雄浑、大气磅礴的艺术境界和人生境界,以使我的诗歌,与我的生命形态高度吻合。

唐晋

∶《时光茶道,或新年献辞》完全可以代表你的诗风,虽然与你那首知名的《水墨桐庐的一种画法》相比,少了一些沛然和灵性。对于古典气韵在现当代诗作中的植入,江南诗人普遍都有这种趋向,并且各有手段。除开传统的地域文化因素,那种来自绘画语言的大面积的光感、亮度,以及视觉舒畅的延伸和折转,必然构成文字表述上的感觉同构。外部环境无疑是创作的重要诱因,它生发情绪、想象和抒发的欲望,催生一种天人对应,你的诗作非常鲜明地体现出这一点。

涂国文

∶《时光茶道,或新年献辞》是我为一个微信公众号匆匆草就的迎新应景之作,《水墨桐庐的一种画法》是受到了自然山水的触发,确如您所说,前者没有后者丰沛和灵动,这令我羞赧,也警示我在今后的诗歌创作中,要尽量少写应景之作,拒绝无病呻吟。古典气韵是江南诗歌的一个特质,钟灵毓秀的自然山水、诗画合一的艺术表达,是江南诗歌凤凰于飞的一双翅翼。从鄱阳湖徙居西湖后,我越来越强烈地感知到自己的精神结构特别契合西湖文化密码。我的诗集《江南书》,就是我写给西湖、写给江南的致敬之书。非常惭愧,我至今都没有形成一种统一的、稳定的诗歌风格,什么风格的诗歌都写,随心所欲。这种状况,往好里说是丰富、斑驳,朝坏里说,其实就是诗歌创作远未成熟。

唐晋∶

我注意到你写给春天的诗作有不少,《在春天,我想做一个沉默的人》《春天的上半身》《致春天》,包括《惊蛰》《清明》。江南对春天的感受比我们北方更早更丰富,“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延长的都是少年时光,呵呵。描述春天一定是有难度的,特别是丰繁的物象容易使人迷离,忽略许多。对于你来说,“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之类的“时序”感在诗中多有蛰伏,是在尽量弱化一种迁徙往来的内心状态吗?

涂国文

∶时序变化不居,生命东西漂泊,江南浪子是我生命的本质属性之一。因为江南,所以耽美;因为漂泊,所以浪子。一种无所傍依的漂泊意识,其实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伊始,离开故乡去外地上大学时,就入驻了我的灵魂深处。堪可欣慰的是,我的漂泊之旅,一直都没有离开江南地区,一直都是“我在江南坐牢”。这是命运对我的补偿或奖赏吧,由此我深深感恩命运。江南四季美景,自然当首推春天。春天是季节的少年,少年是人生的春天。我写了不少歌咏春天的诗篇,确实为的是永远留住少年时光。心灵漂泊了太久,有时也会萌生停下脚步的念头,所以才会有我那首《在西湖之畔安顿我的形骸与灵魂》一诗。

唐晋

∶我知道,你的不少诗作是在晚间散步中形成。漫步遐想是文人的一个好习惯,尤其在“行路匆匆”的当下。我想了解一下那些诗作是怎样诞生的,不妨举例详细说说。

涂国文∶的确,我的不少诗歌是早晨上班或晚上散步时写的。我有个生活习惯,就是晚饭后散步,除非有事,基本上风雨无阻,这个习惯已经坚持38个年头了。散步时,我的思维会变得异常活跃,感觉整个身心都向世界打开了似的,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触动我灵感的“机关”。这可能是青春时代所受“泛神论”的影响还在内心深处“作祟”的原因。譬如那首《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2015年寒露节晚上,我依然来到少有行人的密林小径中散步。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小径越来越湿滑、越来越狭窄(真实原因是连续下了几天大雨,小径长满了青苔、两旁的树枝也长长了),那一刹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沿小径翩飞的蝴蝶。由蝴蝶,马上就联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小径、蝴蝶、梁祝、寒露,瞬间在我眼前幻化出梁祝凄美的爱情画面。一时间我神思飘忽,连忙打开手机备忘录,将梁祝的悲凉命运,再现于指端。

唐晋

∶孙昌建评论你的诗是浪漫主义加古典主义;李郁葱有类似的表示:“孕育于古典情怀的想象力和丰富的意象”,他认为你的诗“成为当代汉诗的一种开放性的可能,即在现代和古典之间,在当代和传统之中,在想象和现实之间得到了一种平衡,并带给我们无尽的诗意。”我想补充一点,你还有你的“实用主义”。你是江南诗人中较少使用空间地理手段的,比如“左”“右”“上”“下”以及“横”“竖”。“大雁横着叫了一声/鹧鸪竖着叫了一声/秋辽阔了”,简洁,直观,精彩。同时,你对数字罗列也有青睐,运用自如。数字是对时空最好的记录和呈现方式,用到诗中也能实现最好的“移觉”,有助于阅读接受。

涂国文

∶我的诗歌的艺术源头和精神源头是东方的古典主义加东西方的浪漫主义,同时又糅合了实用主义、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一些特质,是一种“大杂烩”。用散文家杨永康老师的话说,是一种“新浪漫主义”。用诗人张海龙兄的话说,是一种“无法无天的土匪浪漫主义”。其实这完全是个性使然,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豪迈、奔放的人。这种生命形态,必然催生这种风格的诗歌。其实我在写作的时候,是从来不去考虑什么“主义”的,都是率性而为、随心赋形。谢谢您对我的夸奖,“大雁横着叫了一声 鹧鸪竖着叫了一声”的《秋天记》,是我某个早晨起床时无意中注意到了睡衣上的金属扣,猛然间受到了触发,一气呵成的。罗列数字的《散步记》也是某个晚上散步时看见一对情侣走上石拱桥,忽然来了灵感,在手机上一挥而就的,事先并没有进行构思,都是灵光乍现的产物。我的最大感受就是,其实很多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多是灵感瞬间“爆炸”的结果;而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往往难以达成理想的效果。

唐晋

∶涂是一个古老的姓,源自涂水,也是以水为姓的先例,豫章故郡是一个重要的聚集区。看你的《旧时雪》,看到“九尾白狐”,忽然想问一句涂山氏与你们有没有关系?你的诗绝对有诡异的一面。不禁想起那个夜里你驱车送我往萧山的情景,是否有着御风之快。

涂国文

∶对的,“涂”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姓,相传涂姓的始祖是大禹妻子涂山氏阿娇,就是那个吟出中华文明史上第一首情诗“候人兮猗”、被称为“南音之始”的诗歌女神。涂氏最早以“涂山”为姓,后来去“山”存“涂”。豫章是江南涂氏的祖庭,我们这支涂姓也是由豫章迁出的。您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确实写过不少狐狸诗,“所有的狐狸,都遭迫害”,就是我的一个诗句。并非有意为之,可能潜意识中对狐狸代表的美与命运所遭受的损害,有着深刻的同情与不平吧。我是诗歌女神涂山氏阿娇的后代,而她在传说中是一条九尾狐,所以我的血液中流淌着诗性与狐性,应该是一种基因的遗传(一笑)。我喜欢黑夜,在黑夜里,我常常异常亢奋。我是“一名资深黑暗热爱者”“我暂时还不准备将黑夜交出/我想积攒它/炼出我生命中的乌金”。同时,我又酷爱一种驾驭感,所以那天晚上有幸驾车送您,确有冯虚御风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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