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权访谈:九个问题

2018-11-13 09:09向卫国
新文学评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卫国写作者本质

◆ 向卫国 聂 权

向卫国

:聂权兄,我发现关于你的诗歌的评论以及访谈已经不少,想提一点新鲜的问题还真比较困难。我还是先提几个基础性的问题吧。你写诗多年,凭你的认识和经验,你觉得诗歌有没有本质可言?为什么?

:诗歌一定是有本质的。近几年,我一直在思考诗歌的本质为何。我觉得,不贴合诗歌本质的作品不会是好的诗歌,作诗无定法,无论哪一种方向的写作,都可能抵达诗歌的高峰。

然而,一定有一个类型的作品,最接近诗歌的本质,最接近诗歌本质的作品,一定是最好的可以传世的作品。诗歌的本质里应该会包含一些词和词组:诗与歌、真实、法自然、原初的情感、尊重人性、作用于心灵,等等。

向卫国

:在你看来,诗歌写作中,知识和经验的关系究竟如何?素材和技艺的关系呢?

:有一位这几年写出了一批令人瞩目的诗作的朋友曾和我说,他越来越觉得,在诗歌写作里,知识是不重要的。他更多的是靠经验和生命体验来写作。我觉得这种写作方向是有问题的,如果忽视知识而仅注重经验,一个写作者可能终究是走不远的。中华文化乃至世界文明是浩大的宝库,如果自我封闭,刻意不去汲取前人的智慧和经验,会缺少深厚的精神之根、文化之根、智慧之根,缺少源头。在符合诗歌本质要素的前提下,更有知识积淀和文化修养的写作,应该能走得更远。屈原、杜甫、苏轼为我们做了典范。

发掘素材的能力特别重要,有经验的写作者会重视发现素材、选取素材的能力。拥有发现素材的能力,容易被常人忽视的似乎司空见惯实际上却是重大的题材就可以被随时发现;我们看到震动人心的诗歌,有时将这种震动完全归结为作者选用了一个恰当的题材,往往忽视作者对于选取素材的强大能力的培养。技艺在诗歌写作中的作用也应该得到重视,艾青先生说:“制服一切的主题,使它们成为驯服:假如是岩石,用铁锤和凿击开它;假如是钢,用白热的火熔软它;假如是泥土,用水调和,使它在你的手指里揉出形体;假如是棉花,理出它的纤维,纺织它,再在它的上面,印上图案。”创新和丰富对于写作者都是重要的,下一首诗和自己写过的任何一首有重复处,可能都是一种失败,这要求我们培养自己扎实的技艺功底,随物赋形,处理各类素材。

向卫国

:通过读你的诗,我觉得生活素材的发现对你的写作是十分重要的。通常情况下,当你敏感到某个有价值的素材时,你会如何处理?是即刻作出反应,还是等待技艺方面的二次发酵,再做处理?

:即刻做出反应写出来的,现在少一点,大致只有《下午茶》等几首,是在感受极其强烈的情况下写的。平时,是先把有感触的素材存留在心里,做进一步的思考和处理,再写。

向卫国

:关于百年新诗的成就人们已谈得很多,在你看来,新诗对现代以来中国人心智的成熟是否起到了某种作用?在这方面,古典诗歌可否作为对应?

:这样的作用有限。一方面,直至今天,新诗仍然是小众性质的,我感觉这和现在新诗并不能完全契合诗歌的本质有关;另一方面,写作者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并没特别重视诗歌如寺庙般的对人心、人性的引导、规范、开启等本质性的作用。

在这一方面,古典诗歌是一种高峰式的对应。先秦古歌、乐府、唐诗、宋词、元曲对中国人心智、心性、境界的影响,是其他的文学样式难以比拟的。一方面,它们更符合“诗歌”中“歌”的要素,更利于传播;另一方面,杰出的篇章中往往微中见著,见宏大,见美好,见格局,见理想,见生命光辉,见人生智慧,潜移默化地对中国人产生持续的影响。

向卫国

:我个人感觉,各种功利主义在当今中国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结构性的生活模式,而且是一种深层的思维模式,它反映在社会生活的任何层面。不知你是否认同这种说法?当此之时,诗歌该如何自处?

:这种现象是存在的,这也是人类社会难以避免的,起码在当下。但具体到个体身上,这种影响有深有浅,诗人身上,功利主义的印迹可能相对少一些。诗歌和现实生活、烟火俗世是难以分开的,我觉得,没有必要去刻意掩藏自己的生命印记,丰富、真实、立体的生命世界是当今的诗歌世界里较为缺少的。人生的意义,可能在于赋予自身意义,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写作的意义,可能在于,把探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的过程中的种种,传递给其他生命个体。诗歌写作应当是在尘世生活里能跳得进去,又能跳得出来的一种活动,诗歌写作者最终应该是能跳出功利主义的。

向卫国

:在电子技术、生物技术、人工智能等高速发展,并不断对人自身进行功能性、结构性乃至本质性的再造的今天,西方有学者称之为“后人类”时代。你认为此一命题是否成立?“后人类”时代的诗歌又将如何?

:这个命题我想并不能成立,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说,我们过往的时代,早已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有过很多个“后人类”时代;而且,如果现在的时代命名为“后人类”时代,那更发达、变革更具根本性的时代,又将怎么命名?诗歌应该是与时俱进的,应该把时代中的新鲜事物、观念、精神,也纳入到写作中来。科技产生根本性变革的时代更是这样。

向卫国

:另一方面,在你的诗歌中还写到在地球的某些地方仍然存在人吃人的现象。你觉得,人类的知识进展对人类自身的进步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在此总体性知识结构中,文学有没有可能以某种无效的真实,在另一层面上也起到了某种致幻效果或麻痹作用?也就是说,那些精英化的真理性言说(包括诗),会不会让言说者自身沉迷于言说,而让听众过多地产生真理尚存于人间(而实际上它只是存在于语言中)的幻觉?

:人类的知识进展对人类自身的进步起到的作用还是根本性的。像《下午茶》里写到的人吃人的现象,大家会震惊、难过,是因为震惊于当下地球一隅,仍会有这种残忍、带有愚昧观念的现象存在,毕竟,随着社会的进步、知识和观念的进步,人吃人的现象已基本消失了。

“致幻效果”和“麻痹作用”这两个词组提得太好了。兄说的真理性言说,包括很多诗歌以外的文学作品,都会让人将艺术里的真实和现实中的真实掺杂在一起,生出麻痹作用。我是有过切身感受的,小时读武侠小说,没有辨别能力,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和虚构世界是对我产生过很大影响的。不过这种致幻效果和麻痹作用也并非全然不好,有些积极性的理想中的世界和人性的真实会作用于真实的人世间,可以让生命个体更好地建设自己。

顺便说一句,我理想中的诗歌的形态,应该是能对现实起到促进作用的。像写《下午茶》,出发点是起码让世人知道还有这样的惨剧发生,也期待或者有一天,有可以对这种人吃人的现象起到作用的人能看到这首诗。前几天,有位微信里的陌生朋友发信息问这种现象的具体发生地,说他有朋友可能会起到一些作用。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一个信息。不管这位朋友是否真的能起一些作用,我心里是稍得安慰的。

向卫国

:我感觉你的诗歌有两个主要的题材来源,一是现实生活的人事,尤其是对所谓低端人群的关注,另一个是对自然之美的感知。我想问的是,在你个人的诗歌实践中,真与美的关系是如何平衡的?有没有遇到困惑?你更希望自己的创作向什么方向发展?

:真、善、美是一个很多人都觉得俗滥的命题,但是这应该是诗歌最核心的精神内容,它辉耀人心、人性。对于我个人而言,美应该服从于真。在这方面倒没遇着麻烦,只是有过两个小插曲,在七八年前有人在我博客中留了很多条言,和我反复讨论是美更重要还是真更重要,也有一位内蒙古的诗友在见面时谈到了这个问题。我个人的方向,有所修正,从前理想中的诗歌世界,不比真实的生活世界高一分,也不比它矮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现在感觉,应该把更宏大深远的世界、把根性的更深厚的存在也纳入自己的写作中来。

向卫国

:最后一个问题:诗歌对你个人的生活意味着什么?诗歌是一种诗人的政治吗?还是生活方式?或别的什么? 谢谢!

:诗歌是我的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对于我来说,是自我生命之一种,它和自我的生命和他者的生命以及天地万物都有关。谢谢兄的访谈,很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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