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小涛把电视整得噼里啪啦响。
王海英在厨房弄晚饭。两口子分工明确,王海英弄饭菜,江小涛洗碗筷。
两口子都在江城镇卫生院上班。江小涛开救护车。王海英做保洁。王海英能够到卫生院做保洁,多亏姐姐江霞,找了医院分管后勤的丁副院长。江霞在镇政府任办公室主任,她的面子,丁副院长或多或少都要考虑。江霞找了丁副院长,及时把情况告诉江小涛,当晚,江小涛敲开丁副院长的家门,送上两瓶茅台,外加一个两千元的红包,事情搞定。
江小涛的心思,早飞出电视。以往,王海英弄饭菜,他候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看新闻,先省上,后中央。
王海英把水放得哗哗哗响,像要把自己淹没在水声里。
江小涛啪地把遥控板拍打在茶几上,高叫,王海英,出来一下!
水声停止。探出王海英怯怯的身影,眼珠上,有泪水滚动。
进门的时候,已经吵过,吼过。今天下午,江小涛去院长李永贵的办公室签出车报销,还没有到,就遇见王海英从李永贵的办公室冲出来,差点撞了一个满怀。江小涛叫住王海英,王海英更加慌乱,没有停止脚步。慌乱中,王海英抬起的脸,像燃烧的晚霞。
江小涛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问了不下二十次,王海英才说,他在李院长办公室做卫生,不晓得李院长什么时候进来了,抱住她,摸她的奶子,摸她的屁股,还要把她往里面的床上拉。李院长的办公室江小涛去过多次,里面有睡觉的地方,还有卫生间。
江小涛的眼睛里燃烧着火,你让他抱了?你让他摸了?江小涛甚至想问,是不是让那个老家伙放在床上干了?忍了忍,才没有把话说出来。
王海英的头埋得更低,说你不是看见我从里面跑出来了嘛!
江小涛还想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就来来回回地在王海英身上打量。
王海英火了,你他妈的有种就去问李永贵!
2
李永贵那个院长,按级别,副科都不算。县卫生局才正科。他那个院长,卫生局任命。虽然副科都算不上,却管着几十号人,一年有好几百万的收入。找他的人不少。
这一天,医药代表老王神神秘秘地推开李永贵的办公室,拿出一个厚厚的纸口袋。
李永贵很警觉,直问要干啥子,他马上就退休了,不想丧失晚节,这段时间,反腐反得厉害,要老王赶紧把钱款拿回去。
老王只是笑,要李永贵尽管收下,一点也犯不了事,并保证李永贵会喜欢。
老王送给李永贵一本人体画册,那些赤身裸体的男女,变换着不同的姿势,干着男女之间那点儿事情。
老王很神秘,说好多有身份的人物都在收藏这本画册呢!费了好大的劲,才搞到一本。
李永贵没有拒绝画册,从来没听说哪位领导收受一本画册挨了处理。李永贵笑着骂,你这个老王啊!
李永贵把画册带回自家卧室。翻看着那些刺激的图画,李永贵的身体有了反应。他猛然记起,好些时候没有和老婆干过那个事情了。图画一看,忘记的情趣,马上激活了。老婆张翠花,已经退休,除了打麻将,就是跳坝坝舞,似乎把那个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李永贵准备用老王送的画册,把张翠花搞忘的事情,调动起来。
李永贵早早躺在床上,有意无意地把画册暴露在张翠花面前。李永贵下面早有反应。他准备一边抚摸张翠花一边陪同她看画册,争取把张翠花忘记的东西拣起来。
张翠花像遭强奸般惊叫,李永贵,你要干啥子!
李永贵的情绪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子。
张翠花把画册使劲地砸在地板上,要求李永贵立马烧毁,还骂李永贵老不正经,不知道背着她,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张翠花立即掰着手指头,将整个医院的女性一一列举,稍有姿色者自然靠前,要李永贵坦白。
李永贵哪里坦白得出来,气呼呼地捡拾起画册,跑到另一间卧室睡。
李永贵并没有按张翠花的要求将画册销毁,他舍不得,他把画册带回办公室里面那间卧室。无事的时候,翻一翻,看一看,说什么也不算违法犯罪吧?你张翠花管得了?打你的牌去吧!
某时某刻,李永贵把那本画册翻看后随意地丢弃在枕旁,这里,是他的独立王国,连张翠花,也无法进他这间卧室。
李永贵忘记了,其实不叫忘记,是没在意。王海英能进他那间卧室。王海英有钥匙,负责他办公室、卧室的卫生。李永贵怎会注意王海英?做卫生的王海英,应该忽略不计。
王海英进了李永贵的办公室、卧室做卫生。偶然间,她看到了那本画册。完全无意,她一向没有翻看的习惯,也识不得几个字,更不喜欢读书,纯粹是准备把李永贵丢弃的画册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
王海英一拿到那本画册就脱不了手,并脸红心跳。她也晓得必须把画册赶快放到一个恰当的地方,但她就是放不下,忍不住想看。
犹豫的时候,李永贵进来了。
李永贵看到王海英翻看他的画册,脸唰地红了,大叫,王海英,你干啥子!
王海英一下清醒,脸也红了,丢下画册往外跑。
3
还有一个多月,李永贵就退休了。半年前,他就找局长,请求退下来。局长说退可以,谁接院长,得把人推荐出来。
李永贵要提前退,就是接替他的人选,让他心烦意乱,他如何推荐?局长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告诉他,那就继续干吧!李永贵想,干就干吧,反正还有半年就到点了。
偏偏两个疑似接替者,发起凌厉攻势。李永贵死守的原则是,任他们在卫生院如何凌厉地做工作,拉关系,只要不攻到他头上,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两个疑似接替者,直取的就是他。
丁副院长,主管后勤,走的是张翠花这边的路子。据张翠花讲,丁副院长和她有一些远亲,这倒不是丁副院长要竞争院长了,才临时攀的。李永贵当上院长,这个亲戚,就有了。那时,丁副院长还是一个医生,逢年过节,都在李家走动。不知何时,张翠花就在李永贵耳边拧发条,退休的时候,得把院长,交给丁副院长。尤其是退休临近,张翠花差不多天天都要在李永贵耳边上发条数次,害怕他得了健忘症似的。李永贵的耳朵都听出息肉了,逼视张翠花,究竟收了丁副院长多少好处?张翠花大呼冤枉,除了逢年过节走动,就是收了一些化妆品护肤品保健品,钱一分都没有要。李永贵打开张翠花那塞得死死的柜子,问她,要开化妆品护肤品保健品商店?张翠花得意地笑,以后,慢慢用!你不当这个院长了,人家还会送你?张翠花的理由很简单,亲戚都不拉,还要拉哪个?李永贵说,一个搞后勤的,如何当院长?张翠花不依不饶,你当初不是搞后勤的?当了院长,还不是看病开药成专家了?
刘副院长,主管业务,是医学院科班毕业的大学生,业务上的事情,李永贵多依仗他。他直接找李永贵,在办公室,送上一个三万元的信封。李永贵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他,问要干啥子?刘副院长直截了当,说现在都是这个样子,他有本事把医院干好,请李院长放心把医院交给他,他晓得丁副院长和李院长有一些亲戚,如果李院长支持他,还会重谢。李院长退了休,待遇不变,连办公室都不用腾挪。李永贵退回信封,说你这样做,不是害我老李嘛!
4
阳光明媚,春天的气息弥漫旷野。突然间,李永贵也跟随春天一起,活跃起来。他要院工会组织一次活动,时间选在星期五,上午十一点半开始,全院职工分三批赶往佛手湖。卫生院离佛手湖,十多分钟的车程。卫生院只有两辆救护车。等李永贵坐上江小涛的救护车离开卫生院的时候,快十二点半了。
李永贵特意打了招呼,医院职工,都要参加,包括做卫生保洁的王海英,要体现一个单位的凝聚力嘛!饭后,除值班医生外,通通在农家乐开展工会活动。李永贵表示,他带头,和大家一起打麻将,丁、刘二位副院长必须参加。
中午饭安排了白酒,李永贵一上来就将酒瓶子拧开,咕噜噜地往自己的玻璃杯里倒,也给坐在左右两边的丁、刘二位副院长倒,还给其他人倒。李永贵有意把气氛搞热烈,安排这次活动时,就考虑到了。还有一个多月,他就从院长岗位退下来。他又找了好几次局长。局长还是要他推荐院长人选。他把丁、刘两位副院长都推荐了。局长不让他耍滑头,究竟谁接替,得有明确意见。李永贵说他根本没有耍滑头,他是反复思考,郑重推荐,两个副院长都很优秀,他的意见是,一个留在本院接替他,一个推荐到其他卫生院当院长。局长认为李永贵还是在耍滑头,究竟谁留下来,李永贵得明确,再说,推荐到其他卫生院当院长,有院长的位子腾出来吗?李永贵告诉局长,两个副院长无论哪个留在本院接替他,他都没有意见,都很恰当。局长很不高兴,指责说,你这还不算滑头?
丁、刘两位副院长的明争暗斗,已经成为公开秘密,卫生院的职工,分成两大阵营,大有不是我压倒你,就是你压倒我的阵势,随时有擦枪走火的可能。李永贵很害怕最后一个月弄出什么事端。他准备通过这个活动,给丁、刘双方人员浇浇水,熄熄火,润滑润滑。为此,他主动要喝酒,要打麻将。李永贵血压高,视网膜曾发生脱落,忌酒多时。好多职工还以为他舍不得那个院长职位,想抓住最后一抹晚霞,乐上一乐。
李永贵和丁、刘二位副院长分别喝了三杯,又把丁、刘二位副院长的大手抓在一起,三个人,又喝了三杯。李永贵不仅和丁、刘二位副院长喝,还和职工喝,喝着喝着,竟喝出了眼泪。大家都劝,不要喝了。李永贵说他没有喝醉,还要和大家打麻将。
李永贵第一个坐到麻将桌边。他一边整理麻将,一边要求,从丁、刘二位副院长开始,一个都不许跑,丁副院长打不来麻将,打“跑得快”也可以嘛!刘副院长一定要陪同他打麻将,李永贵说他要好好检查刘副院长的手艺,是否有新进展。
搓着搓着,李永贵突然从麻将桌上缩下来。
5
卫生院组织过无数次活动,从来没叫王海英参加。江小涛一听李永贵让王海英参加,头就大了。他觉得,李永贵不仅摸了王海英的屁股、奶子,还干了其他事情。
江小涛在心里把李永贵的祖宗八代骂了无数次。
看着李永贵坐到了牌桌前,江小涛离开了佛手湖农家乐。他一个驾驶员,他不主动找人打牌,没有人主动找他。他捂着肚子惊叫,说肠炎发了,痛得很,得赶快回卫生院拿药吃。大家围着牌桌,关心的是牌,没有人关心江小涛的肠炎。
6
荔县袁县长这两天像吃了炸药,逮着谁就想骂谁。
县委书记老李提任副市长已三个月,袁县长主持县委工作也整整三个月。袁县长通过一个渠道,找到省上某领导,某领导找了市委书记,市委书记向某领导表示,很快启动袁县长提任县委书记工作。几天前,袁县长的铁哥们,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工作的常务副部长,给袁县长打电话,含蓄告知:市委书记已找市长、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部长沟通酝酿,拟启动袁县长提任县委书记工作。常务副部长还向袁县长讨喜酒喝,并表示他一定把袁县长的材料搞扎实云云。
那两天,袁县长碰见谁都是笑脸,连胯下那个物件,都一同兴奋。连续两天,袁县长和那位亲密女性,连续奋战数次,不但没显倦态,相反还愈战愈勇,像吃了无数颗伟哥。
袁县长只高兴了两天,常务副部长打来电话,暗示他,提任县委书记,放下了。袁县长像掉进了冰窟窿,却沉得住气,不紧不慢地问为什么。常务副部长说他仅仅听到一点风声,袁县长被告了。常务副部长透露,有人举报袁县长和某女性有亲密关系。袁县长大呼冤枉,恳请常务副部长主持公道。心里却咬牙切齿,并发誓一定要把那个举报者揪出来。袁县长随即打了几个电话。
袁县长的电话不屈不挠地响,大有他不接,它就这样打下去的架势。袁县长毫不迟疑地将电话挂断。他很想接电话,但绝不是这个电话,他想接的是那几个他打出去的电话,那几个号码,手机上储存得清清楚楚,闭上眼睛,都能调出来。
电话毫不客气地继续打来。袁县长一看就清楚,那个号码,是本县某乡镇座机号码,如果不是打错了,他实在搞不清楚,在荔县,有哪个家伙吃了豹子胆,敢这样像一个泼妇一样打他的手机。他没有迟疑,果断挂断。偏偏电话再次打来。袁县长再次挂断。如此数次,袁县长想骂人,把电话接起,气咻咻地问哪个?
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胆怯,说他要举报。
袁县长一听举报就鬼火冒。电话那端的人不知道袁县长一听举报二字就生气,他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才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根本不容袁县长喘气,哗哗哗地倒向袁县长。他说他要举报江城镇卫生院院长李永贵,在佛手湖某某农家乐聚众赌博,如果袁县长不查处,他就给市领导省领导打电话举报。
袁县长差一点就骂起来,敢这样威吓,一路走来,经受的威吓还少吗?袁县长很快切换语气,问那人是谁?袁县长想到了自己这个时间段的特殊性,他晓得那人是吹牛皮,举报一个卫生院院长的人,晓得省领导的电话?他袁县长也不晓得几个省领导的电话。袁县长担心,万一他打到市领导那里呢?尤其是市委书记、市长,他们曾经在报纸上公布过电话,说不定这家伙,就这样把电话打到市委书记市长手机上,那无论如何不行。不管他是谁,袁县长当即告诉那个举报者,请他放心,马上安排公安局查处,并再次问他是谁?
那人告诉袁县长,如果十五分钟内,没有看见公安的警车出动,他就打市委书记的电话,并且告诉市委书记,他给袁县长打过电话,袁县长不处理。
袁县长差一点就骂起娘,他很快冷静,正准备和颜悦色地告诉那人,电话挂断了。
袁县长没有骂那个举报者,他骂公安局局长,电话一接通就开始骂,袁县长指示,从重从快处理,如果十分钟内他看不到公安局的警车出动,公安局局长就不要当了 。
公安局局长向袁县长保证,三分钟内,队伍就出发。公安局局长正好在办公室,他搞不懂,一个卫生院院长打牌,怎惊动了袁县长啊,并且火气还那么大。公安局局长没有多想,二话没说,带着队伍就往佛手湖某某农家乐奔去。
7
一下来了那么多警察,江城镇卫生院那些正在牌桌上的职工,没有反应过来。警察高叫着呵斥,要他们举起手,不许动。然后逐一清缴牌桌上的钱款。警察要那些职工排好队,往警车里送。
三小时不到,县公安局通知江城镇卫生院带上钱款,前往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领人。
反复推攘,李永贵才被弄醒。睡梦中醒来,嘴角上,还留有酒液。他踉踉跄跄地被人扶着,去找警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硬着头皮问。李永贵认得公安局局长,局长不认得他。局长说,有人举报这里聚众赌博。李永贵大叫,误会,纯属误会。卫生院在这里搞工会活动。工会活动你们都要查?局长说,工会活动可以搞,但不能赌博。他们有尚方宝剑,是袁县长亲自部署的。李永贵不解,袁县长要管工会活动打牌?局长很恼火,如果要争论,随他一起,到公安局说。李永贵哪里敢随局长去公安局,找一间隙,溜走了。局长没有管李永贵,他们到的时候,李永贵毕竟是睡在床铺里。
那些被公安局请去的职工的家属,很快找到李永贵,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包括刘副院长的老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李永贵也觉得蹊跷,以前也不是没有组织过这样的活动,打麻将的多得很,公安局什么时候查了?李永贵决定好好理一理。他还没有理出头绪,那些职工家属等不及了,公安局要他们拿钱取人,李院长得说清楚,人是跟李院长一起去参加工会活动的,他们得找李院长要人。
李永贵发现丁副院长没有被公安局抓去。他狐疑得很,问丁副院长没有参加下午的打牌?次次活动,丁副院长的项目都是“跑得快”,没有活动的时候,他还时常组织。
丁副院长说他也像李院长那样喝多了,坐在牌桌上,打着打着,就缩到桌子底下了,是大伙把他送到床铺里,也像李院长那样,躲过一劫。
李永贵不想多问,他要丁副院长带上钱款,去公安局把刘副院长等人员取回来。
丁副院长说县卫生局来了电话,正在查进公安局人员中哪些是共产党员,要给纪律处分。丁副院长兼着支部书记,卫生局的电话打在他手机上。丁副院长要李院长三思,这个时候,用公款,去给私人交罚款,有问题。
李永贵问,那该如何?
丁副院长说,让他们的家属,在医院借款,让他们自己去交,把人接回来。
李永贵骂,那不是脱了裤子打屁,多余的圈圈!李永贵要丁副院长,马上把钱款取出来,他带着钱款,把人接回来。有什么责任,他承担,他还是院长。
丁副院长很委屈,说话声音很小,他说他是为李院长好,并向李院长保证,绝对不是他举报的,他绝对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可以向李院长发誓。
8
刘副院长见到李永贵没有好脸色。他被李永贵从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取出来。刘副院长不上李永贵带来的那辆救护车,他说他走回去也不坐卫生院的车。
李永贵把他往车上拉。
刘副院长像要吃人,把李永贵拉他的手,摔得远远的。不等李永贵开口,就叫嚷起来,为什么你李院长没有被抓进来?
李永贵想解释,没等他解释,刘副院长连珠炮似的问,为什么丁副院长没有被抓进来?
好多人都在问这个问题。李永贵很歉意,他确实喝多了,酒帮了他大忙。他堆满笑脸,劝刘副院长上车,有什么事情,回卫生院慢慢说。
刘副院长说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一定要找出那个举报者!
李永贵一脸无辜,难道你怀疑我?我有那个必要?李永贵急了,说他可以对天发誓!
李永贵再次拉刘副院长上车,说他也很想把那个举报者找出来!
刘副院长坚决不上车,咬牙切齿地说,不把那个举报者找出来,誓不为人!
9
没几天,卫生局来宣布班子调整。
李永贵提前退休。丁副院长出任院长。刘副院长给予党内警告,和另一个卫生院的副院长对调。
带着任免职文件前来宣布的人事股长象征性地问李永贵有什么意见。李永贵一肚子的火,半年前他提出提前退不让他退,现在,还有一个月,出了这档事,让他退。李永贵的怒火爆发了,说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人事股长没有好脸色,回应说,不想干了也不能出这档事情嘛!人事股长来的时候,被局长叫到办公室,告诉他,分管副县长打来电话,今年,卫生局的目标考核,降等处理!局长一脸怒火,降等,我老脸挨打算个球,全局职工目标奖,至少少五千啊!人事股股长对即将减少的五千元目标奖怀着大火一样的情绪,忍不住,就表露出来了。
李永贵不干了,什么意思,卫生局也认为这个事情是他李永贵举报的?他边说,就伸出手,去拉人事股长,要和他一起去找局长。
人事股股长自然不会去,对这个已经不是院长的李永贵根本不用顾忌什么。他板着一张上级的脸,很严肃地说,我什么时候说是你李院长了?卫生局什么时候说是你了?人事股股长有意把自己和卫生局连在一起,在这里,他就代表卫生局。人事股股长冷冷地对李永贵说,你李院长究竟举没举报,你本人应该很清楚嘛!
李永贵怒火乱窜,老子清楚得很,老子可以对天发誓!
人事股股长冷冷地说,共产党人讲实事求是,不搞诅咒发誓那一套!
10
刘副院长说,李院长肯定不是举报者。刘副院长问,这次班子调整,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刘副院长的眼神,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刺向丁副院长。
丁副院长的副字,在人事股股长宣读的任职文件中,已经去掉了。这个会议,事前,人事股股长特意打了招呼,刘副院长到新单位参加会议,江城镇卫生院班子的调整会议就不参加了。李永贵也将人事股股长的意思予以转达。开会的时候,刘副院长到了会议室。去掉副字的丁院长很坦然地迎向刘副院长挑战的眼光,并大有来而不往非礼的架势。丁院长一字一句地投向刘副院长,刘副院长的意思,我是那个举报者?丁院长的脸上,写满不屑,他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刘副院长,他丁某人,不屑于这样的鸡鸣狗盗。
刘副院长不管丁院长的眼光,说那天,丁副院长坐在牌桌上,接到了一个电话,牌桌上的其他三人都可作证。就在丁副院长接到这个神秘电话后,十分钟不到,丁副院长就从牌桌上缩到了牌桌下,大家把他送到了床铺。
丁院长很坦然,这有什么?那天,李院长不也是喝醉了,从牌桌上缩下来去了床铺嘛!
刘副院长说,李院长没有接到电话,你接到了。
丁院长叫嚷,并委屈,难道接电话有错?
刘副院长说他已经到电信部门查过,说出了一串数字。那是一个座机号码。刘副院长吼叫,差点拍了桌子,你丁院长有种就把打电话的那个人说出来!
11
丁院长很坦然地说出了那个打电话的人。他乡下的舅子,来镇上找他借钱,没找着,就给他打电话,这有问题吗?你们去问嘛!
整个卫生院,都知道了那个电话号码。那个电话号码在江城镇的一个街区,是一个公用电话。卫生院被抓进治安大队的职工和他们的家属,都去那个公用电话处查询,究竟是哪个狗日的家伙,伤天害理地在这里打电话举报,并且查询,那天,丁院长的舅子,真的到这里来打电话借钱了?丁院长的舅子,诅咒发誓地对那些找他的人讲,那天,他确实是在那个公用电话处打了电话,他还骂了丁院长,一听借钱就把电话给挂了。
公用电话安在一家小餐馆。大家找餐馆老板。老板很冒火,他根本记不得那天谁在这里打电话。
大家坐在餐馆不走。才几天啊!仔细想想!
人坐那里不走,影响生意。小老板抱怨,你们还让人做不做生意讲不讲理啊?
大家说,你不说,就是不走,看你如何做生意!
小老板眼泪都下来了,他确实记不得了,把大家往餐馆外面请。
大家不走,打电话的人你没有印象?哄鬼去吧!
小老板恨不得把那个倒霉的电话砸得稀烂,他说他球钱没收,霉惨了!小老板说漏了嘴,大家抓住不放,打电话那个人,小老板不仅认识,还熟悉。
小老板火了,就是把他的小餐馆砸了,他也不说,怎么?来砸砸看!小老板一副准备打架的架势,还蹿进厨房,抓来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大家从小老板的餐馆里出来,收获很大,迅速摸排,卫生院哪些人和小老板熟悉?半小时不到,查到了,江小涛和小老板熟悉,他喜欢到这家餐馆吃喝。
12
大家去找江小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不等江小涛说话,就劈头盖脸地责问,为什么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和你有什么冤仇?
江小涛一脸茫然,说他和大家一点冤仇都没有。
大家虎着脸,为什么要举报我们?
江小涛诅咒发誓,他绝对没有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要大家不要冤枉好人。
大家说江小涛不承认没关系,他们天天到江小涛家来,必须说清楚。
江小涛火了,说你们就算住在我家里也不是我干的。大家不依不饶,虽然没有住在江小涛家里,却天天晚上来敲门。尤其是星期五、星期六晚上,敲得更勤,一拨一拨的,像约好了似的,并且,来的人,不到夜晚十二点,绝不从江家撤出。
江小涛躲,不到晚上十二点不回家,有时候他一人,有时候他和王海英两人,像流浪的狗,在街道上,田野的土路上,来来回回地游荡。
有个时间段,江小涛和王海英无法躲。星期五晚上,儿子要从学校回来,儿子上初三,成绩很好,考市重点高中没问题。儿子在县初中就读,有家里的钥匙,一开门,那些守在家门口的人,就往江家拥。儿子哪见过这种阵势,卫生院的人,他也认得,惊得不知所措,问为什么?
那些到江小涛家的人,倒没有向孩子追问他父亲举报反映的事情,只是说,他们等江小涛回来。
孩子早嗅出不对劲,哪里还能够坐在房间里读书写作业,急急忙忙哭着打电话,火上房梁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小涛王海英不会告诉儿子发生了什么,他们也火烧房子似的跑回家,把儿子往他自个儿的房间里推,要他安安心心读书写作业,然后嘭地把房门关上,凶神恶煞地问那些围坐在客厅里的人,究竟要干什么?
围坐在客厅里的人不急不缓地问,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举报我们?
江小涛像要吃人,有什么事情,冲老子来,不要这样对待孩子!
大家说,不这样,你会回来?并表示,江小涛不把事情说清楚,他们每周都这样,陪着江小涛的儿子读书、学习,他们已经做好分工并排出上门人员次序表,要江小涛过目。
13
王海英给丁院长打电话,要丁院长管一管,王海英哭泣不断。
丁院长问,他怎么管?
王海英说,那天,她晓得江小涛给丁院长打了电话,并且告诉丁院长,公安局的人,马上就要来。
丁院长在电话那头没说话。
王海英哭,如果不是影响到她儿子,她绝不会给丁院长打这个电话。
丁院长说,这个事情,他得好好想想。
14
星期五晚,那些人跟着江小涛的儿子进了江家。
王海英再次给丁院长打电话。丁院长说他还没有想出好的主意,他如何管?王海英在电话那端哭。泪水,通过电波,似乎很快就要给向院长灌过来。王海英说她想好了,为了儿子,她准备把卫生院被县公安局抓去的24人七万二千元罚款出了,求那些人不要到她家里来骚扰她儿子了。王海英说她拿不出那么多钱,请丁院长帮忙,钱在她工资中扣,一个月扣一千,六年就扣清了。
丁院长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阵,你和江小涛商量好了?
王海英说,没有,江小涛肯定不干,肯定会打她,但为了儿子,她愿意。
丁院长说,你一定要想好!
15
某星期五晚,王海英突然对围坐在她家客厅的那些人下跪。王海英哭泣,恳求放过她的孩子,马上就要升高中了,耽误不起。王海英说,她愿意替大家出那些罚款!
江小涛一脚把王海英踢翻在地,骂她疯球了,又不是老子举报的,凭什么要出那钱!
16
县、市信访局的接待大厅里,出现了江小涛的身影 。江小涛一个劲地问接待他的人员,他没有举报,那些罚款,凭什么他家要出?
县市信访局要江城镇卫生院前去接人。
丁院长亲自前往,把江小涛接回。丁院长说,再去那里,车,就不要开了。
17
那天,卫生院也是搞工会活动。退了休的李永贵也参加了,喝了不少酒,酒后,摇摇晃晃地准备回家休息。
江小涛不知道从什么角落蹿出来,一拳把李永贵打翻在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小涛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李永贵的酒早吓醒了,急问江小涛要干什么,有天大的事情都好商量。
江小涛不和李永贵商量,他一刀扎在李永贵屁股上,高叫道,让你摸!老子让你摸个够!
一看那明晃晃的刀子,李永贵赶紧求饶。
江小涛不管,一边扎李永贵的屁股,一边很解气地骂,老子早晓得有这个办法,才不去打那个霉戳戳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