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依稀影视情

2018-11-13 05:29万吉星
边疆文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姑父电视机母亲

万吉星

1978:露天电影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对于乡村孩子来说,看电影,那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乡集上有一家国营露天电影院,高高的围墙里面,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呈台阶状,立着一排排六七十公分高的水泥墩,电影就直接投映到正前方一面雪白的墙上。电影院门外,用水泥在墙壁上刷一块黑板,每逢赶集天,便有工作人员用彩色颜料在上面写出当天晚上的电影预告。每次上街,我都会在那块写着“彩色宽银幕电影”的小黑板前站上半天,把裤兜翻过底朝天,往往也翻不出两毛钱来,只好望着高高的院墙发愣。

偶有县上的电影放映队下来,村子里便像过年一样热闹。当生产队长扯着嗓子一路吆喝:“今晚在肖家湾子公路上放电影!”整个乡村就沸腾了。孩子们奔走相告互相邀约,大人们早早把晾晒的粮食收进屋,煮了猪食提前把猪喂了,匆匆吃过晚饭,便拖儿携女赶去看电影。于是傍晚时分,毛细血管样的山路上,便涌来一群兴高采烈的乡民,老人们三三两两,年轻人成群结队,小孩子呼朋引伴,姑娘们嬉戏打闹,从山山岭岭、村村寨寨,向放电影的村子涌去。

肖家湾子位于两条乡村公路的结合部,像个大写的“Y”,地势平坦且开阔,能容数百人。每次当我们赶到那儿时,远远就能看见一大块白底黑边的银幕挂在公路正中,用绳子一头扯在坎上的电线杆上,一头拴在坎下的老榆树上,公路正中,早已被附近的村民用板凳占满。人越聚越多,父母招呼小孩的吆喝声,年轻人找座位的呼喊声,小孩脆生生的哭声、笑声,此起彼伏,混响成一片。整个山村沸腾了起来!

太阳落山,月上柳梢头,汽油发电机便“突、突、突……”吼叫起来,这吼声比生产队长的大嗓门更管用,还未赶到的人们便在相互埋怨中加快了脚步。这时总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用手拍拍电影机旁包着红布的话筒,“啪、啪、啪”,音箱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后,便开始讲话,至于讲的什么,我至今也想不起来,因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了电影放映机上那两个脸盆大小的胶片轮子上。

好不容易熬到讲话结束,电影放映机终于射出一束光束,银幕上有了图像,但此时播放的却是科教片,不是生猪养殖科学养鸡,就是水稻栽培地膜种苞谷。真正的电影放映,直到我们昏昏欲睡时才会开始,人们刚才还无精打采,当雄壮有力的《解放军进行曲》响起,银幕上一颗五角星光芒四射,随后出现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字样时,好像有人指挥一样,全场几乎是同时安静了下来。人们纷纷伸长脖子,长颈鹿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后面的人看不到,便爬到旁边的树上,或坐或骑或蹲,树杈树干上便全是人了。

大家的神情随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化:或紧张、或惊恐、或愤怒、或欢笑、或惋惜、或伤心落泪、或欣喜若狂、或如痴如醉。当大家意犹未尽时,银幕上推出了“再见”的字幕。刚刚还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看电影的人群立马又躁动起来,此时的乡村仿佛变成了一锅煮沸的饺子,喧腾着、翻滚着,母亲寻儿,儿子找妈,喧嚣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人们从故事中走出来,点燃火把,揿亮手电,从田埂上,从通往四面八方的小路上,扶老携幼往家里赶。漫山遍野,到处是如星光般的灯火,喧闹的欢笑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便被夜色吞没,只有此起彼伏的狗吠和蛙声,在漆黑的山谷间来回飘荡……

1989:黑白电视

1989年,在乡供销社工作的姑父扛回一台十七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那可是全村第一台电视机,听说后,我扔下饭碗就奔了过去,原本宽敞的堂屋里早已挤满了人。电视机就放在一张小方桌上,上面还搭着一块崭新的窗帘布。姑父不慌不忙地吃完饭,抹了一下嘴,对姑妈说:“把电视打开,放给孩子们看吧!”屋子里便洋溢起了欢声笑语。《封神榜》《西游记》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不少乐趣,多少个夜晚,我都是在姑父家一直呆到电视机上出现雪花点才肯回家。

就这样,一直在姑父家蹭了三年的电视,1992年,在我上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进院坝就听到父母在堂屋里争执,“打米量家底,这么贵的东西你都舍得买?整整七百块钱啊!” 听这口气,我猜想母亲一定阴沉着脸。随后听父亲解释道,“孩子们太眼馋,天天去别家看电视也不是个事啊,时间长了人家也烦。” 母亲的口气有些缓和了,“卖两个猪崽好不容易存下400元钱,你到好,转身就去赊了个电视机来,还欠人家300元。” “没事的,是熟人,我已经和他说好了,等到了冬天,我做点瓦卖了,就把欠的300元钱付清。”

我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屋去,只见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我欣喜若狂,左看看、又瞧瞧,忍不住用手指去轻轻触摸一下那个亮锃锃的屏幕,母亲一声大喝,“小心把屏幕碰坏了!”狠狠瞪了我一眼,随即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将上面的指印擦去。

父亲搬来梯子,爬上房顶,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把电视天线高高地架到房梁上方,母亲站在堂屋门口,看一眼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点,又抬头看一眼站在房顶上的父亲,像个指挥官,指挥着父亲调整天线方位寻找最佳的信号,“往左一点,再往左一点,过了、过了,唉,你要迎着乡政府的转播塔嘛,土包子。”母亲的责骂声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喜悦,父亲则不怒也不恼,笑眯眯地在房顶上不停地转动着天线。

家里这台十七寸的黑白电视,在那段物质和精神都十分贫乏的岁月里,给父母带来了几许欢乐。

电视进入寻常百姓家,电影院便失去了吸引力,1995年寒假我回老家过年时,乡集上的电影院早已废弃,成为一些商家堆放货物的场地。站在影院门口,我不禁思绪万千。

2017:数字电视

去年,年逾七十的父母身体状况不好,被迫从乡下搬进了城里,装修房屋时,我特意为两位老人选择了一款壁挂式的六十寸高清液晶电视。搬进新家的第一天,母亲对着这个挂在墙上的电视左瞧又看,像我当年一样感到十分的好奇,边看边对父亲说,“你看,现在的电视机才这么薄。”说着,还将自己的手掌凑上去比较一番。为了方便父母追剧,我特地为他们开通了可以点播的IP网络数字电视。

前一段时间,巧家县城的气温升到30多度,父母天天宅在家里,吹着空调在电视上点播《平凡的世界》,看到那段熟悉的历史,母亲常常泪流满面,对我说,“你是没有经历过哦,就像发生在身边的事一样,以前只要能吃饱穿暖就感觉很幸福了,哪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说着,母亲背过身去,用衣襟悄悄擦了擦眼角。

偶尔回老家,母亲便在村里的老人们面前炫耀,“城里的电视就是和我们乡下的不一样,你把电视关了,出去买完菜回来,还可以接着刚才的地方看。”惹得一帮老姐妹半信半疑,一脸的向往。也有人奉承她说,“辛苦了一辈子,现在生活好了,跟着儿女们到城里享福去了,住大砖房喽!”

母亲连连摆手,辩解道:“就是去帮儿女们带带孩子,享什么福哦。”但从母亲灿烂的笑容中,我知道,她的心里,此刻肯定比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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