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起了敲门声

2018-11-13 03:45/
青年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废铁龙卷风口水

⊙ 文 / 胡 迁

我通过道具师买来一把六四手枪,过程并不复杂。

拿到之后,我才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就像是,可以控制自己去厨房洗一个苹果,或者浸泡一个茶包。在此之前连这点事都让我感到惶恐。妻子离开时,我还在厕所捅地漏,厕所的水已经漫出来,她在客厅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就像她手腕上暗淡的珠串。她已经离开半年了。但厕所的地面现在又开始积水,如果是以前我会跟她说:“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来。”四岁的女儿会一脚踏进去,扑到我身上,我轻轻抬起胳膊就可以触碰到她的耳朵。但她的耳朵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三天前开始,我尝试留下点什么,从头到尾梳理着自己,我在茶几上铺了一张白纸,钢笔灌满墨水。我想起七岁时总是会路过一条狭长的甬道,路旁那口直径两米的深井,永远望不到头的黑暗,每次路过都要紧紧贴着道路的另一侧,上面爬满层层苔藓,湿气汇聚成的水滴贴在墙面上,像是某种生物的皮肤。或者十二岁那年掉落进湖里,抓着芦苇,勒出密集的伤口,在岸边舔舐着渗出的血水。困惑从那时就开始了,所有自以为幸运的事情都是通向另一个黑洞的开始。那时候我就得出了答案。在之后的二十三年中,我经历了两次婚姻,母亲去世时中指不规则地弯曲,父亲携着一大团跟矿洞一般黑漆漆的东西坐在屋子的窗帘后方。我有时清理着花盆里的野草,那里总是会生长出这些,或者在冬天,我一遍又一遍不可控地回忆起十二岁时在家门口遇到的死去的男人,一具尸体抓着报栏,他的胳膊跟报栏冻结在一起。就是这些吗?我一个字儿也写不出来,这乏善可陈的感觉又像是要把人拖拽到某个地方。我把枪端起来,比想象中要重一点,枪管从嘴里伸进去。迅速有一摊口水堆在舌头下,口水混着金属的味道让人想吐。我冲入厕所,蹲在马桶上,在被浸湿的衣服和马桶里那通向黑暗的管道口,我想起一个左脸上长着胎记的女人,她躺在床上总是让左脸贴着枕头。那是我这辈子最浪漫的事儿了,一个女孩走到我屋子里,把衣服脱光了。

“你暴露了自己就是一个虚弱的狗屎,你背靠着墙,但所有人都看到了,每个人都能看到,你虚弱又冷酷,带着你那点可怜的回忆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哪怕去郊区挖个洞。”

“总是这样的,你以为有一条路径,可以割着草就走过去,路上总要找点儿事干,一边擦着汗一边跑过去,然后一个号啕大哭的人等着你,看你怎么比他还出糗。”

“我们开辟一片沼泽,在上面建个家,但从哪儿开始呢?从你活着最糟糕的部分开始吧,那里的养料可以长出最好的荆棘来,每一个刺都毫无保留地扎在身上。”

“可是这漫长的不可解释的当下,奔跑着的野狗,裂了缝的建筑物,还有一群人吞噬着另一群人,胳膊从背上长出来,一对对的男人和女人舌头打着结。还有打折,所有事物都在打折,七折,六折,带回家里,窗台挤满了灰烬,好像整栋楼的人都死去了很久。”

我有时候还能想起点别的,但现在已经完蛋了,刚才走出厕所的时候我还摔了一跤,整条裤子都湿了。我换了条裤子,想吃点什么,就下了楼。走了没一会儿,我就有一种感觉,会有龙卷风过来把我吹上天,然后不知道从另一个什么地方摔下来,但摔不死。我可以在那个新的地方捡到一些废铁,就跟十来岁的小崽子一样,拿着废铁去换钱,度过充盈的一天,因为龙卷风带来的充盈的一天。漫天的水母、鱼卵、海星,还有一只在远处的眼睛,它怜悯地看着我并且甩出几滴带着腥味的眼泪。

这种感觉让我深以为耻,我总是在美化当下的状况,我用了很多天才接受,并以为此时会遭遇点什么。我一点东西也没吃,食物烂在胃里会胀气。我走回家,那股惶恐又令人窒息的东西又来了,我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是因为任何事情都会在我这里变得乱七八糟?我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的母亲总是夸奖我,不论做什么,她都会赞不绝口,“你画得真好”“有很多好事情在等着你去发现”……但我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段平庸而可怕的人生,现在我完成了那么多,也看到她死去时扳不回位的中指,所以完整了,我终于不再欠谁什么了。

我重新坐回到沙发上,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会是谁呢?我没有通知任何人。是我的妻子,还是天使,或者一只狗,抑或那个搬走我桌子的人?他们会说什么呢?我又开始了。

但我实在不想看到一个快递员站在门口,就赶紧把枪塞进嘴里,迅速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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