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糖果

2018-11-13 03:26赵奋斗
读者·原创版 2018年11期
关键词:小丫头肿瘤科床单

文|赵奋斗

女儿做义工的肿瘤科里,病人多以老人为主。其中有一个老太太80多岁,住院有一段时间了,基本没人来看过她,每天就是安静地躺着,也很少提要求。

某天查完房,医生在走廊上跟得意说,这个老人已经是晚期,最多还有几个月,又没什么亲戚朋友,希望得意有时间能多陪陪她,让她走得不要太孤独。

小丫头很听话,每天午饭后都会陪老人聊会儿天。

但一个15岁的孩子和一个80多岁的老人,素昧平生,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讲。更何况老人身体很虚弱,一句话要停顿几次才能讲完。所以基本都是得意自言自语,讲自己在哪儿学习,为什么来这儿,今天上午干了啥……

有时候实在没什么可讲了,她就给老人看她手机里画的工作日记,指着图里的小人一一介绍:“这是我想摸仪器,这是我偷摸仪器被监管员抓到。”说完自己嘿嘿地傻笑。

不管得意说什么,老人都没太多反应,只是安静地看小丫头一个人絮絮叨叨。

小人儿回家跟我讲起老人的事情,颇为沮丧,说不知道该怎么陪她,该怎么让她开心一点,甚至不知道老人是不是欢迎她每天在那里啰啰唆唆,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心里没底地安慰她:“她若是不欢迎你,就会跟护士说让你不要去了。她没说,可见还是喜欢让你陪她的。”

一次得意临走的时候老人问她:“那天挂历上的花是你画的吗?”得意说:“是啊。”

老人吃力地说她很喜欢花,以前房前屋后种满了花,都是她亲手种的。说着神情就黯淡了。

之后老人和得意之间就多了个话题。得意会画一些她见过的、不认识的花,老人根据那几笔潦草难看的线条,猜大概是什么花。

再后来,通过零星的、时断时续的聊天,得意得知老人的丈夫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她没有儿女,只有一个并不亲近的妹妹。唯一的牵挂是她的狗。

“它一出生就跟在我身边,一天都没离开过我。现在我妹妹在照顾它,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得意听得难过,红着眼圈去找护士长,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老人跟她的狗见一见。

护士长拿出一大摞表格:“宠物不能进医院,要想见面就得安排在室外,而老人的身体状况又不能随便被移动,你得帮她把这些表格填了,先申请仪器和陪护,再申请见面地点。”

小丫头花了几天的时间把表格填完,挨个部门交上去。

然后某天中午,相关人员把老人移到轮椅上,戴好面罩,配上仪器,由得意和另一个护士陪着,来到医院的花园。老人的妹妹已经带着狗在那里等着了。

那个花园我去过,不大,但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草。在这样一个有很多花的地方见到她心爱的狗狗,我猜老人那天应该很高兴。

Joe是肿瘤科清洁工里年纪最大的,大概60来岁,早年可能得过病,腿脚不大灵便,说话也含含糊糊的,不太容易听懂。

一次护士让得意给清洁室打电话要几个床单,正好是Joe接的电话,小丫头怎么也听不懂他说的话,索性跑下去自己拿床单。刚下楼正好碰到Joe。老爷子怒气冲天:“我说了我拿上去,你下来干啥?不信任我?”

得意不好说“你讲话我听不懂”,憋了半天结结巴巴道歉说:“对不起,我弄错了。”

倔老头摇摇头,拿了几个床单,陪着得意一起上楼给病房送去。

之后得意没事时经常跟着工人们学习打扫病房,时间久了就跟Joe熟了。

某天,一个病人弄错了出院时间,提前一天到前台要求办理出院手续,正好其他护士不在,得意查了系统,告诉他是明天出院。

对方不信,坚称就是今天,而且越说越气,拍着桌子要投诉得意。

直到别的护士赶到才解了僵局。病人大概是回家心切,弄清楚是自己搞错后还是继续发脾气,埋怨了半天,说得意没解释清楚。

事后女儿躲到厕所哭了一场,抹着眼泪出来时,正好碰到Joe推着清洁车经过。

Joe问她怎么了,小丫头委屈得不行,依然谨记医院不让随便议论病人的规定,红着眼圈说没事儿。

老爷子看得意不肯说,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喜欢吃口香糖吗?”得意点头。

于是Joe摸摸索索掏了半天兜,伸出手。得意一看,手是空的,啥都没有。

Joe一脸神秘地在空中抓了一把,再摊开手,手心里多了一个绿色包装的口香糖。

小丫头开心地接过糖,正要道谢,Joe又问她:“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得意说:“紫色。”

于是Joe又在空中抓了几把,然后双手对着一拍。再摊开,一个紫色包装的口香糖。

他把这个紫色口香糖放到得意手里,像给小孙女发糖的爷爷一样耐心地交代:“那个绿色的你今天吃,这个紫色的收起来,留着下回不开心的时候再吃……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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