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 串

2018-11-13 03:26南在南方
读者·原创版 2018年11期
关键词:竹筒烤肉味儿

文|南在南方

从茹毛饮血到脍炙人口,古人有了火,用了火。火烧起来,肉烤起来,事情就这样成了。

出土的汉砖上出现了烧烤,北魏《齐民要术》卷九,专门讲炙法,也就是烧烤。烤乳猪、烤牛肉、烤牛百叶、烤肠、烤丸子,等等。食材不同,烤法也不同。像烤乳猪,用柞木穿着,离火要远,要翻个不停,免得烤煳了。烤的同时给它抹上米酒,用来发色。除了酒,上头还得涂新鲜猪油,没猪油,用麻油也行。最后“色如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状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也”。牛百叶要串起来烤,“逼火急炙,令上劈裂,然后割之,则脆而甚美”,如果小火烤,就咬不动了。烤肝,要蒙上羊的网油(腹部成网状的油脂)。烤蚶,是在铁锅上烤。有一种竹筒烤,把竹筒的青皮连同竹节全削了,把各种肉切碎成绒,加点面粉,糊在竹筒上—不是放在里头,一边烤,一边给它抹蛋液,糊好了,就从竹筒上脱下来……这其中说到一种“腩炙”,是将牛、羊、鹿之类的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儿,腌在葱白盐豉汁里,串起来,把火拨开,尽可能去靠近火,只管飞快翻转,烤熟就吃。这个有点像如今的烧烤,只是烧烤的肉要切得更小、更细一点儿。

唐相韦巨源请皇上吃饭,留下一份不全的烧尾食单,其中就有烤全羊(红羊枝杖)、烤鹌鹑(筯头春)、烤虾(光明虾炙),等等。到了宋代,《东京梦华录》有一道炙子骨头,也即烤排骨,徽宗生日时吃的……

烤肉这吃法用得上“薪火相传”这四个字。各式各样的用具慢慢也都有了,从最初的树棍,到铁叉、竹签、烤炉,各式佐料,丰盈着唇齿。

唐鲁孙写北平烤肉宛轶事,招牌是齐白石题的,“不知道哪位仁兄替他大大地一宣传,愣说他有一架支子,是明朝泰昌年间的古董,到现在足足有三百多年了。支子老,油吃得足,肉不粘支子,因此肉烤出来特别好吃……”又说,王克敏出任伪“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有天带着小妾、随从去烤肉宛,老板让他排队。铺子里烟熏火燎,王克敏出去等;烤肉店里规矩,出门了排的号不算,王克敏左等右等,等不到,生气了,要惹事,结果在排队的有几位是日本宪兵队长官,他只好回去了。

乡村长大的孩子,差不多都觉着火很好玩,几个半大小子,找个没大人的地方,烧一堆火,我们也要吃烧烤。从家里偷着包一撮儿盐,找一截铁丝,那时很少有肉可烤,我们烤小土豆、青辣椒,佐料只是盐。有一年雪大,我们如鲁迅写的那样,用绑了绳子的短棍支起竹筛,罩了好多麻雀,烤着吃,咸脆。

后来,我到了城里,吃了不少烧烤,喝了不少啤酒,呼朋引类,纵酒高歌,偶尔也伤感一下,酒瓶狼藉,铁签散乱。那时,要麻要辣,要多放孜然。不惑之后,偶尔去吃烧烤,一再跟师傅说,少放麻辣,少放孜然。孜然这种调味料的确很香,但太多容易掩盖食材本身的味儿。

吃烧烤如今叫撸串儿,唇齿用力,一撸而食,挺形象。几乎所有的食材都可以烤。要是细分,烤串儿,是干撸;还有一种湿撸,是水煮串儿。各有各的味,可惜都不太突出,总感觉是一个味儿,调料的味儿。有位朋友说,如果不重口味,就没什么味儿了!

许多事,一个人可以办:酒、咖啡、茶,看花,听雨,都是一味。许多事,一个人办不好:旅行,相爱,唱歌……还有就是撸串,一个人气场再大,看着都楚楚可怜。

北魏的烧烤,贾思勰常说的四个字“含浆滑美”,撸串儿离这个味儿差了1500年。

《礼记》里说:“濡肉齿决,干肉不齿决,毋嘬炙。”白话的意思是,软肉用牙咬,干肉不用牙咬,要用手撕或刀切才能吃;吃烤肉不能一口一大块,不好看。不过,撸串儿即便肉块不大,撸起来也豪迈。

不过想想旧时的味道,意惹情牵,总是有些感慨。前几天看章诒和的书,讲她父亲章伯钧请京剧大师马连良吃饭:“刚过午休,几个穿着白衣白裤的人就进了章家厨房,用自备的大锅烧开水,等水烧开,放碱,然后用碱水洗厨房,洗到案板发白,地砖见了本色才罢手。过了一个时辰,又来了一拨儿穿白色衣裤的人,肩挑手扛着整桌酒席用具,还有人扛着烤鸭用的大捆苹果木枝。院子里,肥鸭流油飘香,厨师在白布上使用着自己带来的案板、炊具……”

不由得喉头动了一下,想着要是能闻上一鼻子那个味儿……我响亮地咽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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