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史与传记的结合
——论刘诗伟《南方的秘密》的叙事魅力

2018-11-13 02:42
新文学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叙述者小说

◆ 杨 欢

一个跛子,如何能在风起云涌的社会变革中,站稳脚跟变得不跛?一个卖胸罩的家庭作坊,如何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中,成长为拥有数亿元资产的上市公司?一个落后的村庄,如何能顺利乘上经济发展的顺风车,摇身一变成为“华中第一村”?看《南方的秘密》,就能破解这些问题。小说以江汉平原的一个名叫红旗大队的村庄为背景,围绕农民跛子顺哥(周大顺)的奋斗史,再现了中国乡村现代化的改革历程。

《南方的秘密》人物复杂,线索众多,结构宏大,反映了广阔的社会历史场景。作者采用全知视角的模式有助于读者近距离地观察人物,接近生活原本的真实面貌,产生身边人、身边事的现场感,让读者在日常生活形态中,体悟到人情世故的冷暖色彩。但作者并不满足于客观化的叙事和立传,他通过反讽的叙事技巧表现了他对人物的态度,拉开了他与表现对象的审美距离,引起读者对人物更深层次的思考。

一、 宏大的叙事结构

《南方的秘密》采用了多条线索与主题齐头并进的结构模式,小说中含有三条叙事线索:一是描写中国的社会变革;二是讲述顺哥的人生际遇;三是展现顺哥的心路历程。作品通过清晰的时空逻辑,将这三条线索安排得详略有序,主次恰当,打破了传统的单一叙事模式,有利于多角度、多层次地展现人物复杂而丰富的性格。小说大体上采用时间顺序来叙述情节,从顺哥1949年6月降生,写到2011年顺哥完成他的“π事业”,并将中国乡村的发展历史以及城市和乡村的经济碰撞纳入这条时间长河之中。在空间上,小说以江汉平原和省城江城为主要地点,其中穿插长沙、北京、上海、香港以及美国的几个城市,地点虽然有所变化,但表现对象却始终以顺哥为中心。

“顺序性要素的介入,于无序中寻找有序,赋予紊乱的片段以位置、层次和意义。结构之所以为结构,就在于它给人物故事以特定形式的时间和空间的安排,使各种叙事成分在某种秩序中获得恰如其分的编排配置”,《南方的秘密》就是以顺哥的一生为主干,故事的时间跨度很长,顺哥行踪的空间也变换多样,但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常交织着共同历时发展,而在固定场面中,大家又交织成人物网。叙述者将三条线索有条不紊地插入情节之中,整部小说既复杂庞大却又具有清晰明了的脉络。

小说的第一条线索以江汉平原中一个名叫红旗大队的村庄为核心,再现了中国乡村从“文革”前夕到改革开放步入新世纪的发展历史。江汉平原是中国的一个缩影,“在那里,除了顽固的方言,中国有的它都有,中国没有的它都没有,中国怎样它便怎样”。生产队墙上标语的变化,暗示着时光的流逝,折射出中国政治对普通乡村的影响。从“抓革命、促生产”到“阶级斗争”到“抓纲治国、以粮为纲”,中国乡村四十多年的发展历程浓缩在红旗大队的一面墙上。那里的人也是中国普通百姓的镜像,他们的生活是那一代人的真实写照。因为被算错工分而破口大骂的麻大嫂,体现出了在大集体时期农民生活的贫穷;因为私分公粮而被县里公安一锅端掉的大队领导,反映出了私有和公有、农民和集体的矛盾;因为上边分田到户,而叫嚣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黄二五,揭示出了部分农民的落后性以及农村改革时所遇到的阻碍。从这些小人物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农村生活的苦难与贫穷一览无余,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也达到了高度统一。

小说的第二条线索是以顺哥在红旗大队以及省城江城所经历的事情为中心,展现了一个农民的奋斗历程。在大集体时期,顺哥干过记工员、赤脚医生、看瓜守地人,“不必像那些手脚全乎的人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乎把乡村社会主义的所有优越性都用尽了”。妹妹三美的一次意外走光,让顺哥产生了要缝纫胸兜为女人们遮羞的想法,他一个人到供销社扛回了一台缝纫机,开始偷偷摸摸做缝纫,开展卖胸罩的地下生意。在改革开放初期,报纸上出现“对外开放看深圳,对内搞活看江正街”的宣传,顺哥顺势而为,前往省城到江正街开“秋收胸罩店”。此时的红旗大队开始分田到户,这是农村的“第二次解放”。顺哥分到了队屋和禾场,他在队屋里办起了残疾人服装厂,并受到了县、市、省和全国残联领导的关注,一个做胸罩的农民走到了时代的前列,最后他成为大队党支部书记兼队长,并将红旗大队改名为大顺村。顺哥的一生与红旗大队密不可分,他的奋斗史反映出了红旗大队的改革历程,他的命运和社会变革交织在一起。《南方的秘密》破解了一个国家的秘史,“秘”在人物命运和社会发展之中。

小说的第三条线索是一条暗线,顺哥的心路历程是随着他境遇的变化而逐渐成熟的。对“传下去”的不同理解,是顺哥心灵蜕变的标志。最初他认为“传下去”是像一种击鼓传花的游戏,于是对女人产生了生理欲望。老同学叶春梅与他之间没有爱情,但她却给了他性启蒙。爱人秋收有了他的孩子之后,顺哥实现了“传下去”的基本功能,即传宗接代。顺哥将事业不断做大做强,是“为了让所热爱的有食色有安逸的好生活‘传下去’”,这时候顺哥对“传下去”的理解还停留在“小我”的层面。直到叶苏先生的一番演讲“摧毁顺哥家‘传下去’的世代遗嘱”,他才意识到“‘传下去’并不是空洞的传宗接代,而是历代先辈终生艰辛无乐而唯有寄望后人的生之念想,是他们还愿意浸泡在苦难中活着的最后一点力气”,在这样的思想下,顺哥开拓了他的“π事业”:既要自身能够持续运营,也要有利于人类永续生存,π是终极的美好,此时的“传下去”是实现整个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顺哥一路走来,对“传下去”的理解实现了从“小我”到“大我”的转变,他的思想境界得到了升华。

小说用宏大的叙事结构讲述了中国乡村的政治改革以及市场经济的曲折发展,对当代的政治和经济生态进行了全面的反思,揭示出了中国社会的诸多问题。在人性层面,小说通过描写顺哥心灵的蜕变,探讨了人的生存价值,体现出对人类未来走向的终极思考。顺哥作为主人公在叙事中占有中心地位,有利于凸显故事、情节等叙事因素。时间顺序成为小说叙事的主轴,小说叙述时间与叙述空间保持相对一致,形成了宏大的历史画卷,展现了小说大气磅礴的艺术魅力。在历史时空中,小说情节按照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呈线性向前推进,社会改革的进程与人物发展的轨迹不偏不倚,构成了小说叙事结构的完整性、整体性与一致性。

二、 全知的叙事视角

全知视角是小说中常见的一种叙述模式,“其特点是没有固定的观察位置,‘上帝’般的全知全能的叙述者可从任何角度,任何时空来叙事:既可高高在上地鸟瞰全貌,也可看到在其他地方同时发生的一切;对人物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均了如指掌,也可任意透视人物的内心”。《南方的秘密》采用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叙述者居高临下,掌控着叙事节奏与叙事重点。

小说虽然是以线性时间为主来展开情节,但叙述者时而穿越时空来叙事。小说主体的前、中、后三个部分分别用了三个引子来讲述关于顺哥的另一个故事,造成时空的断裂感。引子中的故事发生时间是2011年,而小说主体描写的是在1949年到2011年这个时间阶段中所发生的故事,引子是故事结局的外延,是故事情节的补充。小说中插叙的部分也有很多,叙述者自由出入故事时间,将与当下故事有关的发生在未来或过去的情节挪用到当下的场景之中,如小说中在描写顺哥开展胸罩地下生意时,插入了七八年后刘半文将顺哥的生意作为一篇论文的素材来阐释胸罩产生的历史价值,同时也提到了顺哥后来读到这篇论文时的态度——“气势恢宏”,这番时空的交错让读者在小说开始的部分就得到了剧透,并产生顺哥为何能够从一个偷偷摸摸做胸罩的农民变成一个气势恢宏的企业家的疑问。

小说在开头部分不是从顺哥出生的时间点来切入,而是从1983年正月初三,顺哥第一次去省委冯书记家里这一场景作为开端,展现出顺哥辉煌的一面。叙述者特意安排主人公以一个了不起的跛子形象出现,既制造了故事悬念,又透露了故事结局,这样整个文本都呈现出一种封闭状态:小说的开头便包含着结局,其中的每个环节都会导向人物朝开头所设的场景发展。小说描写到中间部分,作者跳出来写道:“第二天便是本书开端写到的1983年的那个阳光照耀雪地的农历正月初三”,造成了情节“间离”的效果,构成了叙事上的张力。

《南方的秘密》的全知视角主要是围绕顺哥来展开,对于次要人物,小说中并没有进行较多的细致刻画,而是形成众星捧月之势:省委冯书记对顺哥格外关照;省委书记的儿子冯捷和他志同道合,是他的生意伙伴;五星区街上的第一美女叶秋收是他的伴侣,虽然将胸罩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当危机出现,还是要等他出面化解;有经济头脑和渊博学识的刘半文为他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刁小三是他在江正街的贵人,为他扫除事业腾飞路上的障碍的同时对他唯命是从;知书达礼、面容姣好的二姐远走美国,却不辞万里为他寄来一对胸膜;代理商柳成荫对他一见钟情,成为其情妇,最后为了他家庭和睦而悄然离开……《南方的秘密》人物众多,但是无论是女主角叶秋收还是其他人,都只能沦为顺哥的陪衬,顺哥在作品中拥有无比耀眼的主角光环。这种叙事模式,主次分明,避免了面面俱到的繁琐,突出了中心人物的形象。

在叙述情节时,叙述者也常常短暂性地通过顺哥的眼光来叙事,这更加彰显了顺哥这一主人公的独特地位,如顺哥打通柳成荫电话前,小说写道:“在即将失去秋收的日子,柳成荫抢货时露出的那对白酥酥的奶子曾经让顺哥依然热爱生活;后来是秋收杀了回马枪,把顺哥使用过的奶子送回来,一切才得以抽刀断水。”这里叙述者借用的是顺哥的眼光,在叙述者眼中原本是两个充满魅力的女性,却通过顺哥的眼光直接简化为了“奶子”,顺哥的情欲也暴露出来,暗示了之后的情节并不会“抽刀断水”。叙述者暂时性地隐去了自己的客观身份,与中心人物的眼光合二为一,虽然此时采用的仍然是全知视角,但却增加了人物的主观色彩。

申丹在《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中说:“全知叙述者为了制造悬念,有时还佯装为不了解情况的旁观者来叙事。”在《南方的秘密》中,描写别不立上山自杀的场景,叙述者便是将全知视角转换为旁观视角,构成了故事悬念:

半文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别不立身后。他无意刺探别不立,只是觉得别不立此次回来很有问题,怕他出事。别不立拐过一道弯,向大雪覆盖的蓝汤山走去,不一会儿,踏上了通往山顶的坡道。半文跟到山道口,扑通一声跌倒在石沟边,惊得林中发出拍翅的乱窜;他感到左腿剧痛,费了很大劲才爬起来,再去追赶别不立,左腿只能一拐一瘸地拖地前行。到达半山坡,突然看不见别不立的人影,便大声喊:“不立,你回来!”喊过几声,别不立转来了,黑黑地站在不远处说:“半文,谢谢你!但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去山顶,那是我跟一个江城姑娘初恋的地方……这个,你不能分享。”他竟然在夜色中为他的幽默笑出了一丝光明。然后,他转身上山,半文站在原地,望着他的黑影随着脚下的哧哧声消失在微亮的白光里……

这一段的描写,叙述者完全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叙述,容易引起读者的好奇,通过“很有问题”“怕他出事”这两个短语暗示了别不立的危险处境,叙述者没有直接明了地告诉读者别不立将会出事,反而要利用半文的猜测,推动故事情节。叙述者将叙事眼光隐藏在半文身后,呈现给读者的也是半文的所看所想。当别不立转过来跟半文说话,“他竟然在夜色中为他的幽默笑出了一丝光明”,“竟然”二字充分反映出了半文的惊讶与疑惑。接下来叙述者并没有为读者继续讲述别不立上山之后的故事,叙事眼光随着半文望着别不立离去而转移到下一个场景,叙述者用一串省略号让别不立上山自杀的故事戛然而止。这一段,叙述者故意隐去了自己全知全能的上帝角色,而是以半文的叙述视角进行叙事,为别不立的自杀营造了一种神秘感。

《南方的秘密》通过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展现了宏大的布局,描写了众多的人物,串联了复杂的故事线索。小说采用全知视角将一幅中国近四十年的社会生活面貌的改革画卷呈现在读者面前,有利于读者直面现实,认识历史,把握未来。同时叙述者对故事中的核心人物顺哥不断作着全景式的刻画,塑造了一个具有历史概括性的人物形象。

三、 反讽的叙事技巧

反讽是小说中一种最常见的微观修辞技巧,它是作者由于洞察了表现对象在内容和形式、现象与本质等方面复杂因素的悖立状态,并为了维持这些复杂的对立因素的平衡,而选择的一种暗含嘲讽、否定意味和揭蔽性质的委婉幽隐的修辞策略。《南方的秘密》中很多情节的设置都是一种悖立状态。比如社会改革时期的人们普遍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坏东西,人人却又偷偷摸摸搞资本主义;顺哥也曾疑惑不解:“为什么一个跛子反倒比所有全乎人过得滋润?为什么我过得滋润不但自己不能公开滋润,而且别人除了同情实际上都瞧不起我?……难道照顾了人欲就会大乱?可压制人欲人人都不快活,是不是这样的天下本身就是大乱子?”这种悖论的生活处境反映出了社会的现实,也造成了顺哥思想上的矛盾和行为上的不统一。顺哥虽然是一个先进典型,但他的很多做法却并不“先进”,“他的创业致富事迹分明受到政府嘉奖、官媒宣扬,而民间在羡慕与因袭的同时,却一直拿他当笑话来讲”,民间的态度影响了作者的叙事立场和叙事风格。但为了不破坏顺哥在政治、经济中的先进典型形象,作者在小说中多次采用反讽叙事来暗含对顺哥的嘲讽和戏谑。

小说中作者主要采用了两种反讽形式,一是情景反讽,二是言语反讽。情景反讽是文本的主题立意、情节编撰、叙事结构等文体要素共同孕育的一种内在张力。因此,情景反讽具有较强的隐蔽性,但这种不着痕迹的悖逆也赋予文本以较为广阔的阐释空间。顺哥是忌讳“跛”的,他不允许“跛”字甚至谐音词在他生活中出现,更不能容忍别人说他是残疾人,当麻大嫂骂他“新社会不待见你!麻子虽丑,麻子不是残疾”时,顺哥恼羞成怒,直吼:“你要再喊一声,老子就把你打得跟老子配对!”由此可见顺哥自尊而又自卑的心理。但当党支书李四六责难顺哥时,顺哥的表现大有不同:“顺哥吓得直抖,差点歪倒,就干脆踉跄几步,比较充分地展示自己的残疾。”这是顺哥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跛”来博取别人的同情。顺哥第二次利用“跛”是上演了一场苦肉计,他故意摔倒给李四六看,目的是让李四六取消他当大队会计的工作,顺哥摔得咬牙皱眉,“脸上却幸福地笑着——就像样板戏里英勇赴死的革命者”,作者用“样板戏里的革命者”来比喻顺哥,一是暗示他在逢场作戏,二是嘲讽他的投机取巧。顺哥既反对大家把他当跛子看待,希望自己能和全乎人一样,有着正常的生活和平等的待遇,但他却又最大限度地利用人们对残疾人的同情达到目的,包括他后来享受到的社会主义优越性,也是他的“跛”给他带来的。作者通过顺哥忌讳“跛”与利用“跛”的对比,表现出了顺哥成功路上不光彩的一面,展示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批判了投机取巧、利用同情心的低劣行为。

顺哥不仅在“跛”的态度上有区别对待,在对胸的看法上也充满着人性的挣扎。“在奶子面前,他的男性不可阻遏地泛滥。他知道这是一种淫猥的卑鄙,却又禁不住领略这淫意猥念的快意。他不明白那些跟无数奶子打交道的男性医生或人体画家是如何做到光明磊落的,只知道自己在假装成一个道貌岸然的胸罩裁缝时面临着内心的极度混乱与太极似的缠斗。尤其庆幸和尤其糟糕的是,他无师自通地利用职业之便得到过女人,他在窃喜之际有一种胜之不武的不良感觉,终归是极其猥琐”,作者通过描写顺哥对性欲的渴望和压制以及反复地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反映出了人的原始欲望与道德规范之间的冲突。“尤其庆幸”和“无师自通”这两个褒义词,却是对一段极其猥琐的事情的形容,大大增加了文本的反讽效果。作者没有直截了当地批判和反对顺哥这种卑鄙的思想,而是通过自由间接引语直接呈现顺哥的内心活动,让顺哥的窃喜成了叙述者和读者共同的笑柄。

小说中在叙事结构上也具有反讽的意味。在引子一中,叙述者提到顺哥很骄傲地向半文展示自己与首长的合影,“顺哥很洋派地端着烟斗为他做旁白:瞧,当时首长特地把我叫到面前去,让我激动得胡说八道,连说过什么话到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但在后面叙述者又讲出这原来是有意策划,“可见,当时并非‘首长特地’,也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来’”。小说正文部分也描写了这一拍照场景,“当首长面对站成坡面的人群讲话时”,顺哥“突然‘蛙泳’而出,尖着嗓门高呼:首长——我来了”。前后叙述的对比,增加了戏剧的张力效果,反映出顺哥的虚荣和心机,叙述者残忍地戳破了顺哥的谎言,并通过“蛙泳”、“尖着嗓门高呼”这些夸张的动作描写,对顺哥的“计谋”进行了批判。

言语反讽在《南方的秘密》中也格外突出。在言语反讽中,叙述者说的是一回事,指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即此时的言语有着双重意义,两种意义就会造成对比和矛盾,从而形成语言张力,让读者体会到比直接陈述更深刻和尖锐的思想内蕴。小说中讲述顺哥在当赤脚医生时,给马大菊大腿附近敷过药,便发现她“肚脐眼下边三寸、紧挨那东西的地方,有一颗黑痣”,这件下流的事情让顺哥丢掉了医务室的工作。但顺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顺哥告别医务室回到红旗11队时,脸上喜气洋洋,好像刚看过一场马戏。利用职务之便看马大菊的黑痣,也算不得丑,保准百分之百的男人羡慕得要死——还是不小的光荣呢”,顺哥的这番表现与想法充满了“阿Q精神”,他善于自我安慰。顺哥“喜气洋洋”的神态,更加反映出了他的“厚脸皮”,他内心自以为的“光荣”,背后隐藏的是作者对顺哥落后思想和自我开脱的嘲讽。在这样的语境下,语言外壳与真实意指之间的对照与矛盾就显得相当强烈和鲜明,从而使读者能够透过表面意义读出作者对人物的态度。

《南方的秘密》通过反讽的叙事技巧,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客观化叙事,并穿插了隐含作者的思想和评论。叙述者虽然是在为顺哥的立传,要为顺哥的形象考虑,但隐含作者不免会让自己的价值判断影响叙述,因此反讽技巧的运用有利于隐藏作者的主观态度,对人物形成不动声色的批判。小说中所运用反讽的地方,多半是对人性冲突和欲望的展现与反思,这便深化了作品的意义和内涵。

《南方的秘密》直面当代现实生活,呈现了时代变革中政治与经济的发展轨迹,是一部鲜活生动的改革“秘史”,它指出在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道路上,必须要进一步深化政治改革。小说完整地展现了中国当代民营企业家顺哥的成长与蜕变,在人物传记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反思人性贪婪的本质,探讨人类生存的意义。《南方的秘密》是对历史与人性的书写,宏大复杂的叙事结构、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反讽修辞的叙事技巧,让这部小说的叙事魅力丰厚悠远,它是一个时代的真实写照,也是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注释

①杨义:《中国叙事学》(图文版),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5页。

②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9页。

③徐岱:《小说叙事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214页。

④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45页。

⑤李建军:《小说修辞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17页。

⑥佘向军:《小说叙事理论与文本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年版,第1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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