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羽 译
我,像火车,
在白城
与黑城之间
已奔驰了很多岁月。
我的神经像电线
紧张地伸延
在黑城
与白城之间!
在黑城中死气沉沉一片恐惧。它像一间充满愁情的办公室。里边上午用苦水把地板擦拭,其中有伪善沙发,灾难墙壁。其中每张画像目光透着怀疑。其中每一件东西都自我封闭。在这里你得到两个鬼的建议,或问声好,或给予白色花束。打字机敲打千篇一律的答复:“不不不……
不不不……
不不不……”
当其中灯光全灭变得漆黑,
幽暗中开始跳起了芭蕾。
你接近两个小鬼——
想把一张票弄到手中,
豁出去丢掉性命——
也要逃离这阴森的黑城……
喏,在白城,生活像鸫鸟唱歌。
这座城没城墙,有点儿像鸟窝。
夜空每一颗星都期待手的抚摸。
人们亲吻你的嘴唇用不着羞涩,
听见小声说:“全是胡言乱语……”
苜蓿草晃动着请求摘采自己,
一群奶牛哞哞叫奉献出乳汁,
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你想去哪里,立刻就能去那里,
乘火车,坐轮船,或者坐飞机,
岁月流淌,如潺潺溪水的语调:
“好好好……
好好好……
好好好……”
说实话,有时偶尔也觉得无聊,
我得到这一切竟不费举手之劳,
这多彩而闪光的白城值得称道……
最好在
白城
与黑城之间
奔驰到我的垂危暮年。
就让我的神经伸延,
如同电线,
在黑城
与白城之间!
春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夏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秋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冬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即便我离开你四处奔波,
相距遥远就像是在外国,
长长的床单凉爽又寂寞,
你要安静,像在海上仰卧,
沉浸于轻柔舒缓的浪波,
独自陪伴大海就像陪伴我。
我不愿意让你白天思念。
白天你最好忙得团团转,
你可以喝酒也可以抽烟,
别的念头尽可以占据心田,
白天想什么都随你的便,
可夜晚只把我一个人思念。
透过呜呜响的火车汽笛,
穿透云团凄迷的风风雨雨,
你会牵挂我的坎坷遭际,
在狭小的房间里面对四壁,
眯缝眼睛庆幸或是忧郁,
手捧着太阳穴痛苦不已。
我求你在沉寂静悄时刻,
或当漫天阴霾雨水滂沱,
或当窗口闪烁茫茫积雪,
无论在梦中或失眠时刻——
春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夏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秋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冬天的夜晚你要思念我。
没有意思的人世上没有。
人们的命运如宇宙星球。
星球与星球互不相像。
没有两个天体一模一样。
有的人一辈子默默无闻,
善于无声无息恪守本分。
其实,他这种貌似平凡——
包孕着引人入胜的内涵。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世界,
经历过人间最美好的时刻;
也曾经有过可怕的遭遇,
只不过对我们是个秘密。
假如一个人将告别人生,
他的第一场雪将随之消融;
他的初次亲吻,初次搏斗,
一切都会被他统统带走。
当然,书籍和桥梁会留下,
留下汽车,留下画家的画。
遗留的东西注定很多,不错,
但毕竟,毕竟消失了些什么!
这是冷酷无情的人生法则:
消失的不是人,而是万千世界。
我们记着许多有罪的凡人,
其实并不真正地了解他们!
你是否了解你的朋友,兄弟?
是否了解你唯一的伴侣?
即便对生你养你的亲爹,
你似乎了解,却又不真正了解!
人们渐渐离去,一去永不复返……
万千隐秘世界就此沉入黑暗。
面对这丧失的悲剧一再重演,
每一次我都忍不住想高声呐喊。
我们的母亲
正一个个离开我们,
她们悄悄离去,
踮着脚尖,
我们却没有觉察这个可怕的时刻,
酒足饭饱,
睡得安安稳稳。
母亲们并非突然离去,
不,不是的——
感觉突然,
只是我们的错觉。
她们走得很缓慢,
也很奇特,
迈着小步走过岁月的台阶。
某年某月心血来潮。
我们忽然省悟,
热热闹闹
为她们祝贺寿辰,
但是这姗姗来迟的孝敬,
既无助于她们,
也难拯救我们的灵魂。
她们都要走了,
都要离去。
我们从梦中惊醒,
依恋母亲,
难舍难离,
伸出的双手触到的只有空气——
空气中突兀出现了一道玻璃墙壁!
悔之已晚。
钟声响了,
响得动魄惊心。
我们满含热泪注视
我们的母亲
宛若一根根宁静肃穆的圆柱,
一个个离开了我们,
离开了我们……
不,什么东西我都不要一半!
请给我整个天空整个大地!
海洋江河高山雪崩属于我——
谁要来瓜分,我决不同意!
生活,对我不必时有体恤。
全部给予!我的双肩扛得住!
我不愿意得到一半幸福,
也不愿意得到一半痛苦!
但那个枕头我只想要一半,
你的一只手轻轻贴在腮边,
手上的戒指像颗陨落的星,
疲惫无力闪烁微弱的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