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沉默，预防自杀

文/肖树乔 [美]梅兰妮 ·巴喜斯

2015年2月21日，一个雪花纷飞的寒冷下午，美国纽约州白原市发生了一起惨案。下午3点50分，当地警方接到报案，称该市一民房内发生枪杀事件，有三人死亡。警方立即赶往现场，发现两名女孩死在卧室，一名中年男人死在车库，连家中的三只宠物狗也被枪杀。

更令人惊讶的是，经警方确认，这名死在车库中的中年男人是刚从白原市警察局退休的格兰 ·霍克曼，时年52岁，曾在白原市警察局工作了22年。一个月前，他还因为救了一个人而获得该警局的表彰。死去的两个女孩是他的女儿，一个17岁，一个13岁。事发时，他的妻子带着另一个女儿出门了，这才躲过一劫。

据警方调查，霍克曼是趁两个女儿睡觉时枪杀了她们，然后走到车库开枪自杀。霍克曼在事发时刚刚退休，与妻子的关系有些紧张，妻子还跟他提出了分居。有人分析说，从紧张的警务工作中退出，霍克曼在心理上一时难以适应，也或许是之前在工作中累积的负面情绪过多，回到家失去了工作环境和同伴支持，得不到疏解，心理严重失衡，加之遭遇夫妻不睦，因此激情杀人后自杀。

近年来，美国警察自杀事件时有发生。据统计，2016年有108位警察自杀身亡，也就是说，平均每三天有一位警察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数字比因枪伤和交通事故死亡的警察总数还要高。

警察自杀率高于普通人群

佛罗里达州警察局同伴支持网络负责人安迪 ·卡拉根最好的朋友自杀身亡。在朋友的追思会上，卡拉根心情沉重地说：“没能帮到他，我非常难过！”事发前，卡拉根发现这位朋友行为异常，并且带着他去接受了心理治疗，可是，这位朋友离开诊室回到家后就开枪自杀了。也正是此次事件坚定了卡拉根为警察同伴提供心理服务的决心。他说：“我的工作就是帮助经历心理痛苦的警察朋友们走出心理阴霾，找到可以愉悦地活下去的希望。”因压力过大，卡拉根也曾接受心理治疗，不久顺利康复。

尽管警察群体中自杀事件要少于军队中的自杀事件，但是这一数据远远高于美国普通人群的自杀率。

全美警察预防自杀基金会的负责人鲍勃 ·道格拉斯说：“执法部门是时候高度关注这类事件了。执法部门也应采取切实的行动，避免悲剧一再发生。军队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进行预防自杀培训，这个问题在军队中是可以公开讨论的。而在警察系统中，显然，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卡拉根坚信曾帮他走出抑郁焦虑情绪的心理健康服务同样也能帮到其他同事。他说：“当我的心理医生诊断我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康复之路。”康复后，卡拉根积极投入到帮助他人的行动中，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工作让其他警察拥有好的心理状态，不至于走向心理崩溃甚至自杀的境地。

大胆说出你的伤痛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没有‘创伤后应激反应障碍’的概念，或者说很少有人知道它，因为大家还没有心理健康这样的意识。”心理治疗师斯蒂芬妮 ·赛米尔说，“那个年代的警察习惯将真实的感受隐藏起来，不轻易流露。现在，那一批警察逐渐退休，传统中老旧甚至有害的观念也慢慢淡出了警察队伍。新一代的年轻警察开始注重心理健康。这是一种进步。”

约翰 ·奥兰迪博士曾是一位警察，现在专心从事有关警察自杀问题的研究。他说：“如果你因为感觉不好而向其他人求助，这并不能说明你是一个疯子。”的确，在警察文化中，大多警察不愿意公开自己的心理问题，更别说因心理问题而求助他人了。他们害怕自己被说成是胆小鬼、懦夫或遭到外界耻笑，更担心承认自己正承受着某种心理煎熬或因处理过某件警情后遭受心理创伤而失去现有的权利，从而无法全职工作，甚至因此丢掉工作。

在公众的注视下，执法是有压力的

斯蒂芬妮 ·赛米尔有着30多年为执法者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经验，她还开通了一个热线电话，专门服务于警察。她说：“当警察参与执行了危险案件的任务后，特别是开枪执法后，会经历一段情绪低落和焦虑的过程，这是正常的。心理咨询能有效地帮助他尽快走出心理危机。比心理咨询本身更重要的是，警察自身要意识到创伤后应激反应是正常的，经过努力，他们是能够从危机中走出来的。执法机构应当提供这方面的教育和服务，让警察可以主动地讲出自己的经历和伤痛事件。在执法工作压力越来越大的今天，说出自身所承受的压力，也是非常重要的。”

不可忽视的自杀征兆

一个人若有自杀倾向，行为上会有一些特定的表现，即企图自杀的征兆。例如，频繁饮酒或加大药物剂量，不参加集体活动，不愿与家人或朋友交流，睡得过多或过少，性情大变，很霸道或不讲理。总之，变得跟之前判若两人。

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警察每天看到的更多是社会阴暗面，时间长了就会积累较多的负面情绪。寻求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是排解负面情绪、预防情绪爆发的较好方法之一。

专业的心理咨询可以帮助警察尽快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困扰

卡拉根说，当你发现周围有人表现异常时，你要行动起来。给同事提供一个能帮助他的电话，让他知道你在关心他，或给他找一个心理医生并把心理医生带到他面前。需要强调的是，有过执法经历的心理医生是最佳人选，因为他们了解警察这个职业，会有的放矢地进行辅导。

卡拉根还说：“曾经有一位同事自杀了，我事后向他生前同事了解情况时，许多人反映确实发现他有些异常，他们表示很后悔没有采取行动，太缺乏这方面的常识。”

因此，对有自杀倾向的人说话不要拐弯抹角，要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想自杀吗？”很多人会认为，有自杀倾向的警察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想自杀，但事实上，他们是会说出实情的。因为，说出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释放和解脱。换句话说，他们所表现出的异常举动其实是向外界发出的求救信号，他们在试图告诉人们“我们的生活出了问题”。这时，他们确实需要一个人让此事浮出水面，并在没有发生恶劣后果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奥兰迪博士的提醒是，如果你感觉不好，自己主动去寻求帮助是最好的。审视一下自己的生活，如果发现它变得越来越糟糕，就要引起警惕了！从事执法工作五年到七年之后，压抑和创伤的情绪会积蓄到一个较高的程度。经相关研究，他表示，即使你非常注意身体保健、坚持锻炼、按时休息、精心维持亲友关系，也依然会在从业五年到七年时经历一个坎儿。很多警官不仅经受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困扰，同时还伴有累积职业创伤应激（CCTS）的折磨。多次创伤的经历如果集中在一个警察身上，这会使得他很难作出自我诊断。而自我诊断的最关键之处，是能够让警官及时发现自己的异常，从而尽早寻求治疗，避免像滚雪球一样爆发严重后果。

突破认识误区

应对因执法工作造成的心理危机，警察不是孤立无援的，这是关系到警察集体战斗力的大问题，因此，越来越多的警务部门为防止警官自杀而提供了支持资源，比如警官支持项目。专家认为，应当提倡警察在群体中分享情绪和感情，并且讨论有关压力导致自杀的问题，而不是一味强调或鼓励坚强和承受。

在从事警务工作25年之后创建了全美预防自杀基金会的鲍勃 ·道格拉斯指出：“我们必须承认警察工作的压力，更要承认我们是有办法减小这种压力的。我决不会告诉警官们等你们到了35岁，会因为离婚、酗酒等造成的问题；或职业病，比如创伤后应激反应等疾患而退出警队。我会告诉他们，你们如果不重视心理健康，发现问题不及时寻求支持，则更有可能自杀而非被执法对象所杀。”

对于警察来说，压力管理最大的挑战是让自己承认，并能够直面压力所带来的后果。很多警察认为承认工作压力大、创伤后果严重是承认自己无能或懦弱的表现。这是大错特错的。

因此，压力管理的第一步是突破认识误区，警察们要认识到确认压力来源非常重要，同时承认工作中的压力并不是懦弱和脆弱的表现，而是消除工作中负面影响的第一步。承认了压力来源，下一步就是采取积极措施消减其对于自己身心的影响。

现在，警察系统已有越来越多的部门认同这样的理念，并建立起心理支持服务机构，比如，针对防止自杀的培训，等等。

专业支持项目显成效

2011年7月，圣地亚戈警察局的几个警察连续出现了触犯法律的行为，包括性骚扰、家庭暴力、酒后驾驶等。当时该警局负责人之一萨拉 ·克雷顿说：“警察的这些行为反映出他们无法有效应对工作压力的问题。”之后，她在警局内创办了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帮助警察缓解工作压力。

退休前，克雷顿又将警局内的所有警官支持项目整合在一起，叫做“健康单位”，更加有效地改进了心理援建服务。“健康单位”的心理治疗师平时会深入到警察中与其聊天，了解和疏解他们的心理压力，帮助他们解决工作压力引发的问题。

后来，克雷顿将“健康单位”挪到了圣地亚戈警察局总部，把它变成了一个警察之间、警察和心理治疗师之间喝咖啡或闲聊的场所。这使得谈论自己的感受变得愈加舒适和正常，时间久了，大家都愿意去那里分享自己的情感和体会。

亚利桑那州坦佩市警察局“同伴支持项目”的负责人卡尔顿说：“我的目标是在自杀事件发生前让我的团队介入。我宁愿事先花100个小时为警察提供服务，让其放弃自杀的念头，也不愿意花十个小时给自杀警官的同事进行心理疏导。”事实证明，卡尔顿的事前预防办法效果非常好。

不少警察表示，当能感受到领导在工作上给予自己支持时，他们会感到工作压力减小了很多。可以说，警察局心理健康项目的成功也依赖于领导者的支持态度。理想状态是，上级领导不仅承认心理健康服务的重要性，还要以身作则，与下属分享自己减轻工作压力的经验或寻求帮助的经历。这能使普通警察们知道，寻求外界帮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佛罗里达州警察局同伴支持网络负责人安迪 ·卡拉根在费城警察局的同伴支持项目中也看到了实际效果。该警局的很多警察能通过这个项目更好地合作、交流、互相支持。他说：“他们不仅掌握了解决工作中压力的方法，还意识到寻求他人帮助并不意味着自己脆弱或缺乏能力，更不能说明就此要终结执法生涯。我帮助过的警察中，不少人都得到了职位的提升。”

在美国约有17个专业服务热线，既有为大众设立的预防自杀服务热线，也有专门为警察提供心理服务的热线。美国国际警察局局长协会还设立了一个预防警察自杀的项目——“打破沉默——执法警官预防自杀和精神健康全国论坛”（www.the-iacp.org），旨在帮助全美警察预防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