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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红楼梦》中“姽婳将军”林四娘的原型,在“红学”研究中并未得到重视。历来研究者多瞩目于王士禛、陈维崧、蒲松龄、林西仲等人的作品。可惜曹雪芹笔下的姽婳将军与上述几人作品中的林四娘形象相去甚远。署名“雁声”的文章《姽婳词与林四娘》中提到:
“姽婳词”是叙述林四娘生前的武烈,自有可取,后三篇(指蒲松龄《林四娘》、王渔洋《林四娘》及林西仲《林四娘记》,引者注)所叙林四娘既不能武,又似乎欠一点烈,况且又是文才方面很好。
足见姽婳将军林四娘的原型依然是谜。“在众多猜测中关于林四娘的形象脱胎于永宁王世子妃彭氏的说法流传较广。”本文拟对被作为姽婳将军原型之一的彭氏事迹进行梳理与考辨,提出自己一孔之见。
1936年6月29日《北京晨报》刊载署名“诚斋”的文章《红楼琐记》,提到宝玉作长诗歌咏林四娘事,认为“惟自来从事《红楼》考据者,多不及此事”。作者将《春冰室野乘》的一则转录下来,即关于明朝永宁王世子妃彭氏的记载,此则最后一句惹人注目:“颇疑《红楼梦》所记姽婳将军,事即指彭”。
李岳瑞的《春冰室野乘》发表于宣统年间之《国风报》,诚斋所说的彭氏事迹即见于该书第103则“明季两烈妇”里的第一个烈妇故事:
宁藩下永宁王世子妃彭氏,奉贤人。生有国色,足极纤,江西人以彭小脚称之,而骁勇多智,力敌万夫。江西破,永宁父子皆殉国,妃乃率家丁数十人入闽,寓汀州,结义军将范继辰等,聚人数千,克宁化、归化等十余州县,势张甚,大清兵极畏之。会岁饥,众稍散,遂以顺治五年,为叛将王梦煜所败,被执不屈,绞杀于汀州之灵龟庙前。其从婢二人,一名金保,一名魏真,年皆未及笄,而俱有勇力,善骑射。妃既死,保自刭,真窜山谷间十数日,兵退乃出,窃妃与保尸葬之,遂去为尼,不知所终。此事明季诸野史俱未记载,惟见施鸿保所著《闽杂纪》(为行文方便,本文中统一写作《闽杂记》,引者注)中,亟表而出之。
这则故事最后的李岳瑞附注,提出了姽婳将军原型可能是彭妃这一观点。
李岳瑞注意到彭妃这件事“明季诸野史俱未记载”,他承认记载的也是转录,而真正的资料来源是施鸿保所著《闽杂记》。
施鸿保,字可斋,清代浙江钱塘人。他科举不遇,中岁后到江西、福建一带做幕僚。曾用心收集了许多关于福建的资料,惜生前未结集刊印。他辑录的《闽杂记》原书共26卷,整理者朱埙只摘录了“十之三四”,又重新厘正,分编为十二卷刊行,亦即目前的通行本。该书中关于彭妃的记载名之曰“彭小脚”:
明末江西永宁王世子妃彭氏,奉贤人,貌美而足最小,人称为彭小脚,骁勇多智。江西破,率家丁数十来闽,寓汀州,结叛将范继辰等,聚众数千,掠宁化、归化等县。上杭人廖心明、杨禾等应之,势张甚。妃赏罚严明,身自督战,人莫敢敌。时永历在粤,妃献款,授昭勇夫人封号。顺治五年为参将王梦煜所败。禾降,心明遁走,妃被执,奉旨绞于汀州灵龟庙前。临死责数郡邑各官,词义慷慨,绝无惧色。从婢二人,一金保,一魏真,皆未及笄,亦善骑射。保尤勇健。妃死,保自刭,真窜山谷间。十余日,兵退乃出,寻妃与保尸葬之,遂去为尼,不知所终。
将李、施二人材料进行比照阅读,会发现李岳瑞的转载存在一些问题,如改“掠宁化、归化等县”为“克宁化、归化等十余州县”,“掠”与“克”虽则仅一字之差,事实上有本质之别。“掠”是指攻打或劫掠,“克”则指攻克、攻陷,真是谬以千里。还说大清兵非常畏惧彭氏。如果确实为“克宁化、归化等十余州县”,清兵肯定会害怕她,但她并没有攻陷这些州县,故而只能理解为李岳瑞故意夸大彭氏的功绩,以耸人听闻。
《闽杂记》中关于彭妃的记载比较动人,如说她赏罚严明,永历封其为昭勇夫人。她最后被抓受到绞杀,临死前当面责骂郡邑的官员,毫无惧色,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故而有论者指出:“施鸿保记载的这位彭氏既是明末王妃又骁勇善战,对比前面梳理过的故事,与曹雪芹和杨恩寿创作的将军林四娘的确非常相像。”
不过“最早记录彭氏事迹的是清代施鸿保《闽杂记》中的《彭小脚》一篇”这一说法却是不准确的。《闽杂记》“彭小脚”一条有按语曰:“彭妃事详张元仲宗谱《寇变纪》(为行文方便,本文中统一作《寇变纪》,引者注),世不经见,故徐彝舟《小腆纪年》遗之,得此足补其缺。”
《小腆纪年》为清人徐鼒编著的编年体南明史书,此书并没有彭氏事迹的相关记载。按照施鸿保所说,彭妃事详细记载在张元仲宗谱《寇变纪》中。张元仲何许人也?实际上不姓张而姓李,李元仲就是明末大名鼎鼎的李世熊,著名地方志《宁化县志》的作者。
《寇变纪》记载了从嘉靖末年直到顺治九年(1652)正月期间作者在福建汀州及其附近地区所见所闻的兵事。《寇变纪》写作彭妃故事是为了给那些想在战乱中保护自己家乡的后人提供一个镜鉴,故而将其附在族谱后面。正如周星诒所说,该书“于明季汀州兵事纪之极详,彭妃事尤足补诸野史之遗”。
《寇变纪》中关于彭妃的事迹,尤其是她到福建后的事迹,记载较全。现摘录与其相关的内容如下:
是月初六,郧西王起义,破建宁府,执大兵及官吏尽杀之,属邑皆下,惟浦城尚为大兵所据。邵武诸乡义兵皆起,至八月而彭妃起义于延祥。彭妃者,永宁王长子之妃也。永宁妃即汀洲李指挥女。江西破,彭妃因寓汀洲。隆武二年三月,尝上疏叙永宁父子死难状,诏褒恤之。妃同其幼子将面驾,未至延平,而大兵已入关,乃避匿永安、贡川间。有溃将范继成,知而迹之,输诚焉。继成落魄山寺,久之至吾里延祥,颇露其事。当此时,人思明甚,深山穷谷,谈义举靡不瞻张目明者。乡豪一二辈,遂密迎致。妃以继成掌兵事,而署延祥杨禾为前锋,部勒乡丁,刻日攻归化。盖时有逃官詹化翰寓归化久,所见士民无非抱忠愤者,以为义兵至,城可不战而下也。八月初九申刻,延祥义兵取道吾乡驻罗坊坝,寥寥数百人,识者短气。至归化城下投檄文,兵气不扬,殊无内应者。归令戎政密调下角乡兵来援。十四日下角李仁领乡兵从间道入归。城开迎战,义兵骇走,彭妃奔洋源。李仁执杀诸生王之桢,以其接济义兵也。而弟世廉,至三溪砦遇李仁兵,亦遭害。后数日,汀州亦遣百骑援归。至松溪驿,杨禾等夜斫其营,杀二十余骑官兵,毁其尸而遁。
……
廖心明、黄徽任之兵复至。始心明等欲助文龙,及至水西,文龙已破下角,心明等因停驻水西。彭妃遣詹化翰招之,乃经吾里屯盖洋,与彭妃会。……而詹化翰亦以连络义兵为名,沿余家坪、尝坪、白莲、三溪等处拷掠富民,甚于盗贼。惟吾乡以名义牢笼之,仅免荼毒。……(罗)庭去,廖心明兵益孤,归化援兵亦大集。十月廖兵从盖洋出白莲,会詹化翰同攻归化。至铁岭,官兵以逸待之,数骑突阵,而廖、詹等披靡四窜,所剥掠诸乡金帛,尽委官兵矣。彭妃同廖心明等奔石城,詹化翰为余家坪乡民所杀。……杨禾兄弟亦败走。于是汀州副将高守贵领兵来责问诸乡举义者。宁文龙、张简遂投诚。官兵僇盖洋,掠柘坑,攻高地,凡紫云台、林畲皆输款。驻松溪,而延祥乡民亦输款。乃遣一骑焚延祥砦屋,释杨禾不问。吾乡亦弥缝之,免株连。……十二月,彭妃复同范继成、廖心明、金某、梁某等数千人,由石城出禾口、中沙、乌村、虞钦、邓坊而抵延祥驻焉。……二十二日,廖、金等由延祥移营吾乡……廖、金等屯吾乡凡三日,即人迹罕至之境,悉遭蹂躏。乃由吾乡出雷涧,参将王梦煜邀击之。彭妃被执,廖心明负妃子走石城,后不知所终。官兵焚雷涧,追廖、金等,经吾乡不停辔而返宁。彭妃旋奉旨绞于汀州灵龟庙。
从以上材料可看出,彭妃为江西永宁王长子妃,江西被攻破,永宁王父子俱遇难。
关于永宁父子事,在《清实录》中有记载:
因永宁王妃的老家为汀州,其父曾任汀州指挥,故而彭妃带着儿子来汀州避难。明朝唐王建立南明王朝,年号隆武。彭妃上疏,奏明永宁父子事迹,皇帝非常感动,下昭褒恤,并请其见驾。就在她带着幼子去见驾的路上,清兵入关,她只能避匿于永安、贡川之间。有个叫范继成的人,本是明朝的一个将领,因为打了败仗,就落魄于山寺。得知彭妃之事后,张继成借着民间复明的声势,将彭妃接到延祥,并于丁亥年即大清顺治四年(1647)八月起义,名正言顺地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
从材料中还可以看出,彭妃手下有四大将领,一为明朝旧将范继成,一为明朝逃官詹化翰,一为延祥杨禾,一为廖心明。彭妃率领的队伍曾经两次共打过归化县城。第一次攻归化为丁亥年八月初九日后,因为人数只有数百人,又无内应,而清兵调集了乡兵增援,故而至十四日即惨遭失败。清朝援兵首领李仁杀害了接济彭妃军队的诸生王之桢。李世熊的弟弟李世廉也被害。攻城失败后,彭妃奔向洋源,养精蓄锐,准备再次攻打归化。詹化翰则以连络义兵为名,各处“拷掠富民,甚于强盗”。
同年十月,彭妃再次率兵攻打归化,又遭遇失败。彭妃和廖心明一起奔石城,詹化翰则为乡民所杀,抢来的财物都落到了清朝官兵之手。
戊子年正月二十二日,彭妃率领数千人到延祥驻扎。二月二十五左右,彭妃的队伍在由泉上去雷涧的路上,被参将王梦煜袭击,彭妃被抓。廖心明则带着彭妃之子逃向石城,最后不知所终。彭妃被抓后,很快奉旨被绞杀于汀州灵龟庙。
彭妃的事迹,还出现在李世熊编纂的另一本著作《宁化县志》中的《寇变志》部分,只是和《寇变纪》的记载相比,简略了许多:
八月,永宁王妃彭氏据九龙寨,纠无赖数百人攻归化,败,妃奔洋源。永宁王长子之妃也。江西破,妃寓汀州。清兵入关后,避匿永安贡川间,有溃将范继宸知而迹之,输诚焉。继宸落魄山寺久之,至延祥,自露其事。乡之无赖遂密迎致妃,以继宸掌兵事,杨禾兄弟为前锋,聚众数百人,妃自督之。十月,副将高守贵领兵责问诸乡之起兵者,焚延祥寨屋,释杨禾兄弟不问,乡兵皆输款。
此则记载虽然简略,但除却将彭妃事的来龙去脉做了概括,重要之处在于补写了《寇变纪》里缺失的彭妃临死前的表现:“妃死日,责数郡邑官,词义慷慨,毫无惧色云”。也就是说,彭妃视死如归,颇有英雄气概。
《寇变纪》里关于彭妃的记载自然可以作信史看,因为一则李世熊之为人可靠,二则就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遗憾的是没有彭妃个人的具体信息,尤其是施鸿保所述及彭妃的三个基本特点:一是貌美,二是脚小,三是骁勇多智。而关于其二婢金保、魏真事,更是只字未提。这一点恰恰由施鸿保的《闽杂记》进行了补充。
综合二人的记载,可以对彭妃其人其事有一个较为粗略的梳理:
彭妃本为奉贤人,是一个汉族女子,留着小脚,同时,姿色姣好,兼备勇力,有一定的武术基础。她嫁给了江西永宁王世子朱慈荣。清军攻破永宁,永宁王及世子均殉国,彭妃则带着幼子及一干人等来到福建汀州。不过,汀州也为清军所占领。彭妃和南明王朝隆武帝朱聿键取得联系,隆武帝很同情她,授她昭勇夫人封号,同时诏她见驾。在去往福州面圣的路上,因为清军势力的迅速扩大,她未能成行。在汀州这里,遇到一些明朝将官和遗民,于是在九龙寨举起反清复明的义旗,曾两次攻打由清军把守的归化县城,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她为参将王梦煜所执,并被绞杀于汀州灵龟庙。临刑前,彭妃义正辞严,视死如归,颇具英雄气概。
笔者认为,曹雪芹在这里突然插入这段故事,除了上述意义之外,也表现出对“前代”与“当朝”一种比较复杂的情感。
《红楼梦》中说:“昨日因又奉恩旨,着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请奏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女妇人等,有一事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又说:“当日曾有一位王,封曰恒王,出镇青州。”“前代”“当日”虽未点明,读者却自知是指明朝。
“其后朝中自然又有人去剿灭,天兵一到,化为乌有,不必深论。”这里的“天兵”自然指明朝之兵。这里可以说是微言大义,采取了春秋笔法。虽然后面又补充说,“本朝皆系千古未有之旷典隆恩,实历代所不及处,可谓‘圣朝无阙事’”。这只能看作是反讽。因为通过护官符、买龙禁卫、凤姐弄权等情节已经对“本朝”的政治进行了揭露,现在反过来由一群没有作为之辈来赞颂“圣朝无阙事”,不得不说是绝妙的反讽。
曹雪芹可能不满于清朝的统治,但对于“前代”也是颇有微词的。对应《红楼梦》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贾宝玉的观点,就更明了。贾宝玉认为“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也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而对那些须眉浊物“文死谏,武死战”更是语出惊人,“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而所谓“良将”者,“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恒王因为轻敌,所以身死,对应“疏谋少略”。林四娘之死则不同,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她死在青州府文武官员即将献城之时,首先有国家大义,其次以一死酬知己,于公于私,都是死得其所。在宝玉看来,这恰恰是自己理想之中的“死的好”“死的得时”。当然,在赞颂她这种忠义时,也表达了对满朝文武即男子的嘲讽与失望:“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笔者认为,虽是借迂腐的贾政之口说出,却也有尊重女性的意思。否则,一向反对“文死谏,武死战”的宝玉就不会费心费力地写出那么一篇文采立意俱佳的《姽婳词》了。
再来看“姽婳将军”的事迹,与彭妃事的相似度还是非常高的。
“其姬中有姓林行四者,姿色既冠,且武艺更精,皆呼为林四娘。”按照施鸿保的记载,彭妃“貌美而足最小,人称为彭小脚,骁勇多智”。“姿色既冠”对应“貌美”,“武艺更精”对应“骁勇”,从外表到武功,相似度极高。仅仅是外表和武功相似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二者在事迹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首先,彭妃的地位甚至高过“姽婳将军”。林四娘是恒王的爱姬,彭妃则是永宁王世子妃。其次,命运相近。恒王过于轻敌,被贼人杀死。永宁王父子则被清军杀害。林四娘为恒王报仇,率领女兵冲进贼巢,杀贼数人,终被杀害。彭妃为永宁王父子报仇,重整人马对抗清朝。最终被俘,临死前慷慨陈词,毫无惧色,称得上是“风流隽逸,忠义慷慨”。
虽然具有如此高的相似度,可问题是,曹雪芹知道彭妃事吗?
不过,文学构思毕竟具有创造性,不是历史的简单比附,曹雪芹深谙此道。且看《红楼梦》第七十八回文字中,写到宝玉的文字风流一段:
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如世上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
曹雪芹在这里谈了文学创作的经验。一是说对于古人的书中记载,不能拘较许多;二是对于自己而言,凭借天性聪敏,可以胡扳乱扯出长篇大论的故事,“虽无稽考”,却能让引人入胜,这就是小说家的虚构本事。
这些被载入史册的明代奇女子故事,都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按照时间来说,如果曹雪芹想看《明史》的话,还是能看到的。因为清朝在顺治二年(1645)设立明史馆,康熙十八年(1679)开始修史,《明史》定稿于雍正十三年(1735),乾隆四年(1739)刊行。
林四娘的故事流传较广,王士禛、陈维崧、蒲松龄、林西仲的等人都有相关记载。曹雪芹应该听过或看过林四娘的故事,不过究竟看到的是谁的版本还难有定论。可能性最大的当然是林西仲《损斋焚余》中的《林四娘传》。说起林西仲,可能很多人不一定知道,但要是提起他另一部著作《庄子因》,那就非常著名了。《红楼梦》第二十一回,有黛玉评宝玉续《庄子》一事诗:“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由此可以判断,曹雪芹应该读过《庄子因》。可贵的是,曹雪芹并没有拘泥于林四娘的故事本身,而是进行了脱胎换骨的再创造。杂取历史上尤其是明代著名奇女子的事迹和精神,注入到广为人知的林四娘的躯壳。正应了《红楼梦》里那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正如脂评指出的那样:“赤眉、黄巾两时之事,今合而为一,盖云不过是此等众类,非特历历指名某赤某黄,若云不合两用便呆矣。此书全是如此,为混人也。”由此可推断,曹雪芹写林四娘,非特指林四娘,而是碍于种种原因,为了混人耳目,故作此艺术处理。
曹雪芹笔下的林四娘虽非大观园中之儿女,其烈性精神却和尤三姐、司棋、鸳鸯、晴雯等人一脉相承,而将其描绘为一个弓马娴熟的脂粉将军,更是补了大观园女子在这方面的缺憾。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呼应了第三十六回,相比于满朝文武这些“浊物”之孱弱可笑,更凸显出一样是“水做的骨肉”的林四娘之勇烈,和整部《红楼梦》的精神又是契合的。《姽婳词》也为后面引出《芙蓉诔》做好了铺垫,使得这一回的叙事一波三折,风生水起。
一个小小的“姽婳将军”林四娘作为《红楼梦》中的次要情节,竟然也引发了如此多的迷思,实在不得不佩服曹雪芹超人的艺术才华。
注释
:① 雁声《姽婳词与林四娘》,《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364页。
②⑧⑨ 郭峪良《论姽婳将军林四娘》,《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14年第5期。
③④ 诚斋《红楼琐记》,《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上),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53-6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