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春萍
红柯意味着怎样的可能性呢?文学自有其规律,批评家不是指路人,充其量和红柯一样也是一位探险者。探险意味着可能性,但也注定了永远在路上,永无止境。从关中到西域,红柯抛开“邮票一般大小”的故乡走向无边无际的大地,他将会把我们带向何方呢?
批评家普遍认为红柯小说是浪漫主义小说。贴上了“浪漫”的标签,于是也就有人指出红柯的小说因为“太浪漫”而逃避了现实。可见如果把红柯小说丢入浪漫主义的筐子,就不能同时放进现实主义的筐子,这种对立是红柯小说造成的吗?显然是因为批评家对于“浪漫”的认识造成的。红柯最新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出版后引起文坛的关注,有评论家认为红柯的这部小说开始具备了一种对现实的批判力量。一种孕育着可能性的小说被大家认可是好事,但是同时还要关注它将会把我们带向何方。任何的定论都是对其丰富性与可能性的简化,如果非要阐明,勉强可以说,红柯小说是一种在路上的状态,是一种异域探险和他者发现,是两种目光寻找故乡。路漫漫而求索的永恒意象塑造着红柯的小说和他对自己的想象,他不断强调自己是奔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大地歌手。作家的这个自我想象也决定了他的小说一直都是在突破着自己,持浪漫主义眼光的批评家可能发现红柯三十年来一直都在写同一个东西,可是作为一个跟踪研究红柯十余年的人,我发现红柯很少重复他自己,他不断在向前探险。这就要求我们研究红柯的小说必须具备一种耐心和同样敞开的发展的眼光。今天的红柯小说与刚成名之时的作品相比已经向前走了很远,单凭某一部作品为他定性都会忽略他的可能性。
批评家将红柯的小说归为浪漫主义文学也是有根据的,这种在路上的、异域的、远方的文学里出现大量的意象如天空、草原、沙漠、鹞鹰、骏马、骆驼等等,所有这些用巴什拉的话来说,都属于梦想的诗学,因此红柯的梦幻气质被批评家们所强调。但是在此我们也需要警惕,红柯的梦幻虽然也有白日梦的特点,但是我要特别强调的是,红柯走上西域之路时他的身份不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探险家。当前的红柯研究中大多数人忽略了探险文学对红柯的影响,斯文·赫定,甚至早于斯文·赫定的张骞与玄奘等人,他们的故事与文学都是塑造了少年红柯的精神食粮。探险者意味着超越了诗人式的白日梦,是实地去勘探、去体验,所以红柯放弃内地的稳定工作,远去新疆小城定居十年。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不同意批评家将红柯小说里的新疆定性为一个“红柯想象的新疆”。以我之见,红柯作为诗人与探险家,他“看见”了新疆。不论是当地人还是口里(新疆人管内地叫口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理解的新疆,但是要看见一个整体的新疆却需要一种特殊的位置和某种特定的眼光。这个特殊的位置就是红柯往返其间三十年所形成的“中间位置”,既不是世居新疆人的那种“只在此山中”的见惯不怪,也不是远离新疆的口里人的那种遥远想象,而是介于想象和体验中间的那种微妙的位置。这个特殊位置不仅是心理上的,也是文化上的,是汉文化与新疆诸民族文化之间的那种既可以入其内也可以出其外的中间位置。除了位置,还要具备特定的眼光才能具有“看见”的能力,这种特定眼光就是兼具诗人与探险家气质的那种探索的好奇,那种不预设中心的开放,那种不做评判的欣赏,也许最重要的还是那种勇于颠覆自我认知边界的魄力和对于“新大陆”的执着寻找。
周穆王与昆仑山西王母的神话传说是红柯反复提及的,那是他作为诗人想象西域的独特方式,神话让人的想象接通古今趋于追寻永恒。后来,往返于新疆内地之间的那些时间,红柯认识到古老的丝绸之路在今天意味着重新激活华夏民族文化活力的通道与契机。孙达人教授的历史跳跃式发展理论给红柯带来启发,正是在周秦汉唐的强盛里红柯缕析出来自西域中亚文化的活力因子。红柯多次提到岑仲勉先生的观点,认为周人最早来自塔里木盆地,这两种观点有如两翼展开了红柯对于龙脉的想象。
龙与水有关,具有哲学家伊利亚德所谓的永恒生命力。又因龙能够上天入水,呼风唤雨,因此龙这个意象超越时间与空间趋于永恒,具有至高的神性。自古风水学上就有龙脉的传说,它融合了山之稳固与神性之韵的流动,是活力之源,民族长盛之象征。红柯将古老的丝绸之路视为中华大地上的龙脉,这里既有文化地理学的直觉,也不无文学式的浪漫想象。从土地到大地的辽阔中,在水火交融的绚烂与宁静里,红柯以诗人的直觉构建了一个关于龙脉的空间诗学。他说:“把秦岭—祁连山—天山连在一起,称为‘龙脉’,从土地走向大地走向旷野,才是生命的大气象。”
红柯生命诗学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词就是神性,神性包含创造力量,因为神性开启的是想象力的源头,人活在自己对自己的想象中。神性将人的想象带向辽阔,在《从土地到大地》一文中,红柯强调了在新疆的大地之上最早的震撼和顿悟。土地是农耕民族的衣食之源,一亩三分地既是立足之地也是归根之地,土地在人们的观念里以其实用而显重要,历代王朝更迭哪一个与土地无关呢。土地形成了精耕细作,也形成了居于其上之人的精于心机。土地还衍生出生殖的力量,无后是最大的罪过。在犁地的意象里,两性关系中的男权于焉而生,女人如土地一般成为被征服被开垦的对象。红柯从关中的土地到新疆的大地,心灵的格局随之开阔,天地之大何其广阔,怎可将生命局限在人心的弯弯绕绕里呢?红柯的这一顿悟注定了他的反向寻找。于是在20世纪90年代文坛普遍的欲望书写中,红柯绕开以狭窄空间书写人性的那种模式,执着于将人置于大地之上,置于广阔空间里去书写。因此他的小说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广泛关注,虽然后来文坛慢慢关注到了,但重点强调的是他的浪漫主义风格。从土地到大地是一个何其大的命题,这种转变不仅仅是文学观念的改变,还是世界观与价值观念的转变,期间所生成的审美观念、思维方式与叙事方式都将有所不同。这注定了红柯所选择的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也注定了他的小说不可能一下子就那么成熟。大地之上的那种辽阔是红柯反复书写的主题,这也造成红柯书写的难度。巴什拉在《火的精神分析》中指出,“正是在对小的集中的遐想中,精神经过长时间的反复思索终于找到了通向科学思想的道路”。这种对于“小”的遐想与反复思索形成了一种将想象力融于分析与批判之中的小说模式,自从福克纳在“邮票一般大小的故乡”中建立了他的文学殿堂之后,有多少中国作家都在书写“邮票一般大小”的故乡中找到了源源不断的写作灵感,以至于很多小说都被贴上了邮票一样的标签。当然并不是说书写“小”就没有意义,相反以小见大也是一种可能的路径。只是说当下文坛与批评界习惯了这种在小处雕刻的小说,而对另外一种书写辽阔的小说出现了审美的犹豫或者误读。巴什拉在《空间诗学》一书中阐释了“辽阔”的美学和重要意义:“‘辽阔’这个词弥合了对立,这个词召唤平静、安详与宁谧。”
大地辽阔,任何人为的边界于此都显得力不从心,草原游牧民族干脆不设边界,追逐水草而居,红柯对于游牧文化的认同尤其体现在对其开放格局的认同。这里是隐含参照的,是相对于农耕文化重土难迁的熟人社会而言的。他认识到草原游牧文化与现代商业社会的共同之处都是逐资源而居,属于陌生人社会。与他者日日相处,需要开放多元的视角。而走向他者,正是小说的开始。红柯书写草原大漠并非如一般读者所理解的为了给人们打造一个异域的梦境,相反他反复强调的始终是这种边缘文化于当下社会的启发。他进而强调乡土文化注重道德人伦和亲情,对应于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而草原游牧文化所孕育的英雄史诗却表现出独特的叙事表现力。他不止一次提到《江格尔》、《玛纳斯》、《格萨尔王传》等兄弟民族的英雄史诗对他写作的启发。中国的英雄史诗连同古今,在史诗艺人的传唱中将远古神话传说与当代生活融为一体,具有一种超越了时间,在历史之外的永恒性,越发彰显了其中强烈的生命意识与英雄情结。红柯的这些精神资源奠定了他小说的整体基调,他的作品中即使是小人物也焕发出强悍的生命力与英雄气概。为了不引起误解,此处要特别强调红柯作品中弥漫的这种英雄情结不同于传统的英雄主义。同样崇尚力量但红柯更强调一种顶天立地的人格,一种置身苍茫天地间的既谦卑又昂扬的理想人格。从红柯小说的两性关系就可以看出来,不必以女子崇拜男子的模式来凸显这种英雄情结,相反,这些男子多从女子这里得到精神滋养和引领。红柯小说里的女子大多具有灵性和蓬勃生命力,而少世故与功利,就像《少女萨吾尔登》中的金花,《太阳深处的火焰》中的吴丽梅。这与草原大漠曾经普遍存在的原始萨满文化对女性的崇拜有关。正如笔者之前撰文指出的,红柯深受草原游牧文化与萨满文化的影响,还崇尚伊斯兰文化的清洁本真精神,形成了他自己多元的文化观念,融合这种多元文化于一体的是红柯从中所发现的生命意识和神性诉求。于此,红柯小心避免了英雄情结所可能有的权力崇拜,他对他作品所张扬的那种文化的现代性与先进性有着清醒的认识。
“从土地到大地”的转变逐渐形成了红柯的空间诗学,红柯长篇小说的人物大多数都是迁徙于新疆和内地之间的,在不同的地理空间和文化空间穿行,必然感受到的就是文化之间的差异和震撼。大多数当代小说习惯采用城乡空间的对比来书写时代与人性,进而指向了商业文化与农耕文化的对立。但是这种城乡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限制了纵深探索当代社会的可能性,因此出现两种极端的倾向:要么在都市的欲望书写中解构了文学正面建构的可能性,娱乐化商业化,要么在对都市的批判中将乡土当作了精神家园,大量的挽歌式文学的出现一方面契合了人们的怀旧情结,另一方面却有把人引导向历史退步的那一面。所有乡土的美好与丑陋全都在回忆的滤镜处理中加入了太多想象。对于乡土的怀念甚至连那丑陋落后的一面也美化了,于是经由乡土宗法社会所孕育的封建伦理道德又被重提。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下再看红柯的文学作品和其中蕴含的文化观念,至少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那就是古老的丝绸之路一旦被激活,沿线诸多民族的文化活力与多民族文化之间的交融,将能够为我们提供文化创新与复兴的另一种可能性。
红柯在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中进一步将汉族的文化想象为一种阴性的水的文化,而与之对应的草原大漠的文化则是阳刚尚力的文化,具有火的性质。他说:“中原文化尚理又近阴性,草原胡人文化阳刚而非理性。汉唐元清的兴旺,就在血气阴阳相同。宋明委顿,阴阳失调。”这种理想的文化融合与再生就是“绚烂与宁静”,这就是红柯关于文化的梦想。在梦想的诗学中,正如巴什拉指出的:“水与火都有梦的整合力量,形象有根,追随形象,我们在世界上扎下根来。”“静止的水使物、宇宙及其梦想者化为一体。”丝绸之路对于中华文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红柯多次引用探险家斯文赫定的话说“中国人重新开通丝绸之路之日就是这个古老民族复兴之时”。在《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一书的中文版序言中池田大作写道:我曾经问过(汤因比)博士本人“您希望出生在哪个国家?”他面带笑容回答说,他希望生在“公元1世纪佛教已传入时的中国新疆”。红柯对于龙脉的想象源于一种直觉和整体性思维,如前文所述,一种“小”的文学符合现代人的认知经验,因为符合理性思维,但是相反写“大”的文学要么趋于宗教,要么显得玄虚,更依赖于直觉。如果读者缺乏类似体验,就不能很好地进入这类作品,进而产生空虚之感。其实想象并非异想天开,“大”的文学具有非理性,但却不是完全无秩序的。这个秩序是如何形成的呢?便是一体的思维观。美国哲学家欧文·拉兹洛在其《系统哲学引论》中就指出主体只能存在于关系之中,“我们是这个宇宙中产生的具有动态秩序的,最引人注目的生物物种之一”。面对今天全球的种种问题,欧文拉兹洛不断呼吁“人类进化的下一步将不再是外部形体的进化,而是内部意识的进化”。他指出,“缺乏共同的行动意愿才是最大的危机”,人类社会的希望在于“发展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和世界观,以新的‘一体认知’为基础”。建立新型的注重给予而不是索取的社会,“因此革新我们的文化是我们今天肩负的重要使命”。红柯的小说可以说就是具备这种整体思维观的“文化叙事”,他的努力不仅在构建一种新型的本土现代小说,而且旨在促进今天的文化革新。他始终都是将人与人的关系放置在一个辽阔的空间里,让人不得不面对天地万物,于是在人与人之间多了人与物、人与天地的关系,形成了一个“生命共同体”。这不完全是红柯的想象,在新疆的辽阔大地之上红柯多次提到类似物我合一的生命体验,更何况新疆诸民族文化中一直有浓郁的萨满文化强调“万物有灵,万物一体”。
至此,我们可以理解红柯对于龙脉的想象,是对于文化复兴可能路径的想象,在想象中,这样的文化是多元一体的,而且是具有蓬勃生命力的。这是关于理想生命空间的想象,他的小说即使涉及历史也是淡化处理,时间因素非常模糊。就此而言,红柯的小说不仅是文化叙事,还是一种地理空间诗学。
红柯有一篇散文就叫《拉近文学与人生的距离》,以我之见,这句话可以总结红柯的写作立场。不过,此处需要对“人生”予以解释。所谓人生,“人”是主体,但“生”至少有三层意思:生存、生活与生命。红柯更侧重从生命的层面去写人,但并不是说他就逃避人生存的现状和日常生活的细节。这同样与红柯的直觉式思维有关,他喜欢直抵本质,带有诗人式的跳跃,因此他的小说尤其早期的小说很诗化,具有跨文体的特点。如果说他书写新疆是为了逃避现实,那就误解了红柯。相反,红柯对于新疆的“发现”以及对于“龙脉”的想象基于他的现实忧患。红柯对于他的文学道路选择很早就有了坚定的信念。在上世纪90年代初先锋文学流行文坛的时候,红柯1994年就在《西部文学的选择及意义》一文中说“用西方理性构建东方理性绝不可能产生奇迹”,“理性讲的是秩序与逻辑,它可以训练我们的思维,使我们的思想规范化,但它绝不是人的目的,它仅仅是手段”。从那时红柯就另辟蹊径,从西部少数民族英雄史诗、神话传说和中亚波斯文学中寻找启发和灵感。他断言:“西部小说一直沉默着,它的崛起是必然的,真正的本土化的现代派文学将是它的未来,非理性文化的复兴和建设是它唯一的选择。”因为“文学的本质是提高生命的质量,最大限度地拓宽生命的自由度。非理性文化的核心便是生命意识”。
红柯小说的结构与叙事形式具有自己的原创意识,尤其在长篇小说中,红柯注重寻找故事的内在结构,借鉴神话、民歌、舞蹈等艺术的结构来构建小说,具有很强的实验性和先锋性(比如长篇小说《生命树》的结构就借鉴了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和汉族剪纸的结构,《少女萨乌尔登》的结构借鉴了蒙古族舞蹈)。《太阳深处的火焰》的人物关系模式就是皮影表演的空间结构模式。只是评论者习惯于用时间的维度来考察一部小说的内在结构,遇到像《太阳深处的火焰》中那种空间性人物关系模式就难以觉察它所具有的艺术创新。红柯一再强调结构就是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他的小说对于形式的探索不仅体现在语言上,而且还体现在内在结构上。就此而言,红柯不但没有逃避现实,而且一直都在努力抵达生命本源的那个“现实”。可以说,红柯一开始就注重文学与生命的关系,寻求文学内在自然的、生命的、文化的一体结构。他还将文学体式与人的生命结合,认为童年对应神话和童话,青少年对应诗歌,中年对应小说,而老年对应着散文。在当代作家里,红柯是少有的那种构建了自己独立艺术王国的作家之一。
在红柯的生命诗学中除了书写大自然之外,他还赋予儿童和女性以重要地位。以《鹰影》为代表的小说表现出了儿童所具有的浓郁诗性与神性,《乌尔禾》、《生命树》、《少女萨吾尔登》等小说则表现了女性感通万物的生命和谐状态。红柯小说的主角多具有一种昂扬的理想人格,使得他的作品隐含着一个“永远的少年”意象,在这个意象中凝聚了生命的力、美、诗性、浓郁的情感和对世界的探索欲望,这是一个高度集中的非理性人格,象征着无限的希望与可能性。这个“永远的少年”充满探索的渴望,具备勇敢的魄力,他总能抛开熟悉的经验,在全新的冒险中去发现异域。这种文学与求道同构的叙事模式决定了红柯是一个“在路上”的作家,他以文化革新改造国民性的理想一如鲁迅。因此红柯的批判性不在当下的社会制度层面,他指向了历史的纵深处,指向了文化之根,呼应的正是当下文化寻根的热潮。红柯因此保持了一份警惕,同时可以发现他也对于这个时代契机寄予热望,“一带一路”倡议不仅是文化输出,还是重要的文化吸收过程,如果能保持足够谦虚和开放的心态,是不是也可以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呢?红柯在多篇文章里提到丝绸之路的起点长安在周秦汉唐时代所具有的游牧文化因子,这些历史的启迪让红柯反复书写,于他何尝不是呼告:依托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调转方向寻找,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
“永远的少年”意象让红柯的作品整体上呈现为一种巴什拉所说的梦想的诗学,充满了这个时代少有的理性主义气息,而且保持了近三十年。红柯的心理青春期如此之长,才能保持这样的激情与信念如此之久。但是最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太阳深处的火焰》注定会成为红柯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中年男人徐济云,用当下的流行语来说就是一位中年油腻男。这样一位男子身上所具有的复杂性和现实性,又是一个永恒的意象。中年人所具有的世故圆滑、明明暗暗等等一切都凝聚在这个“徐济云”意象上。红柯在《文学与人的成长》一文中指出,青少年时代结束意味着真正的生活开始了。社会是辽阔而复杂的,诗性的美的元素沉潜在生活深处,与之对应的是小说。小说是一种他者的艺术,意味着从自我走向他者。文学中“永远的少年”经常英年早逝,但是在红柯的小说里这种人格意象一如他所张扬的生命力一般坚韧,一步步长成了中年。也许我们讨厌那个中年徐济云,但也正是这个人物标志着红柯的写作从梦想的诗学进入了现实的诗学。对于红柯而言,可以预言如果他以这种生命与文学同构的方式继续成长,他将会有更多精彩的小说,进入老年时代还可以写出更多精彩随笔。《绚烂与宁静》和《龙脉》这两本散文随笔集中随处可见红柯的深刻洞见。他将这两部作品视为对他的文学启蒙书《金蔷薇》的致敬。卑微的老清洁工夏米送给苏珊娜金蔷薇是要带给这个命运悲惨的女孩以希望和祝福。红柯的小说不管怎样变化,他从现世微尘里筛出这些文字也是要给予读者希望和祝福。
注释
:①红柯:《丝绸之路:人类的大地之歌》,《龙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13页。
②巴什拉著,杜小真、顾嘉琛译:《火的精神分析》,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27页。
③巴什拉著,龚卓军、王静慧译:《空间诗学》,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235、236页。
④红柯:《龙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45页。
⑤巴什拉著,刘自强译:《梦想的诗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256页。
⑥红柯:《丝绸之路:人类的大地之歌》,《龙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15页。
⑦池田大作、汤因比著,荀春生等译:《展望21世纪——汤因比与池田大作对话录·序言》,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
⑧欧文·拉兹洛著,钱兆华等译:《系统哲学引论》,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280页。
⑨刘维维、冯丽:《欧文·拉兹洛:想到地球,“我”要负责任地生活》,《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9月4日。
⑩红柯:《西部文学的选择及意义》,《龙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