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雯(多伦多大学)
在夏日,万物全力绽放。没有什么比绽放更加重要。
挺拔的青枝已在春天抵达人间,满溢出整个人间的日光和聒聒的蝉声都丝丝缕缕化作芬芳,流动在翠绿欲滴的叶间。繁花如同昨夜雨水般滂沱生长。
七月的风如锦缎,柔柔缠绕年月;如流水,潺潺抚摸万物;又如耳畔细语,轻悄诉说仲夏的心意。不同于五月的风,仍然沾着春日的露水,也不同于六月的风,欲扬又抑。
人间夏日年年有,但人生却没这么慷慨,青春断即逝。黑塞在《南方夏日》说:“傍晚是前往湖边的时刻,世界笼罩在黄昏金色的迷眩中”。年轻的人总是容易沉浸在金色的迷眩中,世界美好的不真实,连偶尔袭来的人生打击都充满戏剧性,笑笑便忘记了。金色的迷眩是在万花筒里所见的世界,每瞬每刻都是意义无穷的定格。
在成长中我逐渐意识到自己需要看起来像个成年人了,何谓看起来像是成年人,不过是举手投足得体克制,甚至为某些事物拥彗清道。人一生中的社会身份要经历许多次过渡,而从象牙塔走向花花世界这一步,仿佛尤为艰难。如果说人的一生能始终维持齿少心锐极为难得的话,那么迅速成熟不失为另一种天赋。错过提前看过时间的地铁、出门忘带小物件、在拥挤的人流中无意踩掉别人的鞋后跟,只能忙不迭的致歉……这些都令我忧虑。青枝绿叶的年纪,故作姿态的成熟在阳光下不堪一击,就像虚浮的满杯酒,还未入口就已经洒满襟衣,浑身狼狈。
直到这个节点,我才明白为何贪恋年轻的人如同猬集。自如的得体克制和保持青春都是难事,奇怪的是,这些要浪费心力的事情,却本是人的天性,是看似自然而然的事。
不过终究老医少卜,童子何知呢。夏日的花经得住风,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风儿跑过来,它只会更灿烂。
青春与夏日同样炽烈,青春中的人拥有天然的热情和巨大的能量。如何运用能量是件难事,拿来修养自身或是挥霍消耗,都是难事。用能量来滋养自身,时时反省自身,固然是好,但慎重而缓慢;用能量来表达自身,洋溢感情,成效确著,但常使人疲惫。如何运用全属个人选择,无悔即可。而每个人在青春年少之时,也不过是想像夏日的晚风,随心所欲的追梦而已。
夏天的美也不只在于烈日,不在于万花丛和百蝉鸣,还有突如其来的倾盆雨,洗刷了天地又忽然放晴。雨点把窗摇得很响、水洼把天映得很亮,但一切尘埃落定,天光云影一切如常,雨水只是在世间潇洒了一回,拂袖而去后却如同从未来过,只是世间变得更加透亮。
只愿你变成梦想中的样子,不要被折中的愿望取代,不要被成熟的代价折损,不要怕泠冽秋日的树,不要怕刺骨冬季的雪。人常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始,蒸腾的世间逐渐转凉,盛夏将被雨水抚摸平复。
昨日在湖边,傍晚粉红色的天空在水汽蒸腾的北方夏日稀松平常。下午五点的湖面是最闪耀的,阳光找到了完美角度一路前来,流动的波光灿烂透亮,金黄色的,星星点点落着,漂着,像散落在人间流浪的诗行。诗行一路蔓延到天边,和穹顶的远际相接。迟缓的暖风饱含水汽,一路去与云朵相聚,云雨在北方,花叶在风中。夏日最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