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薇
读杨碧薇的诗,我们需要在现代性内部来理解其丰盛与匮乏,尤其是它的丰盛。杨碧薇出示了非常独特的诗歌经验,这种经验不只是说诗歌技艺方面的某些特征,更重要的是,它所呈现的世界完全基于内在化的现代性主体。这应当是我们理解杨碧薇一个非常重要的视角。此外,与大多数云南诗人身上所表现的山文化特质不同,杨碧薇的诗洋溢着水文化的气质。的确,她似乎可以任性自由、汪洋恣肆地挥霍 自己的才华,我更愿意用“丰盈”一词标识她的作品。
——陈林
恭喜!在我的黄金时代
我迎头撞上的,是猝不及防的冰川纪
瞧,沉默的山河一如既往
如含饴糖,将万物之命门抵在
牙床和舌尖中间
小隐隐于尘埃,大隐无处隐
我的虎爪在琴键上砸着凌乱的空音
被严冬紧捂口鼻的婴儿,
终于犟过头,舒了一口气。
春天,从北京城的耳垂、指尖、腰,
从它初醒的脚踝上生出枝蔓。
该青的青,该香的香;
该嫩的拉住风的衣带,任性地打秋千。
杨絮写下第一首自由的诗,
樱花把寺院红墙当镜子,
蘸上春光涂胭脂
——从车窗内往外看,
她一晃而过的侧影是一支
媚得惊心动魄的琴弓,
此刻我心口的弦恰好微微一颤。
多么久违:天空,幸福,尘世的匕首。
多么永恒:绚烂中的悲,深海里的静。
因为短暂,北京的春天才倍显珍贵:
这些魔幻的生长将魔幻地消失,
这些丰富的层次,会很快被削平。
暮光浮在红蜻蜓
散漫的飞翔上,
光的重量和蜻蜓的翅膀近于无。
整个世界青山辽阔,毫无道理。
我看得出神,没注意母亲的唱词
拐了几道弯。
我们身旁,胭脂花沸腾的紫红色,
把泥土的手心滚得又香又痒。
风正在降温,
远方,还在向梯田派送伞兵。
母亲说:天快黑了,该回家了,
我便跟着她往家走。
她的大裙摆沿着小路飘啊飘。
二十年了,
今天的风使劲儿凉,夜空也再不见星星,
我终于一点点忆起她裙摆舞动的弧度,
那么朴素,那么洁白。
隐喻放之四海而皆准
但对于星辰,上帝只准备了唯一的酒杯
千万别指望预见就能抵挡
哪一次大灾难,不是借着宏伟的描写
才使枯玫瑰错彩镂金
我一寒颤,回视窗外树叶,正向高原阳光
施加倾城绿意
这个宁静的午后
刚复活的宫殿,被盲视的幽灵挤满
知识分子在CT室照脊椎
布衣在尘世的幸福中自寻烦恼
匹夫在纸上谈兴亡
量你神通广大,还能耍什么指法
欲念的燕尾卷过所有的楼兰
该毁的毁,该塌的塌
该开花结果的浑身激灵,再忸怩两下
照样从土里挣出来
哭也是活,笑也是活
你又哭又笑,死活都是活
猴戏够没?快来看这件海外仙山大花袄
无领无袖,无身无形,简直为你量身定造
你胳膊肘一抬,腰肢儿一转
动哪哪舒展
哎呀血管发满了电直追长江黄河
筋骨酥晕在新装里
福禄寿喜文武双全这下子美飞啦
羽扇纶巾乱红滔天
宿醉后白眼胜过大青天
从此它金缕玉衣,算个什么玩意儿
你坐拥摩天大厦顶级看台
闲来无事,一缕清风拨两棍子箜篌
嗨你可别说,这天气随便骚动一下便是青春
这浮世光
这敞亮劲儿,这大花袄子
那时,她还没有立志做一名古都潮女,
戴CHANEL墨镜,蹬小羊皮猫跟鞋,
所到之处尽镀YSL黑鸦片香。
那时,土地只会素面朝天,
花是花,刺是刺,香是自己的香。
她一出生,就与万物是好邻居,
向它们学习与风缱绻,
分享暮色中微粉的眩晕。
那时她以为时间,会对初夏的浆果网开一面;
而黄金海岸,一步步走,总会在眼前。
现在,江山平添浩荡,
远方,也不甘示弱地浮显出
潜能里的浑浊,
唯有宇宙,依旧在唱疏离的歌。
她呢,正把滴着浓艳的怒放投注到
已崩解为负值的沉默里。
呵,该换新旗袍啦,又是一年无用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