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吉人

吴卫华

红木雕窗外，几茎浅绿泛黄的柳丝，在微风中轻漾，漾得依窗看书的夏如心双眼发饧，慵慵思睡。宰相家的千金小姐，虽然养尊处优，可夏如心常郁郁不乐。

夏如心因犯困，手中的书卷掉到了地上，她蓦地警觉，叹气般自语：“这是怎么了？”这时房内一个清亮的声音说：“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夏如心捡起掉在地毯上的《牡丹亭》，笑嗔：“只可惜了你这副伶牙俐齿。”然后正色教读，“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屋内又是音准字正的琅琅诵读声。夏如心听得既满意又叹气：“上口这么快，不过是鹩哥学舌。”

一只健硕的野猫贴伏在门槛外，向屋内虎视良久，然后蹑足潜进屋去，猛地纵身一扑，就听一声凄厉的鸟叫，随着飘下几片黑羽。

夏如心惊得用书投掷野猫，野猫倏地越窗逸出。夏如心惊魂甫定，忙去看视系着脚链站在香樟横木上的鹩哥。羽毛黑亮、长嘴金黄的鹩哥，虽然仅被野猫扑抓下几片翎毛，却吓得几乎昏厥。这只长相俊美的成年鹩哥，夏如心整整精心飼养了五年，是夏如心的精神寄托。这时它缩着身子闭目发抖，夏如心犹为刚才的险情惊悸，极力安慰它：“乌儿，不要怕，野猫已被我赶走，我发誓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叫乌儿的鹩哥，只是睁眼看了看夏如心，又紧紧闭上眼睛。此后，乌儿不吃不喝，更不开口说话，任凭夏如心怎么开导劝慰，它都是一副魂飞魄散的痴呆样子。看乌儿大限将至，夏如心心如刀割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反复对乌儿说：“你有什么念想一定要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无不如你心愿。”

乌儿突然睁开眼睛说：“我要娶你为妻。”

夏如心吓一跳：“可惜我不是只鸟啊！”

乌儿绝望地闭上眼睛：“可恨我也不是一个人！”

乌儿魂魄已失，整天泥塑木雕般待在香樟横木上。夏如心忧心忡忡，终日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夏宰相看到女儿落寞寂寥的神态，暗叹女大不能留，遂放出为女儿选婿的口风。一时官媒私婆接踵入门，介绍的年轻男子，不是官场新贵就是巨贾世家。夏如心一概拒见，听都不听。

一天，有个气宇轩昂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自称姓秦名吉人，投名刺到夏府求婚。夏宰相见名刺上的男子籍籍无名，丢开名刺冷笑说：“哪来的狂生？驱走！”

夏如心正痴看着乌儿，乌儿突然开口说：“你想见的人在门外。”夏如心被乌儿的突然开口吓了一惊，恍惚觉得腋生双翅，轻易地飞落到香樟横木上，大声吩咐丫鬟：“快去把门外的人请进来。”

夏宰相见女儿终于肯见人了，虽然有些诧异，转想选婿嘛，多看一个也损失不了什么，就命将门外的秦吉人带进夏如心房内。

夏如心端坐在珠帘后面，两眼瞠视着香樟横木上的乌儿，并不看进来的秦吉人。秦吉人一看到夏如心，便双眼放出光彩，隔帘行礼：“鄙人姓秦名吉人。”

夏如心对秦吉人视而不见听若罔闻，倒是香樟横木上的乌儿，活过来般快嘴饶舌地问：“你是来求婚的？”

秦吉人一进来，就显出轻车熟路的自若神态，走近香樟横木去看小水罐，只看一眼便摇头：“小丫头偷懒，拿井水给乌儿喝，夏小姐为乌儿可是秋接甘露冬煮新雪，谷粟都是一粒粒亲手挑选出来的。”

乌儿歪着脑袋好奇：“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秦吉人微笑：“我何止知道这些，还知道夏小姐的起居饮食。”

乌儿惊诧地拍打双翅：“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吉人的微笑越发深了：“原名秦吉了，自称秦吉人。”说到这儿，秦吉人突然惊问：“我才是乌儿！你是谁？”

香樟横木上的鹩哥悲戚地说：“我是夏如心！”

鹩哥，灵慧能言，因产于秦中，故名秦吉了。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