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晨：“蛟龙”与海洋三部曲

吴永强

8月11日，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公布，山东三人获奖，分别是黄发有、许晨、夏立君。许晨以《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获报告文学奖。这部被称为“纯粹崇高、无私勇敢、智慧坚韧精神情感的深切体会和动情的文学书写”的作品，以“蛟龙”号深海探测为主题，文学性与时代性俱佳，写出了时代主题、中华精神。

许晨，山东德州陵城区人，第六届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文学》社原社长，青岛市作协名誉主席，青岛市文联文学院一级作家。出版有《居者有其屋》《人生大舞台——样板戏启示录》《琴声如诉》《真情大援川》《荣誉与责任》等数部散文集和报告文学专著。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山东“精品工程奖”等多种奖项。

奥帆中心遇“蛟龙”

8月7日，经过一个月的艰难跋涉，许晨跟随中科院海洋所科考队，乘坐“科学”号考察船胜利返航。他在微信公众号上感慨道：“其间全队战酷暑、绕台风、斗浪涌，在西太平洋和南中国海上连续考察、‘发现号R0V下潜作业，获取大量宝贵数据和样品，成果丰硕！”

此时，他正在为报告文学“海洋三部曲”的第三部做准备。4天后，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公布，这个三部曲的第一部——《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名列其中。

他的思绪再次回到7年前。

2011年，出于对海洋的热爱，许晨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辞去《山东文学》社长的职务，到青岛市文联当一名专业作家。许多人不理解这种从省里“下降”到市里的决定，他却有自己的考虑。

再往前推，1991年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回到部队，一年后转业至《山东文学》，多年来，许晨创作了大量优秀散文和报告文学作品。早在上世纪80年代，他便写出报告文学《居者有其屋》，以烟台住房制度试点改革为背景，很有预见性地提出“住房商品化，可以自由买卖”的观点。在军艺学习期间，他创作出国内第一部全景式反映样板戏来龙去脉的纪实作品《人生大舞台》。之后，《大地之心》《再生之门》《琴声如诉》《真情大援川》等一系列关注当下、反映时代变迁的散文和报告文学作品，奠定了他在当代文学界的地位。

一个久居内陆的作家，对海洋的挚爱伴随许多年。他的妻子是烟台人，每年他们都会到海边待一段时间，对海洋的思考和研究一直在进行。“和其他文学样式相比，海洋文学传统太薄弱了，历史上有边塞文学、田园文学，但几乎没有海洋文学的概念。明清时期又有禁海政策，天朝上国‘片板不许下海。落后就要挨打，所以鸦片战争之后，我们历次被侵略、被奴役，都是从海上来的。”许晨说，“我们一直是海洋大国，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连第一岛链都走不出去，更谈不上海洋强国，无法走向深海大洋。”

他同时也感受到，“改革开放之后，我们不断从浅蓝走向深蓝，从近海走向深海。特别是党的十八大提出建设海洋强国战略以来，海洋文化受到高度重视。”

于是，满怀对海洋文化的深厚热爱，一到青岛，他便写出了散文《青岛的记忆》——青岛如何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为现代都市，其间与中国现代史紧密相连，深入浅出地展示出青岛的变迁。该文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后来获得第五届冰心散文奖。

直到2012年，许晨遇到了“蛟龙”。

那年7月，成功创造世界探海纪录7000米的“蛟龙”号凯旋归来，停泊在奥帆中心码头，接受盛大的欢迎庆贺仪式。整个城市如同过节一样，沉浸在欢天喜地的快乐之中。

“我曾经是一名解放军空军少校，也是一名以深入火热生活、采访写作改革开放沧桑巨变为己任的报告文学作家，深知‘蛟龙号的横空出世对于整个国家和民族的重大意义。”多年后，许晨陷入回忆，“自这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克服种种困难，用手中的笔记录这件‘深海利器的来龙去脉，讴歌为其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科学家、试航员、组织领导者和船员水手们。”

他很快行动起来，岸上采访有条不紊进行，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出海——“要写，就要去太平洋。”

作为经验丰富的报告文学作家，他深知要写好这部反映“蛟龙探海”的长篇报告文学，就一定要深入“蛟龙”号科考现场去体验感受一番，这样才能掌握第一手素材，才会有真情实感。

时隔近两年，在各相关单位的支持和配合下，2014年6月下旬，许晨登上“蛟龙”号母船“向阳红09”船，开始了首次远洋科考之旅，并由此成为中国作家亲临 “蛟龙探海”现场的第一人。

出海，独创人类“第四极”概念

许晨终于见识了大洋的凶险。

原本计划40天的航程因三次遇到台风拖延至57天才回来。“‘浣熊‘夏浪‘娜基利这些台风名字听起来多浪漫呀，可当台风来的时候哪有浪漫可言，一个长浪涌过来，船随时有掀翻的可能。”

他钻进“蛟龙”号舱内，体验深海情景，在深潜英雄傅文韬的介绍下，观摩了“蛟龙”号如何采集深海生物、探測海底矿产，对载人深海潜水器的意义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虽然这次只是在工作母船上模拟下潜，可我的感觉就像刚刚从海底归来一样兴奋，神秘的海底世界，还有多少未知数需要人类去破解呀！‘蛟龙号载人深海潜水器和我们的英雄潜航员，就是华夏儿女打开这扇‘龙宫大门的钥匙。”

中船重工集团702所66岁的老专家徐芑南，已经退休，并在国外同家人过着安闲舒适的生活，可得知国家因为研制潜水器召唤他时，毫不犹豫地偕妻子回国投身潜水器总设计师的紧张工作中，后来73岁了还亲自赴海上参加试验……为了潜水器的研究，科技专家崔维成主动放弃担任所长职务，全心投入研发；胡震甘愿放弃百万年薪的民营公司经理职位，积极参与到研制团队……叶聪、唐嘉陵、傅文韬、刘开周、杨波等深海潜航员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勇敢下潜试验，声学专家朱敏、船长窦永林、船员李永玉、冷日辉等为国家利益不惜亲人离别……这些带着人类精神情感和人性温润亮点的故事，无不让许晨为之动容而热血沸腾，最终都被化成文字，成就一部富含文学特质的报告文学巨著。

许晨与潜航员、科学家和水手们朝夕相处，真正品尝到了“蛟龙”团队的酸甜苦辣，“大量第一手素材鲜活且丰富，对他们团结奋战打造中国‘蛟龙的心态和情感感同身受，更加坚定了我要写好这部作品的决心。”

最终，航程9200多海里，许晨胜利归来。

又是一个夏天，2015年7月，38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第四极——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完成。“通过‘蛟龙研制试验的经历，写出有关爱、荣誉、同情、尊严、怜悯和牺牲精神等丰富的内容，从而在‘蛟龙潜海的深度上表现出人们真实的精神情感高度，这是长篇报告文学《第四极》的终极目的。”许晨说。

他的案头放着一瓶泡在海水中的锰结核矿石，那是他在太平洋上得到的特殊礼品。“写作累了，我抬头看一眼潜航员采自深海5000米的宝贝，身上立刻有了无穷的力量。”

刚完成书稿时，定名《中国“蛟龙”》，但他觉得不够新颖。后来，“第四极”的火花迸射而出，“南极和北极，号称地球的第一极和第二极；珠穆朗玛峰是世界最高极，人称第三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这些地方都被人类征服了，然而还有一个极点未曾真正涉足探究，那就是数千米乃至数万米以下的海底深处，即世界的最深极——第四极！以探索深海奥秘为己任的‘蛟龙号，不就是挑战第四极的勇士嘛！研制单位还曾把‘蛟龙号叫做‘海极号，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念，将书名正式改为《第四极》，为了紧扣主题，加了一个副题——中国‘蛟龙号挑战深海。”

报告文学的时代主题和“生命生长的力量”

深海大洋是“第四极”的事业，预示着人类不断探索求知世界的创新精神。作品定稿后，《中国作家》《时代文学》分别首发刊登，作家出版社和青岛出版社联合出版单行本，并被《文艺报》《中国文化报》《齐鲁晚报》《新民晚报》《青岛早报》等报刊选载、连载，获得2016年报告文学排行榜第三名，入选当年度文学佳作集。

已故著名评论家雷达对《第四极》给予高度评价：“许晨不仅作为一个作家，写出了一部好作品，还为海洋界贡献了一个理念，蛟龙探海是人类探索第四极的事业，体现了人类的探索精神。”

《第四极》只是起点，许晨继续向着文学的巅峰前进。

2016年，航海英雄郭川在单人驾驶帆船穿越太平洋的过程中不幸失联，牵动了亿万国人的心弦，也让许晨极为伤心。

于是，他将“海洋三部曲”的第二部锁定在郭川身上，“原来计划写海洋三部曲，其中就包括海洋人物。而郭川是青岛的形象大使，也是令国人引以为傲的航海勇士，他曾经驾驶着无动力的帆船创造了多项帆船世界纪录。”2017年，《一个男人的海洋——中国航海家郭川的故事》被《北京文学》发表，并由青岛出版社出版。

紧接着，“海洋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开始筹备。他跟随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的综合考察船“科学号”再次远赴太平洋，这部凝聚着他对海洋无限热爱的新作，即将作为建国七十周年献礼作品面世。

许晨说，对海洋的探索不会随着“三部曲”的结束而告一段落，接下来会有更深入的研究。

“写作肯定不是为了获奖，也没想到能获奖。当时就是想把‘蛟龙号写好，把其对国家、对时代的重大意义写足。”许晨说。多年报告文学积淀，抵达“海洋三部曲”的高度，他找到了自己新的文学之根。他相信，关注海洋的人会越来越多，好作品也会越来越多，“海洋文学在文学史上會越来越重要，将来应该会开辟专章介绍。”

多年的散文和报告文学写作，也塑造了他的理论高度：“报告文学作家应该走在时代前列，具备小说家写人叙事的创作手法，有诗人的语言和激情，散文家描绘和抒怀的功力。更重要的，还要有思想家的哲理思辨色彩，有专家的知识性，能够提供大量信息。这样综合起来才能写好一部报告文学作品。”

他完全赞同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李炳银的观点，即“当下不少优秀的报告文学，努力书写国家民族革新复兴伟大故事，同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历史捆绑到一起，具有真实存在的史志式文学保存表现，富有生命生长的力量”。

“力量”，既是时代之力量，也是文学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