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父母需要的不是7种武器

刘继荣

不是成功的父母，是成长中的父母；不是7种武器，是7次和77次成长。

我是个中学老师，是那种爸妈们千方百计想把孩子转到我班上的老师。今晚的我，更是风光无两，这源自我在家长会上的发言：《成功父母的7种武器》。

所谓7种武器，并非刀枪剑戟之类，而是理解、鼓励、以身作则等老生常谈，但因语言幽默、风格犀利，掌声热烈到惊动了校长，他叫我下次在全校家长大会上发言。

少年不识愁滋味

但，没有人看到月亮的背面。在家里，我是个与儿子格格不入的父亲。小时候，他最崇拜我。而今他上了高二，长成一个180厘米的“刺猬”，专捡我柔软之处扎，痛得我哇哇乱叫。

当一个孩子长到足够大，有了白纸黑字的成绩单时，与父母的关系将要经受最大的考验。儿子性格平和，无论怎样激励，永远没有争第一的心念。我告诉他，人生是竞技场，根本没有退路。可他完全没有紧迫感，不温不火、悠悠度日，急死人。

上学期期末，这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考场发挥极佳，考到了尖子班，我庆幸不已。但新学期分班时，他竟然坚决要求留在普通班。我怒不可遏地吼他：“你小小年纪就失去斗志，留在舒适区晃荡。陶渊明41岁才挂冠而去，归田园居，你17岁就开始归隐普通班！起来战斗呀，你！”他冷静地回答：“爸爸你逻辑不清，乱比喻，这样答卷高考是要扣分的。”

我向妻叫苦：“人家挤破脑袋要进好班，多少学生闻鸡起舞，多少父母托关系，可我们倒好，将机会拱手送人，不战而退。”妻平静地回答：“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我看着妻从容的脸，恍然大悟，叹道：“我终于知道儿子像谁了，外貌像我，英俊无双，骨子里像你，与世无争。”妻扑哧笑出声来：“你发现太晚啦，要扣分。”

他們都要扣我的分，真委屈。我不屈不挠，准备喝口水再去劝儿子。小孩子贪图舒服，低估了自己的潜能，我得帮他淬炼自己。等到踏入社会，四处碰壁受困时，除了凭借双手之力，没有人为你将红海分开，赐你一条康庄大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这千金难买的良言，全被儿子当成清风过耳。他常常因为要争取玩儿的权利，顶撞得我手发麻、心口疼。可当父亲就不能怕疼。

家长会散后，我特地绕道去为儿子买了蛋挞，甜品能安抚情绪，我希望今晚我们父子俩能诚恳相对，破去冰层。我真羡慕他，有这么好的爸爸，人生少走多少弯路啊！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走近家门时，闻得欢声笑语，似乎儿子正给妈妈讲什么趣事，两人乐不可支。我忙得什么似地开门，打算跟着笑一场。结果我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空气结冰，儿子一声不响回到自己房间。我为之气结，小声向妻抱怨：“何至于此，我又不是扫把星。”不过，我虽生气，并不气馁，我有足够耐心，有7种武器，非制服你不可。

我将蛋挞藏于身后，蹑足过去。多年前，我们常玩儿这种游戏，一袋铜锣烧也能让儿子开心得绕床奔走。忆起过去，让人内心无比柔软。可推开门的刹那，我的心被打了一棍子。高考步步逼近，该生连连撤退，在老爸抓肝挠心之际，他玩儿游戏！这样闹法，不如直接杀掉我算了。3秒之后，我恢复了镇定，作为一个老牌班主任，我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点子事算啥。

我若无其事地放下蛋挞，沉住气，笑眯眯看他玩儿游戏。他不安地按下暂停键，问我有什么话说。我坦白道：“我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老师，你不进尖子班，叫我见了人连话也说不响。”他叹一口气，劝我：“爸，人家敬你，是因为你是个好老师，不是因为你有个什么样的儿子。另外，我觉得普通班很适合我。”他堵得我好难受，照这么样子下去，我的脑血管、心血管通通都得被堵上。

我不动声色，闲说起我班的某某某，怎样由沉迷游戏的差生转变为自律的学霸，说到动情处，觉得顽石马上点头，擀面杖就要开花。儿子忽然打断我：“爸，你唾沫星子溅我胳膊上了。”我似被流矢击中，顿时闭嘴。我们父子离得很近很近，不超过一颗唾沫星子的射程，但中间隔着浩浩荡荡的沉默，是几十光年的距离，怎么走也走不到。

我回到客厅，心内一片荒凉。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妻：“我刚进门时，你们在讲什么，笑那么欢？”妻抿嘴笑道：“儿子说，李白写了句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刚好我们家是12层5号！可笑吧？”

我瞪起眼睛：“真幼稚，哪里可笑；真无聊，从来不操心学习……”望着妻的眼神，我忽然住口，我明白大家不带我玩儿的原因了。但我不能投降，我还有秘密武器呢。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偷偷给儿子学校的教务主任打电话。说起来，我们之间有点儿渊源：他曾有个山路十八弯的亲戚孩子在我班上：一副惫懒相，上课打瞌睡，放学打群架。进了化学实验室，碰什么碎什么，还差点儿引发火灾。这神憎鬼厌的人物，愣是被我栽培成了如今的化学课代表，对化学着了迷，立志要做诺贝尔。

我一说儿子的情况，他满口答应帮忙。听说该生闲得要命，跷起脚在家打游戏，尽情享受在普通班的轻松人生。班主任像擒住了内贼，比我还兴奋，说不但要让他进尖子班，还要提醒任课老师全方位盯紧他。

第二天，教务主任凭借一流的口才，说服儿子转班。从此，这小子结束了逍遥游。先是被英语老师揪住一点儿小错不放，罚背大堆单词，继而被物理老师叫去谈话，问为何那么多错题。还有很多科目的竞赛，尖子班是默认全体参加的，儿子疲于奔命。

这小子现在像一部高速运转的学习机：吃饭背单词，上厕所做题，走路也思考。我打电话给教务主任表达感激之情。

但仅仅一月后，儿子月考成绩倒数，跟我提出要转回普通班。我坚决反对，让他坚持下去。一周后，班主任跟我通话，说儿子近期表现不佳，连正常作业都无法完成，批评与鼓励全不奏效，铁了心要转班。

我耳朵嗡嗡叫，又愧又恼，吼道：“罚他抄写1000遍单词，叫他做500个俯卧撑，把他名字写在黑板右上角，刻在耻辱柱上！”教务主任笑得似狐狸：“老兄，据我所知，你自己可从未体罚羞辱过学生啊。”是是是，我气昏了头，拿儿子当罪犯办。教务主任爽快地说：“真人面前不浪费时间，你儿子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不适合待在尖子班，再强扭这个瓜就断了。”我长叹一声，将委屈吞进肚子里，向人家道了谢。

还7种武器呢，我现在赤手空拳，连一株救命稻草也无。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妻与儿正等着我，我内心五味杂陈。当晚，我们谈了很久。

妻提醒我，自打儿子上了高中，我焦虑得像烈日下的干草堆，哧哧地冒烟迸火星。把教育孩子当作两军对垒，连7种武器都上来了，那架势，活像要发动一场战争。儿子也诚恳地说：“上学期之所以考这么好，是因为爸爸外出培训两个月，没有人天天在耳边怪叫催命。现在经常情绪崩溃，只能靠玩儿游戏减压。”

我瞠目结舌，不知该大笑3声，还是大哭3声。我爽快认错，自己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感觉哪里都不痛了，还能再活个两三百年。我跟他们开玩笑，拉长声调吟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们俩就算大神仙和小神仙吧。”

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急急忙忙窜回书房，迫不及待地修改那份讲稿：不是成功的父母，是成长中的父母；不是7种武器，是7次和77次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