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企业发展困局

刘彦华

为了给小微企业“解渴”、“解困”，国务院和相关部委随即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国务院常务会议三次部署推进、央行等五部门联合发文提出23条小微企业融资的支持措施、符合条件的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贷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税单户授信额度上限进一步提高到1000万元……

“当前要充分倾听和回应市场主体的感受和呼声，推进缓解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政策落地见效，切实促进就业稳、企业兴。”8月22日，“支持小微企业发展”再次成为国务院常务会议的重要议题，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会上明确表示，稳就业很大程度要依靠小微企业。要着力疏通政策传导机制，推动金融更好服务实体经济特别是小微企业。

那么，众多小微企业如今生存状况究竟如何？又有哪些心声呢？

筑底仍未结束

小微企业是创业的主渠道，也是创新的主力军。近几年，在多重政策的助推下，我国创业热情高涨，创新效果显著。有数据显示，近五年，我国新设市场主体7292.9万家，新设企业2160.9万家。其中，2017年新设企业607.4万家，日均新设企业1.66万家。

不过，与之相对的，小微企业的发展却喜忧参半。一方面在一系列优惠政策措施的鼓励下，创业者们表现出了强烈的进取精神，成绩斐然，创业创新企业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另一方面，小微企业生存面临诸多困境。据国家统计局2018年抽样数据显示，第一季度工业小微企业经营状况好或很好的比例仅为21.1%，其中，微型企业经营状况好或很好的比例仅为18.3%。近五成企业反映市场需求不足、存在销售困难，近六成企业反映面临的市场竞争压力大，“订单荒”现象普遍存在。

“与往年相比，今年，更多的小微企业反映，订单减少，经营困难。”在接受《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采访时，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李德洗博士直言，2018年中国小微企业生存状况不容乐观。

据他介绍，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自2015年开始关注小微企业问题，专门设立了中国企业创新创业调查项目，在2016年广东江门、河南夏邑，以及2017年河南省16个县（市、区）调查的基础上，2018年7月至8月，将调查范围扩大至辽宁省、上海市、浙江省、河南省、广东省和甘肃省等6个省、直辖市117个县，共计58500家企业和工商个体户调查样本。“一个更直接的表现就是失联企业增多，据我们初步估算，今年的调查，失联企业将占到40%左右。”

小微企业生存不易，“经济日报—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小微企业运行指数”亦体现了这一点。该指数所有指标均为正向指标，取值范围为0—100，50为临界点，表示一般状态；指数大于50时，表示企业情况向好；指数小于50时，表示企业情况趋差。2018年7月份，该指数延续下降趋势，为46.3，较上月下降了0.2个点，再度回到一年前的水平。八個分项指标中，六项指标得分低于50分，其中，市场指数得分最低，仅为43.4，比上月下降了0.3个点。超过50分的分项指数仅有两个，即风险指数和成本指数，分别为51.9和60.9，分别较上月下降0.4个点和上升0.1个点。

在接受《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采访时，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总经济师徐洪才分析认为，造成这波小微企业经营困难的原因主要有四，一是中美贸易摩擦加剧，给很多小微企业，尤其是外贸型小微企业带来冲击；二是资管新规的实施挤压了一部分信托贷款、委托贷款以及各种表外融资渠道，挤掉了一部分小微企业的融资；三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广义货币M2增长速度低于名义GDP增长速度，整个货币发行偏紧；四是随着环保政策的大力推行，相当一部分小微企业被关停并转。

转型升级，是动力更是压力

马可与丈夫在浙江杭州一同经营了一家服贸公司，从事设计代工和贴牌生产，公司业务不断扩大，马可可谓喜忧参半，原因是他们的公司正在失去和供应商们的议价权。

据马可介绍，由于公司常常需要定做一些服装款式的样板，因为只做展示之用，需求量并不大，规模较大的服装加工厂基本不会接受这样的小额订单，因此公司一直都在与一些小型加工厂或者小作坊合作，但是从去年开始，“危机”出现，由于产业改造升级的政策措施下达，一些“不合规”、“不符资质”的小型代加工厂或作坊被要求关停，小微型流水线也随之被强制停止。马可失去了原来的供应商，只能转而寻求大型服装代加工厂的帮助。

“结果可想而知，随着供应商的减少，大型服装加工厂更加不屑于接受我们这种小额订单，要和他们达成合作，我们必须支付更为高昂的费用。”马可抱怨道。为此，公司不仅要承担更高的成本，同时也失去了和供应商讨价还价的余地。

马可遭遇的问题也同样发生在很多创业者身上。张强，中国企业创业创新调查受访者、一个木材厂老板，在他所在的省份，“煤改气”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为此他算了一笔账，对于木材厂而言，“煤改气”将使得成本上升60%，这将挤占他们的全部利润，甚至导致亏损。“现在我们处于一种两难境地。不符合环评，环保部门要求我们立刻关停，可是一旦引入政府所要求的环保设备，利润空间消失殆尽，最后还是关停。”

中国企业创新创业调查调研员对此更是深有体会。谈佳辉，浙江省3队队长，12天时间，带领队员走遍了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的6个乡镇、14个街道、50余个行政村，从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商圈到荒无人烟的乡间田野，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小微企业在产业结构转型浪潮中所承受的阵痛。

“可能在大多数人看来，产业的转型升级能够让一个地区获得巨大的经济增长潜力和效益回报，因而在理想化的收益面前，支持产业转型升级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现实中很多企业无法轻而易举地拥有高新技术，况且还有那些无法跟上产业升级步伐的传统企业和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创业者们，往往难得善终。”谈佳辉告诉《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政府在力推产业转型升级的同时也配套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政策举措，引领扶持小微企业发展，但是问题在于，很多企业主都不知道这些政策，更不知道如何从中受益。如何引领小微企业在产业转型升级浪潮中站稳脚跟是政府和企业面临的一个共同课题，亟待破解。

能活着就行

“去年是生意不好做，今年不赔钱就行。”在河北做箱包生意的刘小娟告诉《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大多数企业主对今年形势有点悲观，“大家要求不高，能活着就行”。

生存关是小微企业难题之一。中国小微企业存活率偏低是个公认的事实，据有关数据显示，国内小微企业平均寿命仅为2.9年，远低于美日等发达国家水平。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数据亦表明，近年来，经济环境状况欠佳、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小微企业死亡率高，亏损企业比例持续增加。每年有16.7%的小微企业死亡。亏损小微企业比重由2013年的6.2%上升至2017年17.7%。

“存活率”偏低的背后，反映的正是小微企业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诸多困境，据《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了解，目前除了环保政策高压外，税费负担过重、融资渠道不畅、人才缺乏是小微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三个主要问题。

过重的税负会阻碍小微企业的发展，减少小微企业的留存收益。2016年年初，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曾发布《小微企业税收政策研究报告》，通过观察小微企业纳税额与营业额、利润等占比情况，发现小微企业的纳税负担高于上市公司。該报告显示，尽管近年来中央一直对小微企业的纳税问题高度关注，但是仍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法人小微企业主认为税费负担较重。52%的小微企业希望政府进一步加大税费优惠力度，远远超过对降低融资门槛、扶持土地厂房用工等政府优惠政策的期待。

小微企业融资渠道不畅是个世界性的难题。“我们现在融资面临的问题主要是四点，短、小、少和高。”在国务院第七督查组9月17日组织的座谈会上，中科汉天下电子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杨清华的“总结”道出了很多企业的融资之“渴”。

杨清华说，在贷款期限短、贷款金额小、融资渠道少之外，融资成本高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贷款成本比较高，利率基本要上浮30%以上，另一个是贷款门槛高，额外的附加条件会多一些。

杨清华的“苦恼”不是个案，面对今年错综复杂的国内外环境，小微企业融资压力加大的情况较为普遍。据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9月28日首次发布的《中国普惠金融发展情况报告》显示，截至2017年末，银行业小微企业贷款余额30.74万亿元，共为1521万户小微企业提供贷款服务。按照“中国有7300万注册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的说法计算，贷款覆盖率仅为20.8%。

另外，企业发展，人才先行，然而，招人难却是当下小微企业普遍面临的难题。在人才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与大企业相比，小微企业在软硬环境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缺陷，时常陷入需要的人才招不到、招到的人才留不住的困境。

帮扶，贵在“行”而非“形”

“小微企业不仅是吸纳就业的‘主力军，更是激励创新、带动投资、促进消费的重要‘生力军。”李克强曾多次强调，从当前来看，小微企业是就业巨大的容纳器，事关中国经济的活力与繁荣；而从长远看，通过支持小微企业发展，鼓励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对推动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具有重要意义。

中共中央政治局7月31日召开会议，分析研究当前经济形势，部署下半年经济工作，并首次提出下半年要做好六稳工作，即稳就业、稳金融、稳外贸、稳外资、稳投资、稳预期。

“近日，社会各界对小微企业的关注度再创新高，与政治局会议提出‘六稳工作有着密切联系。”徐洪才分析认为，稳就业排在“六稳”工作之首，客观上为小微企业生存环境的改善带来了积极影响。

为了给小微企业“解渴”、“解困”，国务院和相关部委随即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国务院常务会议三次部署推进、央行等五部门联合发文提出23条小微企业融资的支持措施、符合条件的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贷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税单户授信额度上限进一步提高到1000万元……

政策密集出台，多位受访小微企业主表示，感觉到了希望，但是后续实际能多大程度地帮企业真正“解困”，心里还是存有问号。

（注：应受访者要求，马可、张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