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革命”的
“近忧”和“远虑”
新近一期的《哲学动态》刊载了赵汀阳的文章,认为人工智能在给人类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也蕴含巨大风险。
赵汀阳说,二十一世纪以来,与人类未来命运最为密切相关的大事莫过于人工智能基因工程的惊人发展,这些技术将给人类带来存在论级别的巨变。
人工智能的发展涉及许多理论上的根本困惑,以至于难以判断。仅就单纯的技术应用而言,人工智能似乎能够普惠人类,并不违反平等原则,因此在伦理学上并无明显疑点;但就其革命性的存在论后果来看,人工智能有可能改变或重新定义“存在”概念,有可能在存在论层面上彻底改变生命、人类和世界的存在性质。
尽管有些预言家 (例如库兹韦尔)相信达到 “存在升级” 的人工智能 “奇点” 已经胜利在望,但更多的科学家认为 “奇点”仍然是比较遥远的事情。我们可以将能够形成 “存在升级”的人工智能看作属于 “远虑” 的知识论和存在论问题,而把将在近年内确定能够实现的人工智能看作属于 “近忧”的伦理学问题。作为 “近忧”,人工智能的技术应用非常可能面临以下伦理学问题。
其一, 自动智能驾驶悖论。假如人工智能的自动汽车在路上遇到突然违规的行人, 是保护乘车人还是行人?这似乎很难做到两全其美,于是形成了一个两难选择。自动智能驾驶悖论在伦理学上无 “解”。我们可以寄希望于将来会有一个完美的技术 “解”, 即自动智能汽车的技术能够达到同时保护行人和乘车人。
其二,失业问题。这是赫拉利在 《未来简史》 里提出的问题, 即人工智能的大量应用必定导致大量失业。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也已经得到广泛重视和讨论。失业问题的要害之处不在于如何合理分配收入(这是能够解决的问题),而在于生活意义的消失。无事可做的人能够做什么?
其三, 人对人关系的异化。一切事情的意义将由技术系统来定义, 每个人就只需要技术系统而不再需要他人,人对于人将成为冗余物,人再也无须与他人打交道,其结果必然是,人不再是人的生活意义的分享者,人对于人失去了意义,于是人对人也就失去了兴趣。
其四,人工智能武器。其危险性就在于人工智能武器将使战争变成无须赌命的游戏。
谈到“远虑”,赵汀阳说,理论上超级人工智能的最优存在形态不是个体性的(与人形毫不相似),而是系统性的(与网络相似)。它将以网络形式无处不在,其优势是使任何人的反抗都不再可能,因为人类的生活将全面依赖智能网络,而且网络化存在具有极强的修复能力,很难被彻底破坏。因此,可以想象只有一个 “灵魂” 或主体性的系统化存在才是超级人工智能的最终形式。这意味着,硅基生命的人工智能最终将超越拟人模式而进入上帝模式,即成为像上帝那样无处不在的系统化存在。
作为超图灵机的超级人工智能一旦形成就会导致存在的升级。所谓 “存在的升级”, 这里指的是某种技术或制度的发明开拓了新的可能生活并且定义了一个新的可能世界, 所以它意味着存在方式的革命,而不仅仅是工具性的进步。
假如真的实现了超级人工智能,万物都将变成技术化的存在,此种存在升级意味着人类在世界存在系统中失去了地位,人类不再重要,历史将失去意义,人类文明将成为遗迹,未来也不再属于人类,人类文明数千年的创世纪将被终结而开始人工智能的 “创世纪”。因此,超级人工智能的存在升级实际上是人类的自我否定和自我了断。
因此,我们需要提前思考如何设置技术的安全条件,特别是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的安全条件。我们必须为人工智能的发展设置某个限度。抽象地说,发展人工智能的理性限度就是人工智能不应该具有否定人类存在的能力,相当于必须设置某种技术限度,使得人工智能超越人类的 “奇点”不可能出现。
赵汀阳说,为人工智能设限的设想最终需要全球合作的政治条件才能够实现,所以说, 人工智能的发展问题最终是个政治问题。人类首先需要一种世界宪法,以及运行世界宪法的世界政治体系,否则无法解决人类的集体理性问题。人类至今尚未发展出一种能够保证形成人类集体理性的政治制度,也就无法阻止疯狂的资本或者追求霸权的权力。在低技术水平的文明里,资本和权力不可能毁灭人类;但在高技术水平的文明里,资本和权力已经具备了毁灭人类的能力。要控制资本和权力,世界就要一种新政治。
(廖述务)
白人富家女为什么学不好数学?
2018年6月18日的《大西洋》网站上,刊载了艾莉亚·王的文章,题为《为什么白人富家女学不好数学》,在文中,艾莉亞·王为我们介绍了最新的相关科学研究成果。
美国人一般认为,女孩子在学习方面都比较拿手,比如在阅读方面,女孩的表现就远胜男孩。但在数学方面,女孩的表现一贯不如男孩,人们也因此认为这是因为男女有别、兴趣不同。但由斯坦福大学的教育学教授所主持的最新研究表明,女孩学习拿手并非到处如此,而是有地理区分的:总的说来,在一般美国学区,男孩女孩在数学方面的表现大致相当,但在白人富裕家庭居多、且丈夫的收入远胜妻子的社区,女孩在数学方面的表现就持续地比男孩差,在有些这样的学区,男孩在数学方面胜过女孩的比例,可达五分之二。
这项研究从将近1万个美国学区中抽取了2.6亿份标准测试考卷;它将考察的时间起点设定为2008年秋季,并连续考察了七个学年。总的分析显示,尽管女孩不分地域地普遍在阅读方面占有优势,但在数学方面她们普遍比男孩差。
研究者起初认为,有些学区会有更加刻板印象化的学习成绩性别陷阱——数学方面的陷阱对男孩有利、阅读方面的陷阱对女孩有利,但后续研究表明,不同的学区对男孩女孩有不同的利弊。
然而一旦考虑“财富”因素,研究者就发现,在那些贫穷的有色人种社区(即主要由黑人或拉丁裔家庭构成的社区),一个年级里一般有五分之一的女孩数学比男孩好,且阅读也比男孩好得多。这同时也意味着,男孩在学习方面能够有更多发展机会,其实也与“性别”问题有关。
研究者并没有从这些现象中得出太多结论,但他们提出了一系列假设,以待后续研究的证实,假设之一是这样的——丈夫收入远胜妻子的白人富裕家庭,可能会以或潜移默化或明明白白的方式告诉子女,数学是男孩的事。另外一个因素可能包括,在富裕家庭里,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更能得到不假思索的支持,比如,男孩对机器人感兴趣,家长就会送他去课后科学俱乐部;女孩对装扮感兴趣,家长就会送她去戏剧班。而富裕家庭之所以更容易这样做,是因为它们经济宽裕;贫穷家庭花不起这个钱,所以可能会减轻对性别刻板印象的强化。
而那些收入较低的黑人或拉丁裔社区,也常常更是受到“男性气质”主宰的地方,这也就弱化了学习成绩好坏的重要性,其结果,就是男孩很早就不怎么学习,或者干脆退学打工。
(狐若辰)
中国“剩女”:个人经验的
“非虚构”表达
2018年6月13日的《香港书评》网站上,刊载了克洛伊·林针对罗斯安妮·雷可2018年的新著《中国剩女:塑造下一个世界超级力量的女性》的书评。
所谓“剩女”,就是指中国都市中受过高等教育、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上的未婚女性。雷可的著作采用的是“个人故事”的方式,她带着读者走近自己的“剩女”朋友,她们中间,有来到城市打拼的乡下女孩、小三、耶鲁大学毕业的律师,等等。全书共分十二章,每一章都将个人经验与中国文化元素融合一体,以揭示加在这些女性身上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压力。比如,第一章讨论了中国家庭中性别比例的失调、第五章展现了男同女同所面对的异性恋婚姻压力、第七章揭示了女性在考大学方面所遭遇到的不平等,女性的“撒娇”生存策略等,也在该书中得到了讨论。
与此同时,雷可还在其著作中将中国的情况与包括美国、日本、韩国和新加坡在内的其他国家的情况进行了比较。比如,第十一章将中国的情况与日韩做了对比,认为在日本,与中国的“剩女”处境相似的女性,如果将婚姻的压力转向职场方面的追求,则她们受到的压力就会减轻。而雷可将中国情况与美国情况所进行的比较,则揭示了这样一点,即“剩女”并非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只是中国独有,因为自1982年起,美国高学历人群中女性的比例就开始占据多数,且其大龄不嫁的情况同样普遍。
雷可在北京有五年的记者经历,但在克洛伊·林看来,这固然可以为她的著作提供足够的素材,但她在书中所表达的批评声音,却还更像是一个美国外来者的观察,她充满好奇和不满,但却未必真正弄懂了中国的情况,所以对于亚洲——而非美国或欧洲——读者来说,该书未必令人满意。
(王淼)
巴基斯坦的英语文学史
2018年6月20日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网站上,刊载了拉菲娅·扎卡利亚的文章,题为《永远在动》,在文中,扎卡利亚对穆尼扎·沙姆希所著《混织挂毯:巴基斯坦英语文学的发展》进行了评论。
沙姆希的著作,追溯了十九世纪至今那总是聚讼纷纭而又引人入胜的巴基斯坦文学世系,但这个故事却并不好讲,因为它的起源,同时也就是它被侵略和强占的时刻。
在沙姆希看来,“迷失感”是巴基斯坦英语文学的一大主题:1901年,拉迪亚德·吉卜林写出了小说《吉姆》,吉姆在两种文化中寻找自我,这一主题在一个世纪以后重现于东南亚文学之中,比如拉什迪的《午夜之子》、哈尼夫·库雷西的《郊区和尚》、卡米拉·夏姆斯的《影之焚》等。沙姆希认为,诸多巴基斯坦作家,都试图用小说这一“现代”形式,来记录“古老生活方式”的流逝和消亡,比如,在《德里暮光》这部重要的英语南亚穆斯林小说中,作家艾哈迈德·阿里以实验的方式,尝试用英语来把握印度—穆斯林文化的本质——即其诗歌和街头歌谣等(1947年,阿里移民巴基斯坦,在那里从事把经典乌尔都语诗歌翻译成英语的工作,并试图把乌尔都语的加扎尔元素纳入他自己的英语诗文之中——加扎尔是现今还在使用的最古老的诗歌形式,它可以追溯到七世纪的阿拉伯半岛)。这一悖论由此也就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向现代性的迈进,是以对美好事物的蹂躏以及个人由此所遭受的苦难为代价的。而巴基斯坦英语文学的另一大主题是“移民经验”。到1947年巴基斯坦建国,殖民时期的身份斗争,便被转化为隔离的创伤:无论是女性专栏作家宰本·尼萨,还是小说家祖尔菲卡尔·古斯,他们都对该主题有深刻体验。特别是移居国外的流散作家祖尔菲卡尔·古斯,他把自己的印度次大陆经验变形为关于南美的小说,并在其中把古典英语文学与苏菲派的神秘主义探求主题融合在一起。
对于选择用英语写作的巴基斯坦作家来说,身处巴基斯坦与西方这两个世界之中并来回流动,乃是他们的日常处境。的确,采用英语写作,也就意味着采用与之相伴相生的文学表达形式。因此,如何用英语来表达后殖民世界里的“离散”经验,这依然还是一个大问题。沙姆希认为,所有这些作家及其作品,在主流英语文学中形成了一个重要的空间,这个空间对过去的帝国叙事发起挑战,并召唤着一种新的、面向未来的话语。
(梁雷雨)
足球的愉悦与恶心
2018年7月13日的《洛杉磯书评》网站上,刊载了凯西·沃克尔针对西蒙·克里奇利的新著《当我们想着足球的时候,我们在想什么》的书评,题为《愉悦与恶心:论足球的矛盾与合谋》。
沃克尔认为,克里奇利的著作是关于足球的诗学,它想要做的,是解释足球的这样一些方面:足球作为一种现象学经验、球迷高度的狂热、在球赛时间段内对于时间收缩与扩张的同时体验,以及某种历史在场感的生成。但另一方面,克里奇利也拒绝对这项世界第一运动背后的幕后交易视而不见——石油美元、主权财富基金、贪婪的中介、企业赞助、国际足联的腐败与独裁等等。事实上,在克里奇利看来,足球这一世界第一运动如今所遭遇到的最为深刻的矛盾,就是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足球,已不可自拔地与资本主义的贪婪捆绑在了一起——正如他所说的,足球从形式上说,就是联合、社会主义、球员与球迷的社会交际和集体行动,但它的物质基底,却是金钱:经常是缺乏监管、来源高度可疑的黑钱。我们正在经历的,是金钱化了的、有时候很难忍受的不管处于什么阶段(晚期、真正晚期、最后时刻,甚至末日)的奇观资本主义。比如,要理解诸如皇家马德里或者巴黎圣日耳曼这样的豪门球队,你就得知道,在巴黎圣日耳曼背后,是卡塔尔的主权财富基金;你还得知道,“白衣军团”皇家马德里,是独裁者弗朗哥的最爱,它就像白衣骑士,象征着马德里的中央权威,以及西班牙人在巴塞罗那对加泰罗尼亚人、在毕尔巴鄂对巴斯克人的霸权。事实上,足球与资本主义、殖民主义、民族主义、商品化、大众心理、父权制、暴力等密不可分,这也就是为什么,克里奇利会持续地将足球所带来的愉悦与恶心放在一起讨论。
但又是什么力量,使得我们可以抛开金钱交易、体制腐败、种族歧视等阴影,依然热爱这项运动呢?克里奇利认为,原因还是在于足球所带给我们的体验:足球是工人阶级的芭蕾,它是一种疯魔体验,在一个半小时内,我们投身于一种与众不同的时间秩序之中,它与日常惯例割裂开来,我们可以在这种不同的时间里体验到高强度的情感累积和爆发。而且这种情感可以是暂时逃离了世俗责任的,由此,我们就感受到了某种动态的美、急速的移动以及球员之间和球迷之间自由的联合——对此类体验的聚焦,也正构成了克里奇利之解说的核心:足球使得我们暂时脱离日常生活并高度“在场”,同时,它又广泛集结了各个俱乐部和国家队的球迷所具有的集体记忆。
作为斗争的场域,“工人阶级的芭蕾”与“亿万富翁的玩具”、“愉悦”与“恶心”究竟谁能成为主导,似乎依然还没有最终定论——或许,这也正是足球依然值得我们严正关注并时刻反思的原因吧。
(龚琛洁)
“再生产理论”:利与弊
2018年7—8月号的《社会主义评论》杂志上,刊载了苏·卡德威尔针对提·巴塔查里亚2017年主编出版的著作《社会再生产理论:重绘阶级、重思压迫》的书评。
卡德威尔指出,自1970年代以来,“对女性的压迫如何与资本主义相关”“马克思主义是否太过关注经济而忽视了更为广泛的斗争”,这些问题,一直都处于关于马克思主义与女性主义之论辩的核心。如今,针对特朗普的女性示威游行、MeToo运动以及爱尔兰支持堕胎权的公投等,又使得该讨论重新获得了历史相关性。正是在这一背景中,一些“旧”的理论被重新“发现”和讨论,这其中,就包括“社会再生产理论”,该理论所关心的,是劳动力(更具体地说,是使得资产阶级获利的工人阶级)得到再生产的方式。
该书的主要论点,是工作场所之外的斗争,比如高价房租、警察暴力、性暴力等,都是阶级斗争。卡德威尔认为,这一观点虽然重要,但却并不新鲜:1930年代的针对房租的游行、1968年工人为争取工友房间来往权而支持学生运动、1984到1985年英国矿工大罢工时矿工妻女后援团的活动等,就是历史先例。因此,重点不在于工作场所之外是否存在斗争,问题在于是否有意识地将工作场所之外的斗争,与工作场所之内的斗争联系起来,并进而改变社会。
另一方面,该书认为,传统工人阶级的衰败,也就使得它对工作场所之内的斗争较为轻视,认为这种斗争主要局限于工厂里的白人男性工人中间。它也因此认為,我们应该聚焦于再生产领域那混乱的、多种族、多性别且能力各有不同的全球工人阶级。但卡德威尔并不同意这一判断,因为直到今天,工作场所的斗争,都依然还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卡德威尔认为,《再生产理论》一书弥漫着对工作场所之内的斗争的某种悲观情绪,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被认为在传统“领薪工作”之外的人群,实际上恰恰正处在经典工作场所的最前线——比如优步司机和外卖小哥。因此,尽管该著作强化了我们对资本主义影响工作场所之外人们生活的理解,但由此看轻争取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工作场所之内斗争的作用,却是错误的。也因此,到底是经典意义上“生产理论”,还是“再生产理论”更能应对我们今天的情势,这的确还是一个需要继续讨论的问题。
(王茹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