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坤琳：怎样把孩子培养成聪明人

小单

【魏坤琳简介】

2000年毕业于北京体育大学，2003获得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运动控制和电子工程硕士学位，2007年获得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运动控制博士学位，2007～2009年在美国西北大学和芝加哥康复医院进行博士后研究。2013年作为“科学判官”加盟《最强大脑》节目，现任北京大学心理学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魏坤琳博士是北京大学心理学系副教授，同时兼任为广大家长提供科学育儿服务的“爱贝睿学堂”儿童实验室主任，对脑科学和儿童脑发育有深入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日前，本刊特约记者采访了他。

聪明究竟是什么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在调查中发现，大多数家长对家庭教育的定义很简单，就是如何把孩子培养成聪明人，所以才会特别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至于培养才艺，其实也是在开发孩子的智力。您是脑科学专家，对此有何看法？

魏坤琳（以下简称魏）：那么家长们对聪明是如何定义的呢？

记：无非是脑子好使，学习成绩好，像您这样出国留学，学成归来在名校当教授。您对聪明是如何定义的？

魏：我先说三个人物吧。第一个人是约翰·纳什，美国极具天赋的数学家，获得过诺贝尔奖。传说中，美国国防部邀请他破解一段密码，结果他凭借心算就在庞杂的数字矩阵中，找到了密码的意义。他是大家都承认的传统意义上的聪明人，天生智商高，学生阶段无疑是学霸。第二个人是小野二郎，90多岁的日本老人。他从15岁起学做寿司，经过多年的磨砺和精益求精的学习，他成为日本的寿司之神。第三个人是美国股神巴菲特，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投资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富翁。他每天要做的都是很重要的决策，应该把钱投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投、什么时候撤出等，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他都坚持合理地运用信息，做出最优的决策。

记：约翰·纳什肯定算是聪明人，不需要讨论。

魏：小野二郎是工匠的代表，特点是在某个专业领域经过很长时间的练习，水平达到了非凡的程度。尤其是在艺术领域和体育领域，这样的成功者比较多。比如我们听过的齐白石学习画虾的故事，NBA 球星科比对训练的痴狂。按照传统观念，我们承认这类人能下死功夫，水滴石穿，但通常不把他们称为聪明人。但是，认知科学家认为这样的伟大工匠也是聪明人。巴菲特这样的决策者，代表成功的企业家、政治家等，特点是每天面临各种重要的决策，需要他们运用自己的理性和各种认知策略来保证决策的正确性和准确性。这类人通常不是学校里的学霸，但也是聪明人。

记：这里一定有深奥的学术理论，请您用通俗的语言给读者解释解释。

魏：好的。用认知科学的术语来说，这三个聪明人代表了三类智力。约翰·纳什代表神经智力。神经智力是以神经系统的有效性和准确性为主要衡量目标，受基因的影响非常大，天生的成分比较高。小野二郎代表经验智力。经验智力是在某领域长时间地学习、长时间地积累经验，从而形成技能体系或知识体系的能力。巴菲特代表反省智力。反省智力和人类的理性密切相关，包含高超的思考和做事策略、积极的行为态度和自觉的自我监控和管理能力。

记：好像每一个人都包括这三种智力，只是比例不同吧？那么，这三种智力是怎样的关系？

魏：对，真正的聪明是这三种智力的组合。按照美国心理学家大卫·帕金斯的真智力理论，真正的聪明=（神经智力+经验智力）×反省智力。括号里的神经智力和经验智力之间是加号，相对平等。反省智力是放大器，因为它可以统筹调配前面两个智力资源，所以非常重要。

记：反省能力的重要性，您能举例说明吗？

魏：这样的例子简直太多了。在一个班里，大家同时学数学的某个章节，神经智力好的学生学起来很轻松，获得很多表扬，考试成绩也好。可是，如果他的反省智力不夠好，就可能没有长远目标，满足于完成作业。而反省智力较好的学生不气馁，不焦虑，有困难就想办法克服，还善于发现自己学习上的短板，一个一个去补强。猜猜看，一两年之后会怎样？

记：这不是龟兔赛跑的故事吗？

魏：对，乌龟的胜利是反省智力的胜利。为什么说有些天才儿童、天才少年最终没有成大器？很多人是因为反省智力低下，没有韧性，没有长远的规划，没有内在的学习驱动力。

智商与神经智力

记：那我们分别来谈。先来说说神经智力，它就是我们常说的智商吗？

魏：在很大程度上，智商可以代表神经智力。研究显示，影响神经智力的因素包括遗传和后天环境影响。

记：后天环境影响包括家庭教育吧？

魏：是的。人的神经系统有一个最基本的特点叫非用即失。人在出生的时候，大脑里神经元的数目基本上跟成年人是一致的，大约有860亿个。但是对大脑的运行而言，神经元数目只是一方面，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才是决定性的。孩子的大脑在3岁之前有一个非常快速的增长过程，神经元之间建立起大量的连接，然后开始修剪。修剪哪些，留下哪些，这些是后天养育可以塑造的。这也是早期干预神经智力最粗浅的原理。早期大脑发育的特点是可塑性极强，各种能力同时发展，但是每种能力有自己发展的敏感期。所以，脑科学家普遍反对让3岁以下的孩子看过多的电视，因为这个时期是孩子学习与人交流的关键期，而沉浸在电视为代表的媒介中，孩子不需要学习和人交流。这样的沉浸无论是对孩子的语言能力、社交能力还是专注力的发展都是极其不利的。

记：您提到了专注力，孩子如果缺失专注力，就是多动症吧？

魏：如果孩子早期专注力缺失，容易坐立不安，做事冲动，进而影响孩子的阅读能力、记忆能力和知觉能力，形成注意力缺失障碍，即我们常说的多动症。所以我经常提醒家长朋友们，孩子专注于某事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即使是玩游戏，也要让他完成一个步骤。孩子能够沉浸在一个事情之中是非常好的，也是早期智力发育的很重要的过程。

记：家长的唠叨和指责能帮助孩子集中注意力吗？

魏：唠叨和指责并不能帮助孩子集中注意力！家长需要做的是让孩子感觉到自己是时间的主人，比如教孩子学会分配时间。当孩子学会自己掌控时间，有成功的感觉，做事会更加自信。这样能形成一个正向循环。

阅读与经验智力

记：家长应该如何培养孩子的经验智力？

魏：经验智力是以实践为基础的，需要孩子在不同领域积累知识和经验。我给家长的建议是以下三点：

第一，循序渐进，控制好任务难度。比如，孩子刚接触钢琴，如果家长高标准严要求，让孩子弹奏复杂的和弦，孩子感到难度过大，就会进入学习的恐慌区；相反，如果要求过低，孩子很容易完成，他便进入了学习的舒适区，同样对孩子不利。家长控制任务的难度，要点是随时根据孩子的学习进展，调整难度，保证任务的挑战性，同时不要挫伤孩子的学习热情。

第二，反复练习，充分利用亲子互动。无论学习什么，要真正掌握，都需要练习，而练习是枯燥的，需要恒心和毅力，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有人反对题海战术，我认为那恰恰是学习的一种必要手段。当然，练习时孩子必须集中注意力，因为只有对学习的内容用心，大脑才能真正记住知识。另外，我想以阅读为例，强调亲子互动的好处。大量研究已经证明，亲子互动阅读对于孩子的认知能力的增强非常重要。家长给孩子讲故事，孩子就会在他的脑海中构建一个想象的世界，这是很高级的认知能力，是孩子抽象能力、想象力、思维能力发展的基础。

我经常给女儿讲故事，在一个故事听了几遍之后，我会请女儿当家长，讲故事给我听。家长朋友们不妨回家试一试，听孩子讲故事，我们能观察到孩子记忆的特点——记忆不是简单的复制，大脑会进行大量加工。很多时候，我女儿讲着讲着会穿插进自己的想象，我觉得这样做特别好。讲故事，大脑需要提取记忆、重新组织记忆材料、组织语言等一系列认知活动，而研究表明，记忆再提取可以让记忆效果更好。

第三，给孩子持续有效的反馈。在学校里，学生做完作业、答完试卷要上交给老师，老师会批改，还会讲解错在哪里。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反馈是学习的重要手段。大脑有这样的学习机制：做出一定的行为，人会看它产生的结果是不是符合预期。如果不符合预期，就根据错误修正自己的策略和知识，结果是学到新的知识。所以，家长要关注孩子，知道孩子的表现哪里不足、哪里优秀，并及时给出具体的反馈。

记：给孩子反馈的要领是什么？许多家长对此一筹莫展。

魏：要领是两个字：具体。只有具体的反馈才有效果。孩子没考好，有的家长会这样反馈：“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脑子进水了吗？”这样的话，一点儿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传达，只会打击孩子的自信心，破坏亲子关系。家长应该这样说：“你看，这道题你没做好，我们来看看，是因为你粗心大意，还是因为你没有掌握解题方法？看这里，你有些马虎，把8看成了3，所以后面计算错了。以后要更认真一点，好吗？”

情绪与反省智力

记：请问，反省智力究竟包含哪些内容？

魏：反省智力由以下三部分组成。

第一，策略。所谓策略，就是人思维、行为的方法。大家对一个普遍现象很迷惑，为什么中学时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成年后没有成就一番事业？原因在于这些当年的学霸缺少高层次的策略，缺一套有效的做事、做人的方法。

第二，积极态度。人生就像一场长跑，会遇到很多挫折，如果没有积极的态度，没有一定的韧性，最终是成不了大事的。以前，我们知道积极态度很重要，但很少把它纳入智力的范畴。

第三，自我监控和管理。每个人都有一定水平的神经智力和经验智力，但只有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狀态，才能更好地调用这些智力资源。比如，知道自己处于事业的哪个阶段，知道怎样分配时间，有序地安排事情的优先级，知道如何调节自己的情绪，而不是放任情绪。监控自己，管理自己。

记：家长应该怎样培养孩子的反省智力？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在这方面有哪些经验？

魏：首先，在策略方面，我会引导孩子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甚至是换位思考，指出事情之间的联系，帮助孩子推理。多角度思考问题是聪明人的特征，非常重要，最好让孩子从小养成这样的习惯。

其次，积极态度方面，我从来不夸孩子聪明，我只会说你做得不错，但是如果接着做下去，可以做得更好。我这样说，目的是防止孩子把自己的成绩归结为聪明，而不是归结为自己的努力。这样孩子在遭受挫折的时候，会思考自己是否足够努力，会继续尝试，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成功。可以这样说，表扬，是培养积极态度的好机会。

最后，帮助孩子养成自我监控的习惯。对成年人来说，自我评估和自我管理是必要的，比如工作和生活中要经常评估自己有多少认知资源，情绪和状态是否积极、正确，等等。孩子也要从小开始培养这项能力。我的女儿经常会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我不会当场指出，而是等到她真的犯错了，我才把拉到怀里，问她：“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当时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现在错了，是不是你对自己评估有错误？下次你会怎么改？”相信这样的体验能帮助她认识自己，帮助她养成自我监控的习惯。

记：自我监控，也包括监控自己的情绪吧？孩子冲您发脾气，您会怎么做？

魏：自我监控，当然包括监控、调节自己的情绪。我会把女儿每一次发脾气都当成教育她的机会。她大喊大叫的时候，我会告诉她，她现在的样子就是“愤怒”，我要求她说出自己为什么愤怒。当她愿意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感受，就是她对自己情绪有了理解，有利于安抚她。等她头脑发热的劲头过去了，我会引导她回忆自己当时的状况，指出这是很糟糕的，是不对的，可能伤害别人，帮助她一步步认识自己的内在感受，掌握情绪控制能力。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