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很小，世界很大，她成功的背后离不开父母的“狠心”

李占梅

2018年5月20日，青年作家、诗人王忆，在北京图书大厦举行了她的“爱的三部曲”新书发布会。这是王忆自2008年正式写作以来的第六部文学作品。看着不远处被读者包围的轮椅上的女儿，王凤刚感慨万千，从家到北京、从上海到海南，从国内到日本，29年一路走来，每每谈起女儿，他总是泪眼婆娑。

漫漫求医路

1989年12月21日，对家住苏北盐城的王凤刚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他当上了爸爸。抱起呆萌的女儿，他的心瞬间融化。他给女儿起名王忆，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对女儿的未来，他满怀期待。

然而，小王忆长到8个月时，身体还非常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隐隐的不安涌上王凤刚的心头，于是他抱着孩子去了南京儿童医院。经医生确诊，王忆患有小脑脑瘫，导致功能性平衡失调，很可能终身都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得知结果，王凤刚如五雷轰顶，他难以相信，这样不幸的事情居然让他摊上了！

在痛苦了几天之后，王凤刚想通了，不管女儿健康不健康，既然有缘成为一家人，既然老天给了我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我就有责任好好养育她、爱护她。同时，王凤刚决定和命运赌一把，抱着孩子去了很多医院治疗，可是效果都不理想。

转眼5年过去了，王忆依然连话都说不清，不能直立，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平时她从床到沙发、到厨房，都是母亲抱着去。她目光企及的地方只是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家。一天，已经渐渐懂事的她打手势问父母：“为什么我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下地走路呢？”母亲吕开萍苦涩地笑着说：“会的，你很快就会和别的小朋友一样了……”

母女俩的辛酸问答，让王凤刚再次下决心和命运背水一战，他变卖了家中值钱的东西，又向亲戚借了点钱，扛上铺盖，背起女儿，再次踏上求医之路。

北京的冬天格外寒冷，细小的雪花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王凤刚奢侈地打了一次出租车来到天安门。来天安门之前，他给女儿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女儿虽然四肢不灵活，可智力正常，从妈妈给她讲的故事中，她知道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北京有个天安门。王凤刚和妻子想让女儿看看天安门，看看升国旗，他们怕女儿下不了手术台。

黎明前夕，空旷的天安门广场一点点变亮，威武的国旗手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国歌奏响，国旗冉冉升起……泪水中，王凤刚为女儿拍下了一张照片，女儿笑得很好看。

在北京做完手术后，王忆的腰上留下了30多厘米的疤痕。为解决上厕所浑身颤抖的毛病，她的双腿又做了一次大手术。出院后，王忆终于能坐了。普通人最平常的一个动作，女儿却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但不管怎么说，她做到了。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王凤刚和妻子喜极而泣。

钢一样的母亲

本以为通过手术，女儿可以有更多更好的改变，可医生的一句话浇灭了王凤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医生说：孩子也就这样了，不如你们再生一个。亲友也劝他们：你们尽力了，把孩子送孤儿院，你们再要一个吧。“孩子有父母，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孤儿院？”好脾气的王凤刚发了火。

既然女儿身体残障已是事实，那就坦然接受。身体残疾没什么，只要精神不残疾。王凤刚和妻子商量，以后要锻炼女儿的自理能力，她的事情必须让她自己做。

先从吃饭开始。已经习惯了让父母喂的小王忆，迟迟不见父母喂她吃饭，便打手势说饿了，要吃饭。可是父母不再喂她，让她自己吃。不得已，她第一次拿起馒头尝试着送进嘴里……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菜饭弄得满桌满脸，一片狼藉。家里很小，从客厅到卧室几步远，对王忆来说，却是漫长的路途。母亲也不抱她去卧室去厕所了，她只能坐着塑料小凳一点点地挪过去。挪动时，她全身扭动着、颠簸着，拼尽全力。冬天起床，从被窝里坐起来的小王忆，费好大劲才把衣服拿在手里，寒冷加上行动不利索，哆哆嗦嗦10分钟也穿不好衣服。王忆崩溃了，大哭大叫……

每次父母都在不远处看着她，有几次母亲已经走过来，却又噙着泪退下。奶奶急了，冲着儿子儿媳嚷：“孩子已经这样了，你们怎么还狠心为难她？”说着，就要上前帮助孙女。王凤刚拉住母亲：“正因为她已经这样了，我们才不能娇惯她，要不以后她咋办？我们老了她咋办？”一句话，让老人明白了儿子儿媳的心，她也只能含泪鼓励孙女自己动手做事情了。

转眼，王忆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看着同龄伙伴都上学了，她也很想上学。王凤刚知道，尽管女儿智商没问题，可残疾孩子想进入普通学校学习还是很困难的。于是，他带着女儿去各个学校恳求。以前为求医，如今为上学。

面对学校一次次的拒绝，王凤刚锲而不舍地坚持着，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这家学校不同意就去下一家。

辗转几年后，南京终于有所小学愿意让王忆试读，但是校长有三个顾虑：孩子大小便怎么解决？会不会影响别的孩子上课？孩子在学校发生意外怎么办？王凤刚郑重地写下承诺书，这才解除了校长的顾虑。

那一年，为了让女儿上学，王凤刚放弃了南方一个待遇很好的工作，全家搬至南京。从此，除了早晚接送外，上午和下午两节课后，吕开萍都会准时到学校抱女儿上厕所。

一天早晨吃过早饭，把女儿推出家门，吕开萍发现刚刚的小雨已经变成狂风骤雨。懂事的女儿用手势告诉妈妈：今天，我不去上学了。谁知，吕开萍没有一点犹豫，把雨披给女儿披上，抱起女儿，艰难地迈下台阶。她抚摸着女儿的脸说：“现在就是雨季，哪能因为下雨就不去上学呢？”

倾盆大雨中，母女俩出发了。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学校，吕开萍才看见女儿大半个裤腿都湿了，她又把女儿抱到卫生间，换上备用的干衣服。刚把女儿送进教室，上课铃就响了。吕开萍疲惫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头上、身上湿透了，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雨水。

学校离家有一站路，不远，但是每天都需要把女儿从家抱上轮椅，到了学校再把女儿从轮椅抱进教室。女儿的体重从原来的四五十斤长到了八九十斤，每次抱着女儿上下台阶，吕开萍都走得非常小心，但她從没有放慢过脚步。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女儿上学一次也没有迟到过。因为她知道，上学对女儿来说，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就这样，九年的时光，风雨无阻，直到女儿初中毕业。几年后，王忆用一首诗表达了对母亲的感激：在还没有遇见我时/她也是个美丽的姑娘/风拂杨柳/徜徉在小河旁/在她年过半百的岁月里/假若你不曾了解/就一定不会看出她欢笑容颜背后/有过多少辛酸苦辣/她像是一生徒步山丘的行者/推着轮椅上的女儿/一步步奋力向上攀爬/这就是我的妈妈/曾经水一样的姑娘/在岁月的历练里变成了钢一样的妈妈。

“超人”爸爸

爸爸妈妈的坦然和坚强深深感染了女儿。面对同学的嘲笑和捉弄，王忆觉得孤独，但从不逃避，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勇敢地迎上同学异样的目光，直到同学先低下头。

五一劳动节，学校组织同学们大扫除、植树，王忆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参与。怎么才能让女儿融入集体呢？王凤刚想了一个办法。他提前一周开始购买食材，准备沙拉酱、水果和做寿司的东西。活动那天，由女儿亲自洗、切、拌，做出美食，犒劳同学们。女儿双手的稳定性不太好，动刀子不仅难度大，还有一定的危险性。王凤刚和妻子还是让女儿亲自动手，他们只是在旁边看着，指导女儿。

劳累的同学们休息时，看到王忆为他们准备了丰富的“忆式沙拉”，都特别高兴，不仅连声说“谢谢”，还边吃边和王忆聊天，说些干活的趣事。那一刻，王忆体会到父母的良苦用心，从心底里感谢父母。

1999年末，王忆参加了同学们举办的圣诞节篝火晚会。热闹过后，王忆忽然觉得内心感触良多，于是写下了她的第一篇文章。从此以后，王忆喜欢上了文字，觉得文字能够畅快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四年级时，她的一篇游记得到老师的赞赏，并且登在了年级的黑板报上。看着同学们投来的羡慕目光，王忆幸福地感到一颗文学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了。

她把這些感受对父亲说了。父亲摸着她的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就是从天上跌落凡间的天使，因为各种原因，落下来时你的翅膀断了，但其他的都挺好。以后的路很长，不管多苦多难，你都要坚强，并要学着自己去修复翅膀。

所以，尽管握笔艰难，每写一个字都要费好大的劲，可王忆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写作。在父亲的鼓励下，她从10岁开始写日记，如今已经整整写了5本日记。

走不远却心已远

初中毕业，王忆告别了熟悉的校园，告别了老师和同学们，告别了那个温馨的班集体，回到家里。每天，爸爸妈妈去上班，王忆一个人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日子，非常惆怅。

为让女儿在学习上有进一步的提升，王凤刚为女儿请了家教。4年时间，女儿系统地学完了高中和大学的课程，为日后的写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然后，王凤刚拿出家里不多的积蓄，为女儿买了一台电脑。刚开始，女儿每天晚上在一个文学贴吧里写小说。夜晚万籁俱寂，看着女儿专心地盯着电脑的样子，王凤刚夫妇很欣慰。他们知道，有了网络，女儿跟这个世界就有了联系，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站在女儿的身后，不远不近，给她独立的空间又不失关爱。

2014年8月，盛夏的热浪正渐渐退去，而第二届夏季青年奥运会的脚步声却临近了，古都金陵又步入了新一轮的“热潮”。王忆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网上发帖《我也想去看青奥》，以此抒发自己的感情。没想到，这篇文章受到新华社记者的关注。几天后在他们的帮助下，王忆如做梦一般真的坐在了南京奥体中心田径比赛的看台上。她还意外地接到了某网站的邀请，请她专门撰写残障人看青奥的感受。

青奥比赛，诠释了一种永远拼搏不要放弃的体育精神，王忆被深深触动：难道自己一辈子就安于现状，在轮椅设限的范围内过完一生吗？

不，“轮椅很小，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稍作准备后，王凤刚带着女儿直飞三亚。一路上有诸多不便，可女儿的愉悦和欢乐写在脸上。她说：尽管坐着轮椅能够“溜达”的距离不算远，可一颗不甘做宅女的心，是如此渴望外面的世界，所以，走不远却心已远。

2014年10月下旬，王忆有幸成为中国江苏省残疾人代表团成员之一，赴日参加日韩第四届残障人福祉国际交流会。在上海世博会期间，王忆把轮椅“摇”到了上海外滩，外面精彩的世界，让她内心明媚的阳光，透过键盘四射开来：奔跑，我一直在奔跑奔跑/以最独特的方式奔跑/跌倒也好，流血也罢……一路的坚持/只为遇见最期待的风景/所以我愿意/尽自己全部的力量/追逐一个美好的方向/我相信/能去的远方/不一定是天堂/能够抵达的，才叫未来和梦想。

王忆只有右手的中指可以敲击键盘，对她来说，每打一个字都很困难，文学对她而言，就是键盘上的“马拉松”，可她无怨无悔地坚持着，而且越走越精彩：10年时间，她不仅出版了6本著作，还成为一家知名网站的编辑，此外还在中国江苏网担任“文艺自强”版版主，接受全国残障人士的来稿，为他们打理着一个文艺百花园；她还努力走向人群，今年春节前夕，她在徐州火车站大厅向过往旅客赠书；不久前，她还走进南京女子监狱为犯人们朗诵诗歌……

如今，看着女儿从不会翻身不会说话，到能够坐在轮椅上通过键盘和世界对话，王凤刚对女儿说：“你没有用泪水博得别人的同情，而是用汗水赢得他人的掌声。你这么做，棒极了！”看着两鬓斑白、永远支持自己的父母，王忆深知，父母的希望，她只能用爱回答——爱生活，爱人生，爱自己！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