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芒诗词教学点评

一着貂尾 全诗皆活

关于尾句在一首诗中的重要性，过去谈过很多。需要补充的是：尾句并非单指最后一句，而是指最后一个句组：律诗指第七、八两句，绝句则指三、四两句，诗指最后一个句组，有的是两句，有的是三句。如以绝句为例，在体式上，尾二句便占了全诗的一半，而对全诗的作用，却不是一半，不说百分之百，亦占百分之七、八十。尾句写的好，全诗皆活。这是因为，全诗主旨常在尾句点明、阐发。全诗章法亦赖尾句掀起波澜。因为写诗时，百分之七、八十的精力，要花在尾句上，思鹜四荒八极，以驰骋想象，穷情究理，经营机巧，以构建新颖、独特、切旨、放情的意象，使用各种精警、含蓄、朦胧诸种方式，来传达全诗意旨，建构最高境界。说得过分些，尾句写得好，前两句平平，仍不失为佳作，甚至反衬出尾句之精绝来。“夕阳一点如红豆，己把相思写满天”，已传播天下，几成口碑，但能背诵诗前两句的人并不多。

绝句精短，诗人却乐于运用，是当代诗坛使用率最高的诗词体式。最近研究了一些绝句佳作，归纳为十种类型方式，其他体式诗词尾句，当不外于此。分述于下，并附一、二实例，希望有助于启导人们的创作思路。

一、问答式：第三句提出问题，导其末句，直奔全诗主题。例如：

金风何以撩人醉？月斧修枝天散香。

——王益法《桂花》

唇亡齿冷谁能解？毕竟东吴有尚香。

——刘华《祭江亭》

二、宕味式：宕出余韵，使人久久吟味。例如：

云天万仞常青树，却报松涛说古今。

——梁东《常青树·杨靖宇将军殉难处》

月光如水尘嚣寂，夜半溪声入小楼。

——丁大钧《波兰边境小镇》

三、理断式：升华哲理，道出全诗立意。例如：

何如学术，官位高时学位高。

——林从龙《评职称有感》

四海干戈多血泪，东风何事助三分？

——冯鸣《赤壁感怀》

四、雄放式：推廓想象，放歌天外，气贯全诗。例如：

半壁河山斜照里，车声笑语到人家。

——阚家冥《华冈春景》

渔歌隐约归帆急，万里惊涛奏乐章。

——李旦初《灯塔松涛》

五、概括式：尾句见旨，构象以显。例如：

穿得时空新隧道，清明人在上河图。

——袁弟锐《参观横店清明上河图复原古街》

达坂城中度一曲，遂教天下唱姑娘。

——对世广《祭歌王王洛宾》

六、构象式：以“形象”“定格”手法结束全诗。例如：

童伴掏窝惊叫起，抓来一把鸟啼声。

——温祥《童趣》

塞纳河边惊柳影，一轮明月正催诗。

——刘锦权《花都月夜》

七、奇趣式：忽出奇想，出人意外，结束全诗。例如：

“春”蚕吐就丝千匹，裹尽僵尸卫道人。

——孙世廉《巴金老人九十九寿辰感怀》

公道世间非白发，贵人头上黑如云。

——刘定远《读杜牧〈送隐者〉诗有感》

八、精美式：以精美意象或精美词藻结尾，颇增魅力。例如：

何处山歌响流水，村姑斜插一枝红。

——张文廉《山村竹枝词》

镜开湖面三分月，风送荷花十里香。

——杜渐《杭州西湖苏堤晚眺》

九、反差式：三四两句形成顺式或逆式反差，益增跌宕之姿，亦达深化主题之境。例如：

取人以貌宁无误？歪嘴尼姑最正经。

——卢履范《普陀山说禅》

吴刚屡斫婆娑影，不见人间落桂枝。

——李蕴珠《中秋》

十、暗示式：结句暗示某种含意，以启读者想象之门，便饶有余味。例如：

游人到此荡心魄，湖打悬崖浪不平。

——钟鸣天《游南京燕子矶有感》

天星为听家常事，跌落酒杯无怨声。

——丁冬《湖上家宴有吟》

貂尾十式，未必概全，举例仓促，未经遍选，亦未必精当，大体区分，以便记忆而已。一般说能习用上述一、二，对升华诗境，强化诗质，不无裨益。诗艺之妙，存乎一心，各有所擅所爱，宜各自总结经验，必有新得。

关于“情索原初”

陪同丁老参加南通诗会期间，住文峰饭店二十五楼，凭窗远眺，几乎可以看到市区全景。文峰饭店以市区文峰古塔而命名，我的母校——南通师范学校，就坐落在文峰塔下。我是1949年跨进通师大门的，当时才12岁。在母校从初一读到高师毕业。这里留给我许多闪光的回忆，因此会议间隙，總爱凭窗眺望，脑中思绪万千，沸涌不已。感情有触动，就想写诗。六年于兹，记忆太多，六十多年过来了，感慨太多，究竟从哪个角度、以那个为重点着手呢？憋了几天，才写了这么四句：

独立紫峰望故园，纷纷旧事意千重。

离校越久情越剧，思绪绵绵夏复冬。

送请丁老修改时，我把所思所感说了一遍，总觉得千头万绪，用一首诗概括不起来。丁老说，诗歌是情感的产物，情感从生活中来。生活阅历多了，生命体验多了，就有了种种真情实感。这才能写出诗来。对生活，可能有人很粗糙，例如不假思索，无动于衷，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就永远写不出诗，或写不好诗。写诗首先要求“情索原初”。就是说，你要想写好一首诗，就要有诗性思维。一要观察精细、充满预期，认真去体验生活，触角四出，敏于感受。二要认真思索生命感受，绷紧心弦，有感即鸣，思绪喷迸，理思跟踪，反复锻造，从而形成生命体验的一个较为稳定的印记。此后无论何时，碰到何事，这些印记就成为你的思维扩展、即溯源、比附、鉴别、判断种种思维活动的、甚至是极为重要的成分、因素、砝码、参照物。可惜的是，你一生做的新闻工作，虽说生活中经历到、感受到的事物，其情感刺激较之一般人，甚至会更多，却是情动不入心弦，始终以理性主导，写篇报道，或写篇新闻述评，就到底了。生活体验，留不下上述印记，也就完成不了你的生命体验。总之，你没有作诗的想法，没有诗情思维，也就不可能获得这种生命体验的印记。现在学写诗，只好补上这一课，重新认清这个道理，碰到以往的题材，只好重复一下早已淡化了的原初的感情。

听了丁老的大篇议论，我还是有点吃不透，顺口问道：“最近，我在《中华诗词》上读到你的一篇诗论，其中小标题上有‘情索原切四个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概就是你说的生命体验的印记吧？”丁老说：“《中华诗词》编辑部没有校对出来——那是‘情索原初！”

所谓“情索原初”就是说，你遇到一件事情，想写诗，你就要调动生命体验中的有关印记，温习最初、最原始的感情，那种强烈的朴实的最富冲击力的感情，会给今日的诗作，增加许多活力、光彩。比如，今日你想写俯瞰母校的诗，不同的人看到母校，会有不同的感慨。但一般地说，都会想到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嘛；会想到当年的老师、同学，如今有的早已离开人世；会想到当年如何朝气蓬勃、充满幻想，如今白发苍苍……总之，都是一些共同的感情，也即后发的、理性化、抽象化了的感慨。“那么，你凭窗远眺时，心里想到些什么呢？”我说，我望着这绿荫覆盖的美丽校园，听到远远传来的蝉鸣，似乎是当年我和同学们唱歌练琴的声音。三元桥旁写生，文峰塔下背英语，在母校的学习、生活情景虽已朦胧，但令人神往、怀念，香甜不已。丁老说：“应该写符合你个性的诗。你一生是乐天派，学习、工作，都那么一帆风顺。那种理性化的沧桑感，悲悯、忧郁的情绪，你是没有的。你写这等回忆怀旧题材，自然应该情索原初，写你那阶段的情感印记。”说着，又告诉我：“故园”所指不明，应改为“校园”。“纷纷旧事意千重”太虚，改为“弦歌袅袅若听蝉”，把现实与怀旧连接起来。在丁老的指导下，我把全诗改成：

独立紫峰望校园，弦歌袅袅若听蝉。

拨开旧忆朦胧处，顿觉指尖也染香。

丁老说这首诗情索原初，写出了你对校园生活香甜的记忆，独特的印记，符合你一生生命体验的的实际。其艺术性自然迥出于一般叹老嗟贫之作了。

（上文承蒙詹强先生整理并转来，特此致谢。詹强，西班牙籍华人。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世界汉诗协会会员、世界华文文学家协会理事〈香港〉、西班牙中国传统诗词空中课堂发起人兼主讲老师、欧洲中华诗词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