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鹏
我家门前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间有个凸起的小土墩,比一间房大不了多少。小土墩圆圆的,表面比较平整,我们就叫它“墩上”。
墩上因为比周围水田高出了不少,引水上不去,土壤又贫瘠,队里当年分田时没有人愿意要,因此便荒芜了。父亲是个勤快人,见它荒在那里总觉得可惜了,于是便花了两三个早工,拿着锄头弓着腰,一锄一锄把上面的乱柴杂草清理干净,开出几块小地,在上面种些红薯、花生之类的东西。
对我而言,墩上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些守望的日子。父母在河背的大山上开了不少荒地,用来种些黄豆、芝麻。河背离我家有些远,父母清早就要去那里干活,中午就吃点自带的干粮,直到晚上才回来。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调调猪潲、喂喂鸡食。做完了事,我便经常到墩上,守望着河背。隔着一条小河,我似乎能看见河背山上父母弯腰劳作的身影。我总在想,父母知道我在这儿守望他们吗?他们在河背做事时,会不会直起腰来看看我呢?我不记得自己一天要去几次墩上,太阳一点一点地向西移去,父母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回来了。在那个土墩上,我不知守望了多少这样的日子。
长大些后,我也经常同父母到河背去做事,如割豆草、收芝麻,但做得最多的是打猪草。到了吃饭的时候。母亲便在墩上扯着嗓子喊我。我听到了母亲悠长的呼喊声,连忙大声应着:“来啦……”说罢赶紧缚好猪草,一颤一颤地担了回家。在这小小的土墩上,母亲不知守望了我多少回。
考上师范学校后,每次放假或学期结束回到家中,母亲总是对我说:“你爸知道你今天回来,说你在学校吃的伙食不好,就早早地剁了肉,买了你爱吃的东西。他都去墩上看了几次呢,看你坐的车来了没有。”原来,我以为去了远方,墩上便没有了守望的身影,没想到这个守望的身影竟换成了父亲。
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的第二年,父亲到县城办年货,回来时出了车祸。没想到父亲竟突然离开我,我记不清那次流了多少眼淚。除了伤心欲绝外,还有些懵懂的我觉得仿佛天都塌下来了,心里空荡荡的。原来准备把父亲安葬到后山的麻社里,母亲说麻社里太远,我在外工作,回家扫墓不方便,于是就将父亲安葬在墩上。我想,假如父亲泉下有知,他对母亲的安排一定是非常满意的。这个地方离家近,周围是他一生劳作的土地,在这里他不会感到太寂寞。这块土地虽然贫瘠,但饱浸了他辛勤的汗水,长眠在这里,父亲会感到格外踏实和温暖。特别在这个小小的土墩上,他的孩子曾经无数次地守望他们回家。如今,父亲就默默地守望在这里,当我带着老婆和孩子回家时,他一眼就可以看见我们了。对九泉之下的父亲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母亲日渐衰老,但依然守在家中。她在父亲的坟边为自己做了一个生圹,希望将来和父亲长眠在一起。回到家中,我总喜欢到墩上父亲的坟前走走。母亲经常去除草,上面倒也干净。父亲走得突然,没有留下一句话,但我知道父亲是有很多话要对我说的。我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父亲的坟前,想和父亲说两句贴心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我不用说,父亲也知道我要说什么。父亲用自己一生的心血,铺就了儿子的前程,最后,他自己却只能在这静静的土墩上孤独地守望……
河背开出的荒地都给了别人种。回过头来,望一眼河背,在夕阳的余晖里,我仿佛又看到了父母那辛苦劳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