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日杜布来了

华山 常珂

神秘失踪的空军师长

斯大林同意了周恩来总理的援助请求后不久，1950年10月一个阴霾的日子里，两辆神秘的黑色小轿车，将刚从苏联空军指挥学院毕业的苏联空军324斯维里红旗师新任师长、三次苏联英雄荣誉称号获得者伊万·阔日杜布秘密接走，前往莫斯科。伊万·阔日杜布在苏联空军中堪称灵魂人物，他个人创下第二次世界大战盟军阵营最高战绩——击落德军飞机62架。在苏联红军中仅有三人荣获过三次苏联英雄，阔日杜布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分别是苏联元帅朱可夫和拥有59个击落战果的空军王牌波克雷什金），在全苏联声望如日中天，他会不会因此引起了某些人的猜忌甚至忿恨？阔日杜布涉世不深的妻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感到很唐突和紧张，不由得迅速联想起昔日的政治清洗，整日忧心忡忡。阔日杜布到达莫斯科后一周未归，而家中的妻子却一夜白发，终身不得不以染发弥补。难捱的一个星期过后，阔日杜布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告诉妻子，召见他的是自己的好友、斯大林的小儿子一莫斯科近卫军空军、防空军司令员，27岁时便成为空军中将的瓦西里·斯大林（1921～1962），而召见的结果是自己又要奔赴战场了！到哪里去？中国！在莫斯科“失踪”那几天里，阔日杜布除了与瓦西里.斯大林商议参战细节，便是享受着“斯大林小道”直接进入元帅俱乐部一醉方休的酣畅……

受命之后，阔日杜布亲选参加过卫国战争的空军勇士，以无名英雄的名义在朝鲜战场上赴汤蹈火。阔日杜布率领的324红旗师在苏联远东空军基地进行米格-15强化改装飞行训练后，抵达沈阳接受任务，于1951年3月28日至4月2日正式进入中国丹东浪头一线机场。176近卫航空团先期抵达，196团部分尚在路上，两个团的飞行员大多是卫国战争中与德国空军厮杀疆场的空战老手，现在他们准备驾驶新一代喷气式战斗机再显身手。如果说朝鲜战争中的美军飞行员堪称世界优秀飞行员，那么他们现在将面临另一群优秀飞行员的严峻挑战。

1951年4月6日，第324红旗师176近卫航空团的勇士们撞上了轰炸鸭绿江大桥的B-29，苏军飞行员争着冲向怪兽般的B-29，当场就严重击伤一架（42-65369）。4月7日，另一架B-29（44-86268）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两架米格-15夹击下，两台发动机均被击中起火，在距北朝鲜6.4千米处裁入黄海，一名机组人员获救，其他人员全部失踪。

2017年12月14日克里姆林宫举行盛大的“祖国英雄日”宴会，普京身边有一位96岁的“苏联英雄”，他在300位受邀出席活动的俄罗斯国家英雄中位列第一——当年参加朝鲜空战的324红旗师176团飞行员克洛马连科。忆起往事，他说：“伊万·阔日杜布师长要求我升空作战，找到打击美军F-86战斗机的准确方法，但他强调，‘你得活着回来！”他决乐回忆着：那时在丹东浪头机场，唯一让我们快乐的地方就是那个飞行员俱乐部（该建筑原为伪满溥仪行宫，如今仍在），我们的生活一切都在那里！

满天都是降落伞

1951年4月12日，46架载满炸弹的B-29轰炸机组成庞大编队，深夜从冲绳嘉手纳基地超长的跑道上起飞。5个半小时飞行，一路天气极好，迎着东方晨曦之光，编队从黄海设定的航路进入新义州空域。这些轰炸机分为3组编队，以品字型展开。领头的B-29机长一心以为这次行动的隐蔽性相当不错，称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围绕B-29机群的上下左右密布护航战机：总计有18架F-86“佩刀”、54架F-84“雷电”、24架F-80“流星”。这些护航飞机从南朝鲜不同机场、不同联队和中队集结赶来，这种姿态充分体现了美国空中力量在这场战争中的优越感。B-29机组人员通常为12名，各司其职，每人都有自己机上位置，机长的责任就是规划整个任务的实施，督导每个人完成自己的职责。按预定的时间和航迹，编队马上就要进入新义州，不久即将到达目标——鸭绿江大桥的上空！是时候再次提醒机组每一个人，用最准确的方式投下满载的炸弹，然后再往东跨过日本海，飞往令人神往的横田基地……

领队长机机长本人挤进过窄的机舱通道，前往机尾打算安慰一下尾炮手，他是全机组最倒霉的人了，全程都傻呆在机尾垂直尾翼下狭窄的射击圆舱里，遇到恶劣天气，颠上颠下吐都不知往哪吐。机长刚接近尾舱，突然听到前面驾驶舱副驾驶在拼命叫喊，叫自己赶紧回去。机长奔回驾驶舱，从B-29宽大的风挡玻璃望出去，看到远处上方云层上出现一排排黑点，那是什么？不用多久，一切都真相大白。那是一排排闪耀着银光的米格-15！不等机长呼叫各位武器射手集中火力发动攻击，米格机群已从天而降，大口径机炮炮弹从四面八方呼啸飞来，长机两台发动机当即起火，飞机操纵失灵，快速下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无暇去想，唯有立即弃机跳伞……

这一幕之所以会发生，最为根本的原因是美军轰炸机群在抵达目标区前便已暴露行踪。当天清晨，清川江前指苏军通讯雷达站波-9雷达探测到庞大的机群从黄海方向正往新义州、鸭绿江方向飞来，阔日杜布接到报告，跳下嘎斯吉普车，飞跑奔向浪头机场那座作为指揮所的10米见方小白土房，大声发布命令，要求机场所有飞机起飞迎战！当时机场驻扎有46架米格-15比斯，其中44架迅即拔地而起，直扑新义州空域，待他们接近目标时，全有些懵！尽管在米格-15改装训练的战术课程上，打击B-29是必修课，但真实的情景，完全超乎了所有176团飞行员们的想象，这是何等庞大的机群！

B-29对于176团的克洛马连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与这些庞然大物相比，我们在空中就像苍蝇一般。”然而已经没有时间犹疑，飞行员们迅速占领高度优势，扑向了B-29。

战斗的结果让美国人感到相当沉重。当日美军3架B-29当场被击落，另有7架受到重创，遍体鳞伤，其中一架在南朝鲜水原机场迫降时彻底报废。护航战机中3架F-80和1架F-84被击落。苏军324师4架米格-15比斯被击伤返航飞回浪头机场，另有1架被击伤返航时在离机场15千米处迫降，飞机报废，飞行员生还。当天的空战在克洛马连科脑海中留下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是：天空中到处飘荡着白色降落伞，那是弃机逃生的美国飞行人员……今天在美国战史档案中仍能找到当日B-29损失的详细记录：44-86370号B-29“幸运狗”一台发动机被米格-15击中失火，飞机在龙岩浦附近坠海，全体机组人员失踪；44-69682号B-29“热轴”被多架米格-15围攻，两台发动机被击中，整个机翼起火，飞机凌空爆炸，碎片散落在新义州山岭；44-62252号B-29“超级女妖”电子对抗飞机原本担负的任务是通过使用电子干扰设备和投放铝箔条来迷惑敌人的地面雷达。由于机龄老化发动机出了问题，导致在编队中落单，遭到苏联空军米格-15的“特别优待”，飞机被击中起火，最后在距汉城16千米处弃机。这一战，成为B-29在朝鲜战争期间单日损失最多的一天，成为B-29飞行员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1951年3月7日，道格拉新·麦克阿瑟上将（中）在马修·李奇微中将（左）和厄尔·帕特里奇中将陪同下进行战地视察。此时杜鲁门已经越来越无法容忍麦克阿瑟的妄自尊大，他那曾经极度乐观的战争预期被现实砸成齑粉。就在这张照片拍摄一个月后，李奇微取代麦克阿瑟成为“联合国军”总司令。而目睹战略空军轰炸机部队在鸭绿江到清川江一带受挫的李奇微，此时不敢对战局再持盲目乐观态度。

就在4月12日奔袭新义州的B-29在米格-15重擊下纷纷坠落的同一天，美国陆军中将李奇微（1951年5月晋升上将）被正式任命为“联合国军”总司令、驻日盟军最高司令和远东美军总司令。

李奇微上任于朝鲜战争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四次战役危难之时。此前，重整旗鼓的美第8集团军夺回汉城，并反击至三八线坚守；这位以战略与战术结合，又擅长深入一线作战观察的实战派人物，谋略过人。李奇微长期在美军总参谋部组织战役策划，具有深厚的二战实战作战经验，在1943年7月西西里岛登陆战役中，亲自指挥空降劲旅——美军第82空降师，实施大规模夜间空降作战；1945年6月，亲率空降部队纵身一跃加入诺曼底登陆战役，紧接着8月又作为美军第18空降军军长在一线连续指挥参与“市场-花园”战役、阿登战役和鲁尔战役，直捣易北河。

李奇微的上任，意味着麦克阿瑟的历史使命彻底结束了。作为二战太平洋战争的英雄，美国军中的“主帅”，麦克阿瑟在朝鲜指挥的一系列作战导致的沉重结果，把他盛誉的净残值又打了对折。赶赴日本的李奇微除了需要为曾经的主帅麦克阿瑟体面的送行外，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进一步提升美国远东空军战略轰炸的极限能力。

与麦克阿瑟相比，李奇微对于中国对手有着细致入微的敏锐观察。此前他也是在朝鲜战争美军最危难的时刻，接任第8集团军司令，并于1951年1月25日组织起反击，遏制住了志愿军的凌厉攻势。他凭借对志愿军后勤补给保障能力的规律性洞察，发现了志愿军“礼拜攻势”的作战节奏，并由此针对性地制定了磁性战术，给志愿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战役被动。升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李奇微深刻认识到，一旦从源头上切断志愿军战争物资供应和兵员补给，一次性炸毁鸭绿江铁桥，以美国远东空军110架B-29重型轰炸机为核心，凭借美国空军第5军喷气式战机争夺制空权的优势，辅以美国海军第77航母特混舰队7艘航母所辖舰载机灵活、低空、全方位的攻击能力，就能够对鸭绿江至清川江之间铁路、桥梁、隧道、公路、物资转运站，以及任何军事战略目标进行一个月连续不断的空中打击，形成一个完全隔离的地理真空，美军就有充足的条件发起“第二次元山登陆”。到那时，美军军事装备、武器弹药和部队人员储备将超过仁川登陆时的规模，加上日本本州岛基地和日本海舰船的储备超过第一次元山登陆时的规模，大量空降部队和机动部队将通过空投，直扑铁原、金化、平康三角区域。在正面，由美军第8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中将（1951年4月14日任命）率领美军陆军第1军、第9军共6个师（美25师、美3师、美骑1师、美24师、韩1师、韩8师）、3个旅（土耳其旅、英军29旅、英27旅），会同美第10军，韩第1、3军，法军加强营，美空降187团，美军陆战第1师，韩第11师等，发起全方位的正面进攻。这些部队将获得来自海上和空中运输的源源不断的后勤保障——此时大量武器装备和兵源正不断的向南朝鲜集结。一旦“第二次元山登陆”成功，美军将即刻形成对铁原三角区域的合围，志愿军主力部队将完全处于无任何外援的被动局面。这场繁复华丽的军事大戏将会以美军的胜利成为朝鲜战争的终章。

炸不断的大桥

鸭绿江大桥对于朝鲜战争双方的战略地位，并不是只有李奇微能够看到。事实上，美军远东空军轰炸指挥部过去一直在找机会试图炸掉这座铁桥。从1950年冬天直到1951年4月12日，B-29的大多数轰炸行动都是以这座铁桥为核心目标，然而却没有一次能够达成目的。轰炸铁桥的屡战屡败成为萦绕在美远东空军头上无法摆脱的魔咒！

在美国远东空军战略轰炸指挥部设定的重点轰炸战略军事目标中，除鸭绿江大桥外几乎所有目标都达成了既定轰炸目的，然而鸭绿江大桥却像一个不死的巨人般巍然屹立，虽说美军轰炸编队曾有战报认为有一两枚炸弹命中过大桥，但这座铁桥的通行能力却始终没有被摧毁。对于美军以B-29为核心的战略轰炸力量，此刻面对鸭绿江大桥这样的战略目标，却完全无法发挥作用。从1951年4月12日那一天起，“米格走廊”成为B-29的绝对禁区！

4月16-20日，美远东空军每个白天平均出动10架B-29，轰炸平壤、江东、北朝鲜东北部的连浦在建的野战机场，但却再也不敢接近“米格走廊”，甚至都不敢在平壤空域组织大规模轰炸行动。

这张朝鲜战争时期的照片中，两名美军飞行员正从韩国金浦空军基地（Kimpo）待命区走向飞行区。他们头顶的拱门上写着“距米格走廊200英里”，这是在提醒他们一旦从这里起飞，飞出200英里（320千米）就将面对来自“米格走廊”的那些年轻却并不软弱的对手。

1951年4月12日～6月1日间，美远东空军B-29在“米格走廊”的活动突然出现断档，这对于中国人民志愿军构成了难得的战略机遇。志愿军第二批入朝参战部队迅即插入，铁路远输迅速恢复和加强，大量前线物资直抵最前线！作战前线在最紧要关头有数十万志愿军部队加入，这不仅是对第5次战役的极大支援，更是对美军战略信心最沉重的打击。

1950年9月16日的仁川登陆场，登陆舰正将装备和人员输送到滩头。这次登陆曾令朝鲜人民军腹背受敌，转入被动。李奇徽曾经考虑过在强大海空力量的保障下在朝鲜东北海岸实施第二次元山登陆，扭转朝鲜战局。然而1951年4月12日B-29的沉重损失，让他对战略力量肃清来自登陆场以西以北的中国军队丧失信心，加之志愿军的快速运动，第二次元山登陆计划遂告搁浅。

4月22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全线发起了第五次战役。这次战役的发起出乎李奇微的预期，不过此时他有了个得力助手帮他应付局面：4月14日，53岁的范佛里特中将接替他为美军第8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中将是二战欧洲战场美军名将，与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同龄。范佛里特上任伊始，就碰上志愿军发动第五次战役，他指挥部队发起强劲反击，防守时，强调拉开距离，发挥美军远程火力优势不断用强大火力打击志愿军的进攻矛头；转入进攻时，要求快速大胆穿插，一日内分兵多路突入中朝方面纵深达80～100千米，抢占渡口和制高点，动摇了志愿军整个战线的稳固性，前锋威胁铁原三角战略核心区域，给志愿军造成强大的压力。范佛里特作风强悍，他一直主张在没有阻断志愿军的物资供给的情况下，断然实施第二次元山登陆作战计划。然而李奇微本人对元山登陆计划的决心却在此时走向动摇。

4月23～26日，美远东空军每天出动超过1000架次战斗飞行，重点打击志愿军地面部队和战役后勤保障通道。仅4月23日当天，美远东空军实施了340架次空对地近距支援作战，创下单日最高纪录。美国空军第4联队336中队F-86战斗机进驻南朝鮮水原机场，支持长期对“米格走廊”的作战任务。4月30日，美远东空军出动960架次对地攻击任务，支援第8集团军的地面战役。然而这样的行动也面临风险。在新幕，4架F-51进行空对地攻击中，3架被地面炮火击落，这显示志愿军地面火炮对低空目标构成了严重威胁。

5月8日，另一支苏联空军劲旅——苏联空军64军第303红旗师，第17近卫航空团、第18航空团和第523航空团；由两次苏联英雄获得者格奥尔吉·洛博夫少将率领的3个战斗机航空团92架清一色米格-15比斯进驻东北大东沟机场，做好了战斗准备。

5月15/16日，志愿军发起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作战。由于美远东空军的白天行动，志愿军主要在夜间作战。5月17～22日，第315航空运输大队火力全开，每天从日本往返南朝鲜运送超过1000吨军需物资，用于支持陆地部队。这几天内，B-29夜间出动94架次对志愿军地面部队进行低空轰炸——然而对于B-29这样的战略武器，它原本的战略功效已经逐渐丧失。

绞杀战：看起来很美

入夏，美远东空军开始实施朝鲜战争中空中力量的B计划——“绞杀战”。在朝鲜碰上如此强硬对手，连B-29的轰炸行动都被削去了战略色彩，且损失严重——每架损失的B-29就意味着可能有12名美国空勤人员丧生或被俘，即便生还也给战场搜救行动带来极大的风险和压力。美军的远程战略打击力量第一次遭到如此强有力的遏制，无法像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样发挥令人生畏的效能。从5月底起，美军连续进行了300多次空中侦察，根据侦察结果最终推出一个“绞杀战”——其实这一战法的出台本身已经说明美军战略力量的使用被中苏空军的联合行动划定了势力范围。在“绞杀战”之前，美军B-29的行动真正带有战略色彩，炸毁鸭绿江大桥，封锁自此向南的运输大动脉，把朝鲜战争整个隔离成相对于志愿军的真空地带，令其在武器和兵员方面难以为继，而美国则可通过海空优势源源不断获得力量补充，照此下去美军取胜几无悬念。然而B-29在切断鸭绿江至清川江大动脉问题上损失严重，却无法达成战果，这意味着美军原来“营造彻底的战略真空”的美梦已然落空。此时推出的“绞杀战”虽然对志愿军仍然构成严重压力，但从战略目标上看已经是勉为其难，退而求其次。“绞杀战”的目标直指“米格走廊”核心地带以南的志愿军铁路运输线、机车编组站、桥梁、涵洞、隧道、公路等，这些设施相当于志愿军运输补给线庞大的毛细血管网，目标众多且零散分布。这一任务主要以美国海军各种航母舰载战斗轰炸机为主，以喷气式战斗机护航的B-29为辅。这一变化对于整个战局有着特殊的意义，无法切断对手运输动脉的美军转而“绞杀”细密且分散的毛细血管网，且不说效果如何，在战略上已失一着。

实习编辑：吴逊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