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兆骞
序者,作“叙”或称“引”,多系对作家作品详说和有关问题的研究阐发。古有杜预之《春秋序》,柳宗元之《送薛存义序》,后有鲁迅为人作序百篇。虽明顾炎武《日知录》有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序”,但这些序都对原著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好为人序”,何“患”之有?
职业编辑一辈子伏在案头,窗外春秋数易,头由青丝到花白,一直为人作嫁衣裳。阅选其稿,修润其稿,校对其稿。“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既“入情”,自然就有所悟。而作家多有“论文期摘瑕,求友惟攻阙”的雅量,作序顺理成章。才有深浅,序有文野,另当别论。
退休之后,我因受邀作序而结识薛晓萍。“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薛晓萍独有的观察世界的灵性和眼光,让我深感惊喜并为之所动。其笔触所呈现的那些丰富的生活细节,展示的原生态世俗人物与命运的别样风景,以及故事里个人与时代共振的精神频度,自出机杼,鸾回凤惊。就这样,我竟相继为她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青春狼痕》《情书·情殇》和《悦读福气》三部书都作了长序。
如果说以上三部书写的是个人生活的雪泥鸿爪,岁月漫掩,余情缠绕,与流年风雨中的焦灼与悲欢,让我们看到社会人生的种种面容和风景的话,那么《人间最后一封信》则是一部讲述老人生命及意义的书。书中对老人自我、自尊、真诚、宽容、幸福、孤寂、痛苦、抱怨及至死亡,都有生动深刻的描述和评说。
《人间最后一封信》薛晓萍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当薛晓萍步入夕阳之后,在家人的支持之下,她毅然辞去高收入的会计师工作,开始一门心思地到养老机构专职做助老义工。同时,她还组建公益团队——银龄书院,不舍昼夜地到各养老院陪老人谈心读书,与他们结为知心朋友。
身为作家,薛晓萍一直关注老人群体的生命状态及精神状态。老人“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的孤寂感,常常让薛晓萍肝肠寸断。
在社会的急速发展与转型的过程中,父辈子辈两代人传统的家庭关系发生巨大变化。亲情疏离,赡养缺失。老人或在万籁无声中流泪,或在金鼓喧阗的节日中沉默。在漫长的助老义工过程中,薛晓萍敏锐地发现了这一“但愁花有语,不为老人开”的社会问题,并将其置于一定的社会背景之下,转化为文字形象。论述中充满爱怜眷顾之情,又兼具温暖冷峻的自审。更为可贵的是,薛晓萍在社会结构和观念变革时,始终秉持冷静、公正与乐观的态度。她没有因老人“闲梳白发对残阳”的孤寂而否定社会的探索前行,也没有因物欲横流而抱怨国家的改革开放。不指责不断判,薛晓萍将孤老社会问题视为时代变革的一种现象看待,相信随着人的主体精神提高和社会道德进步,问题会得到解决,人和社会总会和谐。因此,《人间最后一封信》对老人孤寂的审美价值来说,堪称一种新的开拓。
《人间最后一封信》由几个真实的人生故事组成,是一道极具悲怆与欢乐的和谐人生风景。它真实、丰富、生动、精彩、深刻,不输给任何虚构的小说。如当真相大白,误会解除后,女儿向父亲“忏悔:爸我错了”;一对老夫妻住养老院,亲人“骨肉决裂”,十年不予探望;“世间情”难料,儿子恩断义绝,老母将遗产留给相伴的小狗;战争年代,老兵被救后慨叹“勿忘我,铭记一生的陌生之恩”;“爱与救赎,美人迟暮”,一生等待,与恋人终成眷属;“一生情,飞机上,生死关头定终身”……
读《人间最后一封信》,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老人群体。那里有海洋般宽阔的生命阅历,虽平凡却足以积羽沉舟;那里有岩浆般汇涌的通达睿智,虽老迈却积储着巨大能量。他们的命运是我们命运的一面镜子。所有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其真实性存在于现实社会生活中,存在于艺术逻辑的可能性中。更重要的是,这些故事里寄托着包括作者在内的老人的人生理想。生活中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息被荡气回肠的世间真情驱散,但它留下的悲怆性色彩并没有被淡化,反倒足以给人以警醒。
老人的孤独不仅仅是心理感受,还是一种认识自身和观看世界的方法,因而必然有其历史性和社会性的内容。从这个意义上讲,《人间最后一封信》是部老年生活启示录。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