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已经被—连串结果导向的“成功”所定义。
端午节期间,我带父亲去了一趟舟山。和码头上烟火漫天、热闹喧嚣的沈家门相比,普陀山给人遁入空门、岁月静好的感觉。
在岛上,渔船轰鸣的马达声没了,随之消失的是那些在大城市里司空见赁横冲直撞的摩托车和三轮车,以及悄无声息但速度极快的电动车。
这里唯一允许的机动车是官方提供的旅游巴士,但你几乎听不到喇叭声。有人说,岛上最大的声音,不过是从马路边上喇叭传来的诵经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去往旅店弯曲陡峭的山路上,散布着刚刚抵达、拖着大包小包的游客。偶尔有几个骑着漂亮自行车的年轻人错身而过,向码头疾驰而去,车座车框上,都摞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有人告诉我,他们是给离开的客人送行的跑腿小二。这些骑车人很少按铃。
我不僅暗暗为这些严苛规矩叫好。海天佛国,圣地有了圣地的样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
比如,旅游巴士价格不菲,而且是固定路线。如果游客去景点之外的地方,或者想在中途下车,都是不允许的。虽然岛上各个景点之间距离不是很远,但步行的话,也不近。特别是腿脚不方便的老人或者行动有障碍人士,会面临很多麻烦。
同样的逻辑也在游客这一端应验。
在岛上,无论是在法雨寺的大雄宝殿,还是某个偏殿里的天王,很多人“见佛就拜”。我有不少信佛的朋友,很敬重佛教徒的虔诚。但我无法把那些在大佛面前虔诚祷告的香客,和那些在斋堂里肆意浪费食物的人联系在—起。他们的高声喧哗,甚至淹没了和尚们的木鱼声。
佛寺似乎看出了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功利信仰观,在宣传栏里贴出文章,告诫人们不要执拗于错误的导向,认为自己的布施会带来直接的后果。但就像没有太多人会留意什么是‘普陀三宝”一样,宣传栏“败给”了可以拍照晒朋友圈、高达33米的南海观音大佛。
网络时代,我们的生活,已经被一连串结果导向的“成功”所定义。花几块钱购买一瓶水,空中也会飘来一句“微信支付已成功”。一天下来,我们能收集到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成功”。这是我们所谓的小确幸吗?
似乎也不全是网络的错。“我开始了解教育哲学的根本差异,中国侧重最终结果,美国则关注获得最终结果的过程。”来舟山前,我看到一篇《纽约时报》的报道,记录了一个美国老师在舟山中学教学的感悟。
我在旅店旁边和一个岛民交淡。他说,岛上许多居民都购置了一批日本淘汰下来的二手自行车,车结实,基本上骑上几年不会有问题。他挎着脚下那辆依然贴着“兵库县水上中学”红白标识的内三飞变速自行车,特意强调:“骑得很舒服啊。”看来,从一个目的地抵达另一个目的地,过程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地理关系,普陀岛和日本岛颇有渊源。普陀山的第一座佛教寺庙就和日本人有关。在康有为题过词的紫竹林里,曾经有一个不肯去观音院,这是普陀山最早的佛教寺庙。
841年,日本和尚慧鄂从五台山请了观音渡海回国,在杭州湾口遇海浪而置像于某洞东侧,于是盖了个不肯去观音寺。
以我粗浅的理解看,“不肯去”三个字,以一个现代语境听起来颇有情绪化的否定词,记录了当时渡船过程中出现的一种状态。为何不肯?后来如何?问题看似没有答案,但却被禅意地解决了:僧人把这种看不见的三个字,化成一座物理的寺庙,得以容纳观音真身,以及千万后来者。如此观自在,不是心随境转,而是心能转境(星云大师语),心能造境,正是观世音的智慧。
从不肯去观音院出来往回走,我发现步道前方有一群人围在—起。走近一看,一个大和尚正把一个瘦个子男人逼在墙角,他们中间隔着一个香炉。据现场围观的人讲述,那男子在现场非法兜售佛珠,被管院的师父撞见了。“你跑不出我的掌心,还是乖乖跟我去好了!”那男子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向大和尚连连鞠躬,脸上露出求饶的表情——他是不肯去啊。
(摘自《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