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三国时期丹阳都尉考

2018-11-05 08:34李子豪
关键词:都尉丹阳

李子豪



两汉三国时期丹阳都尉考

李子豪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从汉武帝时期至三国初期,“丹阳郡(部)都尉”呈现出复杂多变的形态。本文以传世文献为依据,较为系统地阐述两汉三国丹阳郡(部)都尉的历史演进过程。

两汉三国;丹阳郡;丹阳都尉;准政区

两汉三国时期,都尉是仅次于郡太守的长官,与太守多分疆而治:“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都尉。”[1]742丹阳都尉,即丹阳郡的郡都尉(1),西汉时治歙,东汉末徙治石城。既往研究多从政治制度层面考察两汉都尉职官:严耕望认为都尉“专典武职,直接统率士卒,此擅权之端也”[2]151;余英时亦认为部都尉(2)是“郡所属的一个军事分支机构”[3]69;纪安诺提出“部都尉是军官,而郡都尉偏向于郡内警官或宪兵的长官”[4]190;陈威廷发现边郡都尉的“排列设置反映于对外之形势,并置于少数民族区域”[5]95;周振鹤强调“单独管理一部分地域的军民两政,这部分地域也称作都尉,成为一种实际上的政区”[6]231,即认为两汉魏晋的都尉是一种军管型的特殊政区。总体而言,从政区角度对一郡之都尉进行探究者尚不多见。

关于早期的丹阳郡,修纂于南宋淳熙二年(1175)的《新安志》载:“郡在汉,为丹阳二县,丹阳统县十七,地险远,故常使都尉分治于歙……中世,汝阴何比干……迁丹阳都尉,狱无冤囚。及汉末,零陵黄盖为之,抑强扶弱,山越怀附。”[7]281从中可以看出,罗愿将两汉丹阳都尉置于“牧守”篇中加以介绍,显然已经注意到丹阳都尉分治于歙,以及成为“准政区”的情况。然自汉武帝时的何比干,到汉末三国的黄盖,其间三百余年,丹阳都尉治歙的情形是否一直存在?丹阳都尉职官本身又经历了何种变化?本文以传世文献为依据,从政治地理的角度,试对两汉三国时期丹阳郡(部)都尉职掌变迁作一考证。

一、西汉丹阳都尉

(一)西汉丹阳都尉的设立时间与任职情况

1.设立时间

欲确定丹阳都尉的设立时间,必先厘清丹阳郡的由来。丹阳郡的设置是淮南王刘安谋反案的连带效应之一,元狩元年(前122)、二年(前121),武帝废除衡山、淮南、江都三国并调整行政区划,据周振鹤考证:“元狩二年(前121),鄣郡合庐江郡东部四县更名丹阳郡。”[8]40据此,丹阳都尉亦应在元狩二年(前121)之后设立。

2.任职情况

考诸史籍,关于西汉时期丹阳都尉的任职情况,范晔《后汉书·何敞传》有如下记载:

何敞字文高……六世祖比干,学《尚书》于晁错,武帝时为廷尉正,与张汤同时。汤持法深而比干务仁恕,数与汤争,虽不能尽得,然所济活者以千数。后迁丹(杨)〔阳〕(3)都尉,因徙居平陵。[9]1480

何比干在任职丹阳都尉之前,曾任廷尉正(4),与张汤共过事。又据刘珍《东观汉记·何敞传》“比干迁廷尉正,张汤为廷尉,以残酷见任,增饰法律,比干常争之,存者千数”[11]700,可知张汤时任廷尉。张汤任职廷尉的时间,据《汉书·百官公卿表》:“元朔三年(前126),中大夫张汤为廷尉,五年(前124)迁。”[1]772在公元前126年至公元前124年之间。由是可知,何比干在此时段担任廷尉正,其后任丹阳都尉。

上文提到,元狩二年(前121)丹阳郡始置,而何比干当在元朔三年(前126)至元朔五年(前124)后不久即任丹阳都尉,两相印证,约可推知有二:其一,丹阳郡初置后的三到五年之内,即设丹阳都尉;其二,何比干是早期乃至最早任职丹阳都尉之人。

元狩元年(前122),时任廷尉的张汤办理淮南王刘安谋反案:“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1]2640与张汤同时、时任廷尉正的何比干或已参与其中,而何比干其后任职丹阳都尉的地方,正是武帝在元狩元年(前122)、二年(前121)废除淮南等三国后调整区划而形成的丹阳郡。据此推测,何比干到丹阳郡任职,可能与其曾参与审理淮南、衡山、江都三王谋反案,熟悉此地区事务有关。

《何氏家传》云:“(云并)〔六世〕祖父比干,字少卿,经明行修,兼通法律。为汝阴县狱吏决曹掾,平活数千人。后为丹阳都尉,狱无冤囚,淮汝号曰‘何公’。”[9]1480何比干出身狱吏,其所历官职,自汝阴(今安徽阜阳)狱吏、到廷尉正、再到丹阳都尉,仕途升迁,皆与“长于决狱”有关,是秦汉时期典型的技术型官僚。而西汉时期,都尉主要职责之一便是“治狱”,据卫宏《汉旧仪》:“汉承秦郡,置太守,治民断狱。都尉治狱,都尉治(5)盗贼甲卒兵马。”[11]15可以想见,丹阳郡新置之初,事务繁杂,何比干因决狱见长,又熟悉此地区事务,成为丹阳都尉的不二人选。

(二)西汉丹阳都尉的治所与性质

1.治所

图一 西汉丹阳郡图

(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秦·淮汉以南诸郡》《西汉·扬州刺史部》改绘)

西汉百余郡国,近十分之六的都尉治所与太守不在一处,丹阳郡亦如此。据《汉书·地理志》(以下简称《汉志》)载,丹阳太守治宛陵(今安徽宣城),丹阳都尉别治丹阳郡南部的歙县(今安徽歙县):“丹扬(即丹阳)郡,故鄣郡……歙,都尉治。”[1]1592

2.“边郡”性质

丹阳都尉为何“治歙”而非它县?这与丹阳郡的“边郡”性质有所关联。在距今两千多年前的汉代,丹阳郡仍属陲远,陈怀荃在《安徽地名发展概说》说:“秦鄣郡(丹阳郡前身)介于九江、会稽二郡间,南临闽中,同为江南边郡。”[12]297即便后来加以扩充为丹阳郡,“但南部山地,仍以越人散居为主”[12]297。杜晓宇认为:“‘边郡’的自然环境、社会风俗、人口多寡、居民构成等与内郡不同。”[13]8-12丹阳郡亦符合杜氏所列之边郡特征。

两汉丹阳郡的管辖区域在今皖江(长江安徽段)以南,天目山以西及武强溪以北的地区,横跨南部山区(今皖南山区)和偏北的沿江平原两个不同的地形区,自然环境与今皖南地区相似而辖境大于后者,至东汉末不变。丹阳郡治宛陵(今安徽宣城),处于两地形区的过渡地带,因郡治偏北,又有山脉阻隔,对郡南山区(今皖南山区)显得鞭长莫及,故汉朝于此设置丹阳都尉而“分治其地”。罗愿《新安志》载:“新安故秦二县,在山谷间,地广远,自汉世常使丹阳郡都尉分治于此。”[7]16

且从居民构成来看,丹阳郡南部尤以越人部族为主,亦与典型内郡不同。《越绝书》记载:“乌程、余杭、黝、歙、无(芜)湖、石城县以南,皆故大越徙民也。秦始皇刻石徙之。”[14]14具体到丹阳都尉所在的郡南地区,陈怀荃曾言:“皖南山区的泾、黟、歙县,置县均较早,但直到东汉末年,仍以山越聚居为主。”[12]295陈威廷在归纳边郡都尉的定位原则时,其中一项即“置于少数民族区域”[5]95。可见,丹阳都尉实际上是设置于东南少数民族地区的“边郡”都尉,虽不似北方诸郡直接面临匈奴的军事压力,但亦要驻守在这并不完全为汉朝所控制的地区:“故秦及汉初虽在这一带初置县邑,实则只是派遣少数‘边吏’,临此‘边郡’。”[12]295

图二 西汉丹阳、会稽、豫章三郡郡治、都尉治相对位置示意图

(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西汉·扬州刺史部》改绘)

揆诸汉朝的东南地区,像丹阳都尉这种治本郡南部是一种普遍现象,如与丹阳郡相邻、同属扬州的会稽郡、豫章郡,郡(部)都尉治所皆位于郡治之南。严耕望曾总结汉代都尉的设置规律,其中一条说到:“其名称治所排列因郡所临者而异,如北方沿边诸郡尉类作东西排列,以面对匈奴。”[2]156陈威廷将此原则进一步概括:“排列设置反映于对外之形势。”[5]95两汉扬州长江以南的会稽、丹阳、豫章三郡的都尉排列设置正是反映了汉朝东南地区的国防形势,亦可见江南开发的历史进程。

(三)西汉丹阳都尉辖区范围

行政区划随着制度的变迁而有所变动,汉代更因郡国并行体制,政区变迁格外剧烈。故确定丹阳都尉的管辖区域,需阐释政区变化的动态过程。据现代学者研究:“《汉志》事实上是两份资料的混合物。一份是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各郡国的户口籍,另一份则是成帝末年各郡国的版图(即所属县目)。”[15]102“而《汉志》反映的正是公元前12-前7年某一年的都尉情况,记载是可信的。”[16]34《汉志》所载丹阳都尉“治歙县”,亦是西汉末年特定时期的记录。

而在丹阳都尉治歙的同一时期,古黟县为广德王国。《汉志》:“丹扬郡,故鄣郡……黝(即黟县),渐江水出南蛮夷中,东入海。成帝鸿嘉二年为广德王国。莽曰愬虏(即索虏)……歙,都尉治。”[1]1592但后世学者每有提及“丹阳都尉分治于歙”,常言“黟、歙二县皆属焉”。《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引东晋秘书监徐广所言:“集览(‘丹阳’徐广曰:本秦之鄣郡,汉武改名丹阳郡,而丹阳都尉分治于歙,黟歙二县皆隶焉)。”[17]卷十三又王象之《舆地纪胜》:“而丹阳都尉分治于歙(《西汉地理志》云歙为都尉治所),黟、歙二县皆属焉(《西汉地理志》)。”[18]906今本《汉志》并无此记载,此条为吴卓信所采,收录于《汉书地理志补注》之中:“都尉治:《舆地纪胜》:‘汉武帝改故鄣郡为丹阳郡,而丹阳都尉分治于歙,黟、歙二县皆属焉’。”[19]卷三十九如此一来,是否就能认为徐广、王象之和吴卓信等人是断章取义、以讹传讹,未见古黟县曾为广德王国之事实?其实不然,查《汉书·诸侯王表》:“广德,鸿嘉二年八月,夷王云客以怀王从父弟子绍封,一年薨,亡后。”[1]414又“广德,元始二年(2)四月丁酉,静王榆以惠王曾孙戴王子绍封……王莽篡位,贬为公,明年废”[1]416。广德王国前后只存在了8年,即“前19-前18,2-8”[15]374,这一时段只能看作是古黟县的特殊时期。而多数时间,黟县与歙县一样,皆属丹阳都尉管辖。

从地理角度看,丹阳郡领县多集中在郡北,其在今黄山山脉以南的辖县只有古黟、歙二县(6)。重山阻隔,远在宛陵的丹阳太守对此地的管控显然力不从心,而黟、歙二县县治距离较近,为便宜行事,古黟县很可能与古歙县一样,同属丹阳都尉管辖。故丹阳都尉的辖境,应为今黄山山脉以南的丹阳郡南部地区,涵盖古黟、歙二县的全部。西汉时期分治黟、歙的丹阳都尉,其治辖区域构成了事实上的政区。而据学者研究:“都尉拥有自己的僚属,人员设置与太守府几同,只是数量少于太守府。”[20]97,且“稍有分县,治民比郡”[9]3621,丹阳都尉的分治区便可以理解为一级“统县政区”。

叶显恩所说“徽州的地域有较大的稳定性”[21]5,实际所指即徽州作为“统县政区”的稳定性。今徽州地区虽直到东汉末孙权始置为新都郡(晋改称新安郡),但其分置在西汉便已有“先声”,以今徽州盆地为核心的黄山山脉以南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自然地理单元,在此基础上,西汉政府遵循“山川形便”的原则,以治歙县的丹阳都尉为政治中心,古黟、歙地区开始结成一级“准政区”,成为徽州独立设置政区的滥觞。

但必须指出,丹阳都尉的实际控制区,可能仅限于山间平原地带。中国古代早期,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有限,版图内仍存在许多统治的空白地带,山区尤甚。南北朝时期的三峡地区,就有所谓“巴夏居城郭,蛮夷居山谷”[18]4525的说法,鲁西奇曾总结道:“汉末三国以迄南北朝时期,长江中游地区的普通著籍民户,大抵皆集中居住于大大小小的城堡坞壁或其附近,形成城居(包括附城居)状态;而未著籍之蛮、流则散布山野间,以散居为主。”[22]78

两汉时期长江下游地区的情况亦是如此,乐史的《太平寰宇记》引(南朝陈)顾野王的《舆地志》就有一条关于黟县的记载:

谯贵谷。《舆地志》云:“黟县北缘岭行得谯贵谷。昔土人入山,行之七日,至一斜穴,廓然周三十里,地甚平沃,中有千余家,云是秦时离乱人,入此避地。”又按《邑图》有潜村,昔有十余家,不知何许人避难至此。入石洞口,悉为松萝所翳。每求盐米,晨出潜处,今见数十家,同为一村。”[23]2067-2068

“秦时即避乱于此”,时间上虽不可尽信,但居住在山谷幽深处的人们,国家也确实难以将其“编户齐民”,“谯贵谷”这种地方自然不在汉朝实际版图之内,成为统治的空白。丹阳都尉正是在此种背景下,设置于郡内统治的薄弱地区,深化对此地的控制,以消除统治的空白。

二、东汉三国时期的丹阳郡(部)都尉

(一)东汉前期丹阳郡(部)都尉的置废

东汉初年天下新定,为与民休息,抑或“寓统一行政增加效率之意,且以绝因都试举事(7)之虑”[2]153,刘秀实行罢兵政策,遂罢诸郡都尉:“中兴建武六年(30),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役。”[24]3621都尉体系横遭腰斩,由盛转衰。范晔《后汉书》亦未见丹阳都尉的相关记载,故需对东汉前期丹阳都尉的置废做一考证。

在平定北方、西部各割据势力的同时,刘秀也着手将江南地区重新纳入汉朝的统治之下。就在罢郡都尉的同一年(建武六年,公元30年),刘秀派“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李忠任丹阳太守:“六年(30),迁丹阳太守。是时海内新定,南方海滨江淮,多拥兵据土。忠到郡,招怀降附,其不服者悉诛之,旬月皆平。”[9]756前文已述,丹阳都尉“治歙”至少是西汉末年的情形,不妨作如下推断:两汉之交时局动荡,那时的丹阳都尉或许与后来的汪华(8)一样,依地形之便据黟歙一带割据,李忠到任丹阳郡任职太守后,开始消除郡内的割据势力,时任丹阳都尉或因不服被诛,或在归附东汉政府后与诸郡都尉一起被刘秀省并。总之,丹阳都尉很可能在东汉初年被废除了。

废除郡都尉后弊病丛生,郡内一旦发生动乱,政府往往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因缺少都尉掣肘,郡守独掌一郡之军政大权,这显然不是刘秀希望看到的。光武帝后来便复置都尉:“光武罢都尉,然终建武之世,已不能守前法。罢尉省校,辄复临时补置……而天下亦往往复置都尉。”[25]1315丹阳都尉此时亦可能经历了罢而复置的过程。

唐朝虞世南的《北堂书钞》曾摘引谢承《后汉书》(9):“戴礼能治剧。谢汉书:戴礼雅有威重,拜侍御史,以能治剧,出为丹阳东都尉。”[26]217东汉时侍御史(10)为中央监察机构御史台之属官,戴礼能从中央出任地方,可见其生活年代应仍处于统治比较稳定的东汉前期。

那么戴礼所任之“丹阳东都尉”与西汉时的丹阳都尉有何关联?南朝梁沈约在《宋书·百官志》中提及:“光武省都尉,后又往往置东部、西部都尉。”[27]1257“丹阳东都尉”应为“丹阳(郡)东部都尉”的简称,属于“部都尉”。据此推测,丹阳都尉被废除后,东汉政府又在丹阳郡按所在方位分设“诸部都尉”,分治本郡一部。

同西汉时“决狱”见长的丹阳都尉何比干一样,戴礼以“能治剧”(11)出任丹阳东都尉,皆是为维护郡内治安而出任地方。东汉丹阳郡较西汉时人口增长了约23万、近0.6倍,领县还减少一个,伴随着人口增加,地方政府事务日渐繁重,在不增置县的情况下,郡内设诸部都尉“划疆治民”,便成为治理地方的一种选择,而一旦时机成熟,便析分为新郡。诚如周振鹤先生所言:“‘部都尉’之设,还往往是置郡的先声。”[28]334“丹阳东都尉”亦有此特质,虽史料阙如,丹阳东都尉分治地不得而知,但丹阳郡不断析置新郡(新都郡、吴兴郡、宣城郡),必然是对西汉以来丹阳郡(部)都尉分区治理经验的继承。

(二)汉末三国时期丹阳郡(部)都尉任职时间考证

陈寿《三国志·吴书》(以下简称《吴书》)记载,东汉末年,孙吴集团有四人任“丹阳都尉”,丹阳郡划出新都郡后辖境缩小,但郡内仍置有如“丹阳西部都尉”的部都尉。本节将根据《吴书》《资治通鉴》等相关文献,对汉末历任丹阳郡(部)都尉的任职时间和先后顺序进行考证。

1.孙贲

《吴书》记载,汉末最早任丹阳都尉者是孙策的堂兄孙贲:“(袁)术表(孙)贲领豫州刺史,转丹杨(阳)都尉,行征虏将军,讨平山越。”[29]1209关于孙贲任丹阳都尉的具体时间,兴平元年(194),袁术和孙策曾有一段对话:“术谓策曰:‘孤始用贵舅为丹杨(阳)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29]1103由此可知,孙贲在兴平元年(194)已为丹阳都尉。又建安元年(196),孙策取会稽,“自领会稽太守……以孙贲为豫章太守”[29]1104,最晚建安元年(196),孙贲不再任丹阳都尉。

2.全柔

孙贲之后,任丹阳都尉的应是全柔:“孙策到吴,柔举兵先附,策表柔为丹杨(阳)都尉。”[29]1381上文已提及,建安元年(196)孙策取会稽、孙贲迁豫章太守,而孙策任全柔为丹阳都尉亦在此年。据此推断,全柔应在孙贲之后继任丹阳都尉,任职时间在建安元年(196)及之后。

3.程普

孙坚旧将程普亦任职过丹阳都尉:“策入会稽,以普为吴郡都尉,治钱唐。后徙丹杨(阳)都尉,居石城……后拜荡寇中郎将,领零陵太守,从讨刘勋於寻阳,进攻黄祖于沙羡,还镇石城。”[29]1283孙策到吴后,即任全柔为丹阳都尉,而程普先为吴郡都尉,后转任丹阳都尉。可见,程普任丹阳都尉的时间,应在全柔之后。程普在建安四年(199)随孙策讨刘勋、征黄祖前,已升为荡寇中郎将、零陵太守,至迟公元199年,程普不再任丹阳都尉。需要指出,“汉末三国时期授予的中郎将大多数还是在武散阶中的”[30]25,“荡寇中郎将”即一种“武散阶”虚衔,“零陵太守”才是程普继丹阳都尉后所任之实职。

4.黄盖

建安十三年(208)赤壁之战前,孙吴名将黄盖已任职丹阳都尉,《吴书》载:

诸山越不宾,有寇难之县,辄用盖为守长。石城县吏,特难检御,盖乃署两掾,分主诸曹……后转春谷长,寻阳令。凡守九县,所在平定。迁丹杨(阳)都尉,抑强扶弱,山越怀附。建安中,随周瑜拒曹公于赤壁,建策火攻,语在瑜传。拜武锋中郎将。[29]1284-1285

又据司马光《资治通鉴》云:“建安八年(203)癸未……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剧县令长,讨山越,悉平之。”[31]2052建安八年(203),黄盖仍“守剧县令长”,故黄盖任丹阳都尉的时间,应在建安八年(203)以后。赤壁之战后,黄盖拜“武锋中郎将”,与程普所任之“荡寇中郎将”一样,是武散阶的一种,故黄盖有此“虚衔”并不能表明已卸任“实职”丹阳都尉。魏黄初二年(221),“武陵蛮夷反乱,攻守城邑,乃以盖领太守”[29]1285。黄盖卸任丹阳都尉的时间最晚不会超过这年(221),但此时距赤壁之战已过了十余年,黄盖很可能早已不任丹阳都尉。

图三 孙吴丹阳郡图

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三国·吴·扬州》绘制

5.周鲂

建安十三年(208),孙权析丹阳郡黟、歙二县地置新都郡,辖境缩小后的丹阳郡仍置有“部都尉”,《吴书》记载周鲂曾担任“丹阳西部都尉”:“钱唐大帅彭式等蚁聚为寇,以鲂为钱唐侯相,旬月之间,斩式首及其支党,迁丹杨(阳)西部都尉。黄武中,鄱阳大帅彭绮作乱,攻没属城,乃以鲂为鄱阳太守。”[29]1387周鲂任丹阳西部都尉之前,曾为钱唐侯相,说明钱唐(今浙江杭州)时为侯国,应有钱唐侯。黄武元年(222),全琮“进封钱唐侯”[29]1382,故周鲂任钱唐侯相应在黄武元年之后,民国《杭州府志》按“此事必在二三年”[32]913,从之。又彭绮作乱时周鲂迁鄱阳太守:“鄱阳贼彭绮攻没属县,在黄武四年(225)十二月,其平在六年(227)正月。”[32]913可知黄武四年(225)时,周鲂应仍任丹阳西部都尉。依据以上材料内容,大体可以表示如下:

历任丹阳郡(部)都尉表

皇帝任职时间推算:年号(公元纪年)人物职务驻地 就任时间上限离任时间下限 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 何比干丹阳都尉歙县 戴礼丹阳东都尉 汉献帝兴平元年(194)兴平二年(196)孙贲丹阳都尉 兴平二年(196) 全柔 建安四年(199)程普石城 建安八年(203) 黄盖 吴大帝黄武二年(223)黄武四年(225)周鲂丹阳西部都尉

(三)汉末三国时期丹阳郡(部)都尉的职掌及驻地

1.职掌

汉末三国战乱频仍,丹阳都尉职掌较之先前变化颇大,由分疆而治、维护本郡治安,转到侧重军事职能、佐理太守平靖内乱。且丹阳郡乃孙吴腹心之地,丹阳都尉一职皆孙吴重臣担任,征服山越地区成为其最重要的任务。丹阳都尉驻地仍沿袭旧例与太守别治,设置在郡内较为紧张的地区,只是驻地与西汉时大相径庭。

因军事活动的需要, 汉末三国时期,都尉名号被广泛授予。“由于大量地授受,都尉称号日益蜕变成身份性标识。”[33]48据袁理统计:“这一时期史籍所载的都尉大多数都是武散阶中的都尉。”[30]25但“如在地方上负责地方守备的都尉‘蜀郡北部都尉’‘魏郡西部都尉’等依然存在……并不在当时的武散官阶之中”[30]11。显然,东汉末年,作为有明确职掌和驻地的丹阳都尉仍是“实职都尉”,是孙吴集团所属的重要官职。

孙坚死后,孙贲依附袁术统率孙坚余部,并以亲侄身份继承豫州刺史之职。兴平元年(194)左右,转丹阳都尉。孙贲何以放弃豫州刺史之高位,转为一郡之佐的丹阳都尉?据方诗铭研究:“其时吴景据有丹阳,孙策的既定策划(12)已经形成,孙贲迫切需要前往丹阳,与吴景会合,并得到袁术允诺,任命孙贲为丹阳都尉。”[34]18而孙贲所以任丹阳都尉,除了如方氏所言的在人事层面的分析之外,几乎可以肯定孙贲亦必有军事方面上的考虑:“生活在丹阳丛山中的居民,由于‘好武习战’,是最好的士兵来源。”[34]20即袁术谓孙策所言之“精兵之地”。

是故孙贲由豫州刺史“转丹杨(阳)都尉,行征虏将军,讨平山越”[29]1209。一者在于收丹阳山越之地,二者在于收丹阳精兵。其后虽为刘繇迫逐江北历阳(今安徽和县),继而随孙策东渡、追击刘繇,实未能“讨平山越”,然此职掌为后任丹阳都尉继续执行:“(程普)徙丹杨(阳)都尉,居石城。复讨宣城(今安徽宣城西)、泾(今安徽泾县西北)、安吴(安徽泾县黄村镇安吴村)、陵阳(今安徽青阳陵阳镇)、春谷(今安徽繁昌西北)诸贼,皆破之。”[29]1283“(黄盖)迁丹杨(阳)都尉,抑强扶弱,山越怀附。”[29]1284-1285

2.驻地

程普“徙丹杨(阳)都尉,居石城”也是汉末丹阳都尉驻地的唯一记载。关于东汉石城县所在,诸史说法不一,今从钱林书《续汉书郡国志汇释》所言:“《一统志》所释石城县为西晋所徙县治,在今贵池市西南秋浦。东汉石城县故城,在今安徽马鞍山市东南。”[35]256从程普的讨伐路线,亦见端倪。程普任丹阳都尉后,沿今舒溪—青弋江流域溯游而上,自东北向西南征伐“宣城、泾、安吴、陵阳”,至春谷县西南边陲沿江而返。故程普所居之石城县当在今安徽省马鞍山市东南。

图四 程普讨伐路线复原图

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东汉·扬州刺史部》改绘

丹阳都尉程普驻守石城的原因自不言而喻,石城以西的牛渚(今安徽马鞍山采石矶)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兴平二年(195),孙策即由此东渡长江,遂据有江东。为避免历史重演,孙策遂以老将程普为丹阳都尉,驻守于此。

都尉的“排列设置反映于对外之形势”[5]95,丹阳都尉驻地的变迁也反映了本郡对外形势的变化。西汉时海内一统,丹阳都尉驻郡南歙县,以消除南部山区统治的空白,此时丹阳郡防守重点在南;及至东汉末年,孙吴割据江东与北方政权对峙,丹阳郡成为孙吴政权的北部边郡,丹阳都尉驻地也随之移至郡北沿江的石城县,以防敌对势力由此进入江东。

3.丹阳西部都尉

而黄武年间“丹阳西部都尉”的职掌又是如何?上文提到,周鲂曾任“丹阳西部都尉”,而陆机在为其子周处题写的“议论碑”中则称为“丹阳西部属国都尉”[36]156,安梅梅认为:“孙吴对当地山越的管理设置了丹阳西部都尉,其与属国都尉的职责相差无几,所以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丹阳西部都尉就是丹阳西部属国都尉。”[37]107此论尚有商榷余地。陆机素与周处交好,当熟稔周鲂家事,且陆机虽以文学、书法著称,史学方面亦有建树(13),焉能平白无故于碑文中多书“属国”二字?那么何谓“丹阳西部属国都尉”?两种称呼又孰对孰错?

《后汉书·百官志》记载:“属国,分郡离远县置之,如郡差小,置本郡名。”[24]3619由此看来,“丹阳西部属国都尉”很可能是“属国都尉”,虽然名称上多了“某部”两字。无独有偶,《三国志·蜀书》记载过类似的职官名称,董扶曾“求为蜀郡西部属国都尉”[29]865,裴注《三国志》引成书更早的陈寿《益部耆旧传》写为“求为蜀郡属国都尉”[29]866。由此推之,所谓“丹阳西部属国都尉”即“丹阳属国都尉”。两汉三国时期,不少属国都尉由部都尉改制而来,如:“广汉属国本广汉北部都尉辖区,蜀郡属国本蜀郡西部都尉辖区。”[38]8其时,周鲂大抵经历了由“丹阳西部都尉”到“丹阳属国都尉”任职的转变。属国都尉往往设置在少数民族地区:“有蛮夷者,又有属国都尉。”[27]1257故可以想见,汉末三国时期,丹阳郡作为山越活动的中心,孙吴依汉制分丹阳郡西部数县置“丹阳西部都尉”;后山越反复,便改制为“治民比郡”[24]3621的属国都尉以强化对此地的统治。

西晋咸宁六年(280),吴末帝孙皓降晋,作为孙吴腹地的丹阳郡再遭析分,以郡南大部复置宣城郡(14),丹阳郡局限在沿江至中江的马蹄形区域内。此时的丹阳郡再无远县使都尉分治,随着新郡析置,丹阳都尉与整个都尉体系一起淡出了历史舞台。

三、余论

丹阳郡(部)都尉的历史变迁,是两汉魏晋时期都尉体系不断衰落的写照。都尉“稍有分县,治民比郡”的重要职权,或许正是其本身衰落的根源。郡、部都尉作为一种“准政区”设置在郡内的边远地区,随着此地区统治的深化,一旦时机成熟便析为新郡,作为“分远县而治”的都尉就无设置之必要,而一个个都尉辖区的消失,致使整个都尉体系走向衰落。

另一方面,都尉作为郡内仅次太守的长官,其治所成为事实上的第二“郡城”(15)[39]128,且“都尉既与太守争权不睦,于行政非便”[2]151,实际是一种分权机制。无论在两汉“大治”时期提高地方行政效率的背景下,抑或“大乱”年代地方势力坐大的情境下,皆不利于都尉分权机制的发展。

都尉体系成为了郡县制创立初始时期的制度性补充,从长时段看,都尉辖区与其说是一种“准政区”,不如说是设置新郡前的“临时政区”。都尉的衰落是考察中国古代中央集权不断加强、地方权力不断削弱的一个侧面,更是为今后地方行政区划尤其特殊政区的合理划定,提供历史上的借鉴。

注释:

(1)本文采用都尉的狭义概念,即专指地方上的郡都尉:除郡都尉外,丹阳郡内的部(属国)都尉亦有在文中涉及。

(2)按:部都尉,分郡之一部置之,多按方位分设。

(3)丹杨以山多赤柳,一望皆丹,杨与阳同音,故曰丹杨。

(4)廷尉正:官名。秦置,汉沿置,秩千石。参见《汉书·百官公卿表》,第730页。

(5)“‘都尉治’三字重复不自然,疑此段有问题,或‘都尉治狱’以下原来尚有其他的文字。”参见纪安诺《汉代张掖都尉考》,第170页。

(6)古黟、歙二县:古歙县包括今歙、休宁、婺源、绩溪、淳安、遂安等地;古黟县包括今黟县、祁门、石台等地。

(7)“按郡置都尉既与太守争权不睦,于行政非便。而王莽当政时代,翟义固以都试举兵(《汉书·翟方进传》),光武亦欲因都试起义(前引《后汉书·李通传》)。”见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秦汉地方行政制度》,第153页。

(8)汪华(586—649),歙县登源汪村(今属安徽绩溪)人。隋末大乱,割据歙州等六州,称吴王,唐武德四年(621),汪华上表归唐,被封为越国公。

(9)谢承,字伟平,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三国时期史学家,尤熟悉东汉史事及本郡掌故,著《后汉书》143卷,今已佚。

(10)侍御史:东汉为御史台属官,员十五人,秩六百石。于纠弹本职之外,常奉命出使州郡,巡行风俗,督察军旅,职权颇重。

(11)处理繁重难办的事务。

(12)即占有丹阳,平定江东,建立政权。

(13)陆机著有《晋纪》四卷、《吴书》(未成)、《要览》、《洛阳记》一卷等。

(14)东汉顺帝曾于丹阳郡南部置宣城郡,旋废。

(15)“地方上不是实行的一头政治……每个郡之中几乎都多出了两个郡城(即两部或三部都尉)”。见李晓筠《秦汉时期的郡尉与县尉—— 以出土简牍等有关考古材料为中心》,《泰山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第1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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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search of Danyang Prefect in the Han Dynasty and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

LI Zi-hao

(College of History and Societ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 Anhui)

From the period of Emperor Wu to the beginning of the Three Kingdoms,Danyang Prefect presents a complex and changeable. In this paper, the author expects to expound the effect and role of Danyang Prefect in the process of historical evolution based on the handed down documents, from political geography, focusing upon the function transition of the Danyang Prefect in the period of Han Dynasty and Three Kingdoms.

Han Dynasty and Three Kingdoms; Danyang Prefecture; Danyang Prefect; unformed administrative division

2018-07-06

李子豪(1994- ),男,安徽阜阳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硕士生,与阜阳师范学院联合培养,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8.05.26

K23

A

1004-4310(2018)05-013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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