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8月1日,我揣着满腔喜悦和《录取通知书》,步行五华里,来到了禹城县十里望乡前河联中报到,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学生。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们那里从小学考取初中的比例基本是五选一左右,比现在大学的录取率还低,很多人连考三年都考不上。我是应届考上的,心中的那份自豪可想而知。
最初的新鲜感和兴奋过去之后,我渐渐有些失望了。我们的师资队伍构成很复杂,有民办老师,有从民办老师转正的老师,还有刚刚毕业、初次走上讲台的实习老师。在课堂上,我发现有些问题老师自己还弄不很清楚,经常被我们的提问“卡壳”,让我感到了失望和迷茫。后来我们的中考成绩证明,我的失望和迷茫不是没有道理,全班54个同学,无论是勤奋学习的还是调皮捣蛋的,没有一个考上高中的,只有在初三时,从外校转来的一个复读生考上了禹城技校(小中专)。
我因为几次逃学,初一下学期成绩就变得一塌糊涂。我逃学的原因是交不上书费和学杂费。1975年的一个夜里,在病床上躺了几年的父亲离去了,撇下了我的母亲和我们3岁至12岁的四个兄妹,还有治病时欠下的一千多元债务。在当时一个工分仅值一角多钱的农村,这笔钱无疑是天文数字,这需要一个劳动力干三十多年才能还上。1983年,我们村刚刚包田到户,情况有所好转,但我们家的经济情况仍然非常拮据,十几元的书费、学费经常拖好久才能凑上。那年月,有些老师素质也不高,很少顾及学生的尊严,常常是刚一上课就问:“×××你的学费带来了吗?”我就是在这种追问下,面子上挂不住,先后逃了两次学,每次半个多月,成绩急转直下,成了全班的下游生。初一的期末考试,我的代数、英语都考了二十多分,除语文意外地得了个满分外,其他几门也不及格。我对继续读书丧失了信心,多次对母亲表示不读了,去学木匠或者瓦匠,但母亲和大哥的态度非常坚决,再困难也得让我读完初中。
初二的时候,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姓程,他多才多艺,文学和音乐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他经常给我的作文打满分,还鼓励我发挥特长,尝试一下文学创作。在他的鼓励下,我开始阅读文学书籍。我最先读的,并不是中国的古典四大名著,而是金庸的武侠小说。那时候,金庸的《笑傲江湖》在大陆出版了,五卷本的,一本只要2.05元。为了能凑钱买下这套书,我想尽了办法。初二的第二个学期,也就是1985年春天,柳树条子刚刚变软,才微微有那么一点儿绿意,我就每天起早去徒骇河堤的柳树林里割嫩柳条,割下来之后,褪掉外皮,露出雪白的细杆,然后放在窗台上晒干。逢到星期天赶上城里大集,我就把柳条捆好,送到集头上的贩子手里。像成年人胳膊粗的一捆细柳条子,能卖五六角钱。据说,这些贩子再把价钱翻倍,卖给外贸的工艺品厂,编成各种篮子出口国外。不久,我就将五卷本的《笑傲江湖》买到了手里,夜以继日地阅读。从此,我迷上了金庸的武侠小说,那精彩离奇的故事,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神奇的武功,险恶的江湖,复杂的人性……金庸的小说,给我打开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神秘世界,让我难以释卷,常常以各种理由逃课,躲到一边看书。陆续地,我连买带借,把他的十五部作品全读完了。我之所以能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与金庸的武侠小说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爱上了武侠小说,我也开始尝试着写,我的第一篇作品,就是中篇武侠小说《江湖情殇》。当时班里全是武侠迷,我每写几页,同学们都传阅着看,看完了,有说写得好的,也有讽刺挖苦的,还有人送了我一个外号“小文豪”。对于这些,我都没有在乎,因为我自己也觉得很迷茫。
初三的时候,我们又换了一个姓李的班主任老师。比起程老师,李老师更加专注于文学,他加入了济南的一个“文朋诗友联谊会”,每两个月会收到一本64个页码的《文朋诗友》杂志。他了解我的情况后,就鼓励我加入了“文朋诗友联谊会”,连入会的10元钱,也是他主动为我垫付的。李老师知道我考学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就给我开了绿灯,无论上什么课,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想看书就看书,想写作就写作,嫌教室里乱得慌,出去找地方也行。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基本就是个自由人。对于这一点,我一直很感激他。也许有些人认为李老师这么做不靠谱,但我心里有数,我对英语、代数、几何、物理、化学这些学科,已经没有任何信心了。在考学这条路已经无望的前提下,李老师的这个无奈之举,也许只是仅仅抱了一线希望,也许是为了给我一点儿光明。作为老师,他肯定掂量得出我们全班同学的分量,只是不能说而已。最终,连我们班上那些优秀的同学们也没有一个考上高中的,像我这种“拉牛尾巴的”,能有奇迹发生吗?倒是文学,真的给我打开了另一扇窗。在李老师的帮助下,我在县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读到了大量现当代作家的作品,鲁迅、郁达夫、冰心、萧红、孙犁、朱自清、王蒙、汪曾祺……受这些作家作品的影响,我开始了文学创作。
1986年7月,我初中毕业后回村务农。我们村离县城太近,每口人只有八分地,靠种地根本无法生活,村里人大都在农闲季节在外干建筑、做小生意。我很快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因为有读初中时的文学基础,我一直没有放弃阅读和文学创作。在村务农的八年间,我干过很多种职业。我卖冰糕时,趴在冰糕箱子上读书;卖猪肉时,趴在肉案子上用包肉的草纸写作;干建筑时,休息时间坐在树下读书……因为文学,我成了一个和别人不同的人,经常引来异样的目光。
1994年,我走出了乡村,有了一份与文字有关的工作。后来,我调入了德州市文联创作室,走上了我热爱的文学岗位。至今,我已经发表小说作品200余万字,出版小说专著《白貔记》等23部。
我在文学之路上走到今天,与中学时代就热爱读书和写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读书与写作让我增长了知识和见识,让我拥有了自信和向上的力量。文学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让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定位。所以,我感谢中学时代的那段生活,感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