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琭璐
严歌苓的最新作品《床畔》(原名《护士万红》)即将面市,这部作品从起笔到付梓花了20年时间。5月11日,她将带着自己的新作在北京大学与著名作家刘震云进行一场文学对话。
小说起笔于1994年,严歌苓的父亲建议她以两个人的主观视角来写:一是女护士的视角,一是被传统医学判决为植物人的张连长的视角,两个视角都是第一人称。写作这部作品时,严歌苓偶然与导演张艺谋谈起这个故事,张艺谋与严歌苓的观点一致:“不应该把植物人作为其中叙事视角之一,关键不在于他是不是真的正常地活着,关键在于万红以信念去证实他活着。”
严歌苓带着这部小说的手稿从美国到非洲,从非洲到亚洲,又从亚洲到欧洲。在台北居住的三年中,她再次开始写作《护士万红》,写得也很艰涩,最后还是放弃了。严歌苓说:“2009年,我们全家搬到德国柏林,我一直想把这部作品重写……直到去年,我才把这部小说的所有手稿再次翻出来,各种稿纸堆了一桌子,我推翻了之前全部的构思,重新写作了目前这部《床畔》。”
继《金陵十三钗》之后,时隔3年,张艺谋归来,选的还是严歌苓作品。
严歌苓同华语电影圈已经打了20年交道,可是她却越来越“纠结”于编剧和小说家的双重身份。但是每隔几年,总会有一部署着“编剧严歌苓”的电影或者电视剧上映,“原创剧本我还会写,但是让我再改就不要了。”在严歌苓看来,长篇小说有很多重意义,“不管哪重意义点燃(导演)他的创作欲望,拍出来的电影好看,我当然没什么意见。”而剧本从一开始的主体思路与现在差不多,只是一些细节上有改变。
电影《归来》上映后,兄长严歌平主动给严歌苓打了电话,告诉她有两个网站对电影《归来》有批评的文章。
“面对批评怕什么?不要放心上。”放下哥哥的电话,严歌苓依然我行我素,不断将笔下的人物赋予生命,在纷杂世界中不羁地呈现。
在国外旅居近20年的严歌苓,一直在海外华人电影圈游弋。《少女小渔》和《天浴》,一个新移民的故事和一个知青的故事,两部作品在海外反响颇大。直到新世纪之后,严歌苓的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国内影视圈,《梅兰芳》《金陵十三钗》乃至如今的《归来》,她的作品已经是许多国内导演眼中的“富矿”。 严歌苓认为,影视终究会反哺文学,“电影一旦上映,读者群马上就扩大了,影视观众会变成我的小说读者,这未尝不是个推广纯文学的路子。”
“歌苓写小说很用功。”严歌平说,她写《陆犯焉识》,花了很多精力去体验生活,跟劳教干部开座谈会,多次去西宁农场实地采访,找到了当年以西北监狱农场为原型、以时代背景为主线的《夹皮沟纪事》的天津作者杨显惠,找很多关系了解这种故事;她写《妈阁是座城》,就到澳门去赌博;她写《小姨多鹤》,3次去日本寻找贴切的“多鶴”,她看到老年的日本女人跪在地上放好茶和食品,端了茶是退着走出去的,这个形态让她想到小姨多鹤,“我写这个人的倔强和温柔和她的暴戾,是我去日本三次后找到的。”
2004年,严歌苓随丈夫劳伦斯远赴非洲尼日尔。在那里,严歌苓过上了作家加非洲农民的生活。非洲洪荒的感觉、原始的生活状态刺激了她的想象力,非洲男人的懒惰与女性的柔韧给了她创作的灵感。在非洲期间,她写出了充满中国乡土气息的《第九个寡妇》,获中华读书报“2006年度优秀长篇小说奖”,被认为是“2006年中国文坛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曾有人称严歌苓为“现代的张爱玲”。但她认为,自己与张爱玲的相似点除了生于上海、是剖析心灵的女作家、做事讲究做到最好外,并无其他相似。张爱玲的写作局限于上海,而她的脚步遍及亚欧非。严歌苓年轻时曾在北京工作了8年,父亲晚年在此地定居,现在北京是她在国内搜集素材的中转站,不断给予她艺术创作的灵感和动力。
“她在他身边的停顿结束,慢慢沿着走廊往讲台方向走去。因为走得很慢,双手又捧着书,头发还是那样随意地绾在后脑勺,露出细长的脖子,便使得她背影的线条水落石出。”严歌苓在《老师好美》中用一个17岁少年的眼睛写出这样一位高中语文老师。
故事中,这个名为邵天一的少年,将从最后一排桌椅走到讲台的丁佳心老师,用她的眼睛“摄制成电影慢镜头”。与此同时,他的同班同学刘畅也在注视着她。
这场“隐秘而炙热的禁忌之恋”,结局是一个少年终结了另一个少年的生命。
严歌苓说,7年前她从好友姜文那里听说了这则网络新闻,看了觉得“非常震撼”。为了这个故事,她每年都要去一个高中里当“卧底”,“看他们上课,跟孩子们聊天、交朋友,网上通信”,想真正了解高中生的生活,“进入他们的语言体系”。
她花了很长时间“学习他们的语言”,一个孩子让她进入他的网络,“虽然都是中国字,但是我不是完全懂”。逐渐地,严歌苓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声音,“一个高中生的声音”,写作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一直在那儿。
严歌苓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她发现,高中的学习重压是如此之大,让学生的感情发生了“畸变”。“巨大的压力之下,学生需要母爱,但母亲爱的和他们需要的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理解,需要同情,在老师身上找到的是多重的温柔,是沟通、懂得、同情。”她说。
她说自己真正想讨论的是,在现在的高考制度之下,“人本身的异化”,“感情裂变出的畸形的东西”。
严歌苓认为,如果文学能把小说家感觉到的一些问题提出来,把他自己的思考再放进去,我觉得那就足够了,因为文学这样一种形式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她相信“文学是苦闷的产物。文学如果不是批判社会的,不是作为社会一个观察家来代表民间表述一些苦闷、一些痛苦,文学是不存在的”。
这位出版了20部长篇小说、20余部中短篇小说的作家说,自己每天都能看到“非常惊心动魄的故事”,而她要做的事,甚至是“淡化它的情节,淡化它的细节,淡化它的戏剧性”,否则人们会觉得“这个作家怎么编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来”。
严歌苓每天花五六个小时写作。在柏林的生活,每天早上起来一杯咖啡,跟丈夫劳伦斯聊一聊,然后就去写作,一直写到下午三四点,去接女儿放学回来。
她曾经多年坚持用铅笔在稿纸上写作,只有《陆犯焉识》和《老师好美》是用电脑写作。她的书桌上只有电脑,而她也不会把时间花在网络上干扰自己。
“我把写作当上班。我认真、敬业,生活环境安静单纯,没有噪音。”她说,“我能在寂寞中得到能量。我很喜欢寂寞,寂寞和孤独是两回事。”她露出微笑。
“人家问你图什么呀?我说我只图所有的功课。假如说这个东西不能出版,但它是我这辈子一定要写的故事,我把它武装到牙齿,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写到最好,我想这可能就叫一个职业作家。”她说。
严歌苓的绝大多数作品被拍成影视作品,她也成为炙手可热的金牌编剧,但她并不认同这个定位。“我是一个作家,编剧只是我的副業。”对于严歌苓来说,写作是“瘾”,已经融入她的生命,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项内容。
严歌苓鲜有休息日。“周末还要写作呢,不写就不快乐了。学习这个东西,只要肯吃苦,没什么难的。”严歌苓要求自己凡事要做就做到“登峰造极”,饱含感情才能有不竭的创造力,刻苦学习才能得到知识和学位,深入生活才能写出生动真实的作品,正是这种刚柔并济的性格让她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华人作家之一。“因为华人在海外比较孤独,所以海外华侨华人会更爱祖籍国、更有使命感,而且因为距离的关系还可以换个角度看历史。”严歌苓这样看待海外华人写作的优势。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是严歌苓在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她对莫言拿奖“一点儿也不吃惊,只为他感到自豪”。有评论称,严歌苓是华人作家中最有可能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人选,她却对这个奖“完全不在意”。她说:“西方人能够关注到中国的意识形态,通过文学懂得中国人的生活和思想,这才是诺贝尔奖最大的胜利。”
严歌苓常居德国柏林,她在那里的工作习惯是:每天早上9点到下午4点关手机、写作。这意味着,在比柏林早6或7小时的北京,每天下午三四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十一点,你很难打通严歌苓的电话。若等她空闲下来和你聊天,那感觉大约像在电台做“午夜热线”。她轻细而饱满的声音,字字珠玑,让你不由得感叹她思维缜密,而电话背景音不时传来的犬吠声、女儿的笑声,又不禁让你释然,或许每个人身上都驻扎着许多个标签,严歌苓亦同样。
村上春树说,人生需要各种燃料才能好好燃烧一场,包括伤害和遗憾。严歌苓总说感谢,哪怕有过让自己刻骨亦铭心的经历。
她又是一朵玫瑰,信仰爱情,认真生活,哪怕风霜扑面,依然敞开胸怀迎接未来。
“我想我会是你能见到的最勤奋的人。我天生能吃很多苦,这不是很多人能做到的,吃辣吃苦带来的苦中作乐才是一种极致的快乐。是勤奋让我赢得了读者和业界的尊重。”严歌苓这样分析她成功的原因。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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