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智
摘 要:围绕《棉被》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自然主义和创作手法上,而作品中具有明显的基督教表象容易被忽略,《棉被》中的基督教徒形象具有鲜明而统一的特点。出身虔诚基督教家庭的芳子却背板基督教教义、受基督教信徒资助的田中秀夫却认为基督教虚伪而要从事文学、基督教徒芳子的父亲却亵渎基督教。据此,通过对《棉被》中体现的基督教表象的分析,探究《棉被》中田山花袋对基督教的态度。
关键词:田山花袋;基督教;告白制度
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18.26.082
基督教在16世纪传入日本,初期出现过鼎盛的局面,但后来在日本的传播并不顺利,所以 ,对文学作品的影响还不大。但是明治维新以来,各种西方思想一下子涌入日本,基督教也得到解禁,在文明开化的大环境下,得到了较好的传播,当时的基督教是时髦的象征,很多作家都至少在某一时期内倾心于基督教,并在作品中融入了基督教的思想,基督教开始对文学作品产生影响。
《棉被》发表于1907年,是基于作者田山花袋的自身经历而创作的。花袋在作品中告白自己对妻子的厌恶及希望妻子难产死去的邪恶内心,也告白自己对芳子压抑的欲望以及得知芳子失贞后因愤怒和嫉妒而产生的非道德的想法,被认为是《露骨的描写》中的“一切必须露骨,一切必须大胆,一切必须自然”、“要大胆而大胆,露骨而露骨,甚至让读者感到颤栗”的理论的实践之作,也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之作,可以说“告白”是《棉被》最大的特征,但是在明治时代基督教广泛传播的社会文化氛围下,作品中也闪烁着基督教的影子。作品中竹中时雄和横山芳子被认为是以田山花袋和其女弟子冈田美知代为蓝本的。故事以厌倦了基督教神户女学院的生活,怀着成为文学家的理想的芳子来到东京,成为时雄的弟子,在其门下学习为开端。《棉被》中作者融入的与基督教的关联,也是以芳子为开端的。《棉被》中芳子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母亲更是优秀的信教者”,芳子的父母都是忠实的基督教徒,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成长起来的芳子,多少都受到熏陶,潜移默化地接受着基督教的思想。明治初期也出现了传教团的私立女学校、东京女子师范等女子学校。而芳子也是在那样新式的女子学校里学习的,体会过庄严的祷告,接受着基督教的教育。从作品来看,教会的女学校在文学方面比其他的女学校开放一些,在那里接受的自由的教育,使芳子产生了对文学的憧憬。但是,她真的是因为憧憬文学才想入时雄门下当弟子的吗?是不是在教会女学校学习后,对基督教教育产生了疑问,才想以学习文学为契机,逃离那里的呢?芳子的原型美知代,在明治26年8月的入门信中,也写着对文学并无兴趣,对基督教教育持怀疑态度等。而且美知代对基督教的信仰也很独特,她虽然读《圣经》,但是却觉得教会是沒有必要的,即是一个无教会主义者,虽然信仰耶稣,但信仰的是作为人的耶稣,而不是作为神之子的耶稣,她喜欢的不是教会、信教者所传颂的救世主基督,而是作为普通的人的救世主基督。
芳子的恋人田中秀夫也与基督教有关联。“神户有一个信徒叫神津,一直为神户的教会向田中提供学费,田中对那人说自己搞不好宗教,打算将来搞文学,请求同意他到东京来”。受教徒资助的田中本来应该成为传教士,为基督教效力的,但是却要舍弃宗教,追随文学。而且,田中对宗教的态度也可以从芳子跟时雄的对话中看出,芳子对时雄说“他觉得宗教生活很虚伪,由于有了新的想法,他对那种生活已经完全厌烦了”,深入接触了宗教的田中,厌倦了宗教生活,这里作者刻画了一个抛弃基督教的人物形象,也从侧面批判了宗教的虚伪。事实上,作为田中秀夫人物原型的永代静雄也背叛了基督教,不过他不是为了追求文学,而是因为他对基督教的“三位一体”教义产生了疑问,基督教把圣父、圣子、圣灵称为三位一体,也就是三个位格、一个本体,换句话说,就是圣天父的神性、圣子的神性和圣灵的神性,本质上是同一个神性,他就是对这一教义产生了怀疑,无法相信。而且,根据美知代的记述,当被问到“三位一体”的时候,花袋回答说自己无法理解,这里可以看作花袋把自己对基督教的看法投影在了田中身上。
基督教的爱情观教导信徒在婚前要避免身体的过分接触,要保守贞洁,不提倡婚前性行为,即所谓的灵肉二元论。芳子和田中都受基督教教育,但两人却无视教规,在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就做出了越轨的行为,还不止如此,在面对时雄的责问时,两人都发誓说他们是神圣而纯洁的恋爱,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芳子当着老师的面向神发誓,表明他们的恋爱是神圣的”,这是时雄初次追问她时,她的说辞,在之后给时雄的信中又说“必要的时候,他(田中)将请当时一起去嵯峨旅游的友人作证,证明两人之间绝没有肮脏的关系”,她多次向时雄保证两人之间的清白,还向神发誓,言辞决绝,让人不禁都信以为真。但是父亲到来后,在时雄和父亲的共同逼问下,芳子才终于承认自己撒了谎。《圣经》中有“说谎言的,你必灭绝。好流人血弄诡诈的,都为耶和华所憎恶”、“说谎言的嘴,为耶和华所憎恶。行事诚实的,为他所喜悦”的教义,基督教徒是不被允许说谎的,但芳子和田中不仅说谎,而且还面对着神信誓旦旦地撒谎,企图在神的庇护下,让人相信他们的谎言,也不害怕受到惩罚,也看不出有任何愧疚之心,这难道不是对基督教的亵渎吗?
不仅仅是芳子和田中,芳子的父亲也表现出了对基督教的否定。他在见了田中后,对时雄说道“难怪他连说话都带一副装模作样的演说腔调,那种眼睛往上翻的怪样,就是作祷告的表情,时雄在心中暗暗附和,一想到这个男子就是用这种令人讨厌的表情来迷住女孩子,心中便厌恶起来”,芳子的父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如今却说出有辱基督教的话,在基督教徒眼中神圣的祷告,在其父亲眼中却是语调装腔作势、表情怪模怪样、让人看了也心生厌恶的可笑行为。并且“时雄在心中暗暗附和”,而时雄的原型便是花袋自己,这更能说明这一点,这里花袋也借了芳子父亲之口表达出对宗教祈祷这一形式的不屑。另外,后文芳子父亲在当面劝说田中的时候说“人世间正如耶和华所指出的,罪孽深重的人,唯有等着神有力的判决。我不能说把芳子许给你,目前我的心不允许这样做,我认为这件事不合乎神的意志,(略)如果你是真心实意,我想到时一定会合乎神的意志的”。之前还在嘲笑基督教的祷告是眼睛往上翻的怪样的芳子父亲,现在却搬出所谓神的意志来严肃地劝说田中三年之后,如若出人头地,便是合乎了神的意志,就会把芳子嫁给他。但是从之前他与时雄私下对田中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他认为田中的人品和才华都有问题,觉得是他欺骗了自己单纯的女儿,因此对他是不屑和讨厌的,根本不想把芳子许给他,而现在却像立誓一样,说合乎神的意志,便许给他,我认为这是他看到田中太过固执,难以说服,才不得已搬出神,企图尽快说服他,这可以看作是一种欺骗行为。不仅如此,他不把芳子许给田中时时,可能是怕田中因此怨恨自己,便说“我认为这件事不合乎神的意志”,直接把责任推到给了神,仿佛在暗示田中,这是神的选择,与自己无关,如果怨恨就怨恨神吧,以此来防止自己形象受到损害,这是对基督教的利用,也是对神的亵渎。芳子父亲身为基督教徒,对待基督教的态度却如此随意,不是嘲笑祷告,就是把基督教当作自己的工具,这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应有的形象。我认为这里也是花袋借芳子父亲表达对基督教的怀疑。
福田恒存认为《棉被》全篇是遵循基督教的告白制度的。基督教主要采用告白形式的忏悔制度,把人的性欲、贪欲等各种非道德的欲望,向耶稣忏悔,并请求主的原谅,忏悔者必须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真正得到救赎,但是《棉被》中时雄的告白却不是对自己罪恶的忏悔。田山花袋也确实通过《棉被》暴出了自己对女弟子羞耻的情欲,但是,我们在这样的告白中既感觉不到像島崎藤村的《新生》中主人公岸本对自己和侄女的乱伦关系的忏悔,也体会不出像卢梭的《忏悔录》那样对自己人生的反思及悔悟。全书虽然遵循基督教的告白制度,但在书中却感觉不到基督教的忏悔应有的悔悟和罪恶意识,我认为这也是对基督教忏悔制度的否定。
《棉被》中出身基督教家庭的芳子,從小受基督教的熏陶,却欺瞒父母老师,与田中做出越轨之事;她的恋人田中受基督教信徒的资助,在京都也曾立志当传教士念书的田中,却抛弃宗教转向文学;芳子父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却嘲笑和利用基督教,但是他们都直接或间接地表现出了对基督教的否定,而教徒自身对基督教的否定比不信教者的否定更有说服力、更具讽刺性、也更能体现作者的态度。
虽然《棉被》是基于作者的真实生活经历创作的,作品中的基督教徒形象是按照现实人物原型塑造的,但是文学作品是存在虚构性的,即使是遵循自然主义“真实”原则的《棉被》,也存在虚构性。花袋曾经信仰过基督教,后来又脱离,而在作品中突出多个基督教徒否定基督教的形象,也可能是他有意为之,希望通过这些人物形象表达自己对基督教的怀疑,从作品中可以看出,田山花袋对基督教至少是持部分否定和怀疑的态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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