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门

2018-10-29 04:52屈春梅
中国铁路文艺 2018年8期
关键词:轱辘乌海姥姥家

屈春梅

乌海是矿区,父亲是矿工。

因为要上学,离开水草丰美的姥姥家,去往乌海时,我8岁。初到乌海,我们吃饭用的家当都不够,父母亲、我和妹妹,每顿饭,总会有一个人是用父亲的铝制大饭盒当做饭碗,用我未削开的铅笔当筷子。在我的记忆中,这些家当我们也坚持使用了一段日子。那时候,似乎总是刮风,不太密实的屋里总有打扫不完的灰尘,准确地说,是“煤”尘。虽然有山,山上却没有绿色,父亲说:“那底下,全是煤。”而最让我介意的,要数“门”了。

我家的门是用矿上废弃了的木材皮做成的,是单位统一发的。

那时候,东西大部分是单位统一发放。入冬前,单位的家属们都被通知在某一处宽敞地集中,分土豆、大白菜。一时间,每家菜窖里的土豆堆得小山一般,院子里的窗台上、凉房里,成片成片的大白菜。大人们说,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可在我的小小眼光里,看着那些成堆成片的食物,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满是富足的感觉!那时候没有集中供暖,家家用的都是土炉子,做饭、取暖用的煤、木材都是集体统一发的。人们平日吃的肉、粮油也都是“发”的,凭“发”的一张盖章的小票,按票面上规定的重量,花很少的钱买回来,如果想要继续买,就要花高价。而这个价,可能也“高”不到哪里去,我印象中,“高价”白面0.18元1斤。我小小的年纪里,对钱没有概念,也没拿这1毛8分钱当回事。记得有一次,母亲拿着仅有的1毛钱买菜,而我见到别的孩子手里拿着紫色的“甜玉米秆”在啃,闹着要吃,无奈,母亲只好满足了我的要求。从小生活在北方的我,实在没吃过这个叫“甘蔗”的东西,说实话,不如姥姥家的蜂蜜甜,这让我更思念姥姥家了!还有一次,随父亲买肉,父亲在肉食品门市部遇到了熟人,按票面上规定的斤数买到了大块的肥肉,因为可以耗出油,即使是肉吃完了,用耗出的油炒的菜里都会有肉香。所以,这一大块肥肉,就意味着我们家那一段时间的生活会比较“富裕”。父亲高兴得骑着车子往家赶,当他把肉放在母亲面前,母亲问:“姑娘呢?”父亲满是自豪的脸上立刻渗出汗珠,他飞车返回,幸好我还在原地独自玩儿……

我是想说,我家那时候的门,很像是用这种“发”的木材简单钉成的。木材大多是靠近树皮的部分,所以,这扇门上,满是虫洞、树疤。这个门,是用三根短的、相对厚实的横木和一些竖排着钉在横木上的木板组成,对于那些钉得不怎么结实的木板,父亲就用粗铁丝再绑一下,实在绑不住的,就再找一块木板,横着或斜着摞在两块竖板上,再钉。这一绑、一钉,不但没有让这扇门显得结实,反倒更增加了它的破败感。

书上说,门,也叫做户或者护,具有护卫、保护的含义。《释名》中提道:“户,护也,所以谨护闭塞也。”其实,门,是家与外的分界,是一个安全的象征。而我家的这扇门,实在谈不上“分界”,更遑论“保护”,木板间的缝隙,少说都有一指宽,无论推开还是关上,它都是不情愿、闹意见似的吱嘎响。甚至有时我出入得不灵巧,没有认真地用手把门提一下,再推上去,而是用肩顶开时,不知哪颗钉子或哪根铁丝,便会钩挂撕扯我的衣服。偶尔使小性踹它一脚,那门不但踹不开,还会因为下半角被踹动而上半角不动被弹回来……门上的锁也没有“保险”,而是一个掉了漆皮、扭得变了形的铁皮锁扣上,挂着一个任何同等大小的钥匙都能打开的锁。据说,现在有一种“万能钥匙”,能开各种锁,而我家那是“万能锁”,能被各种钥匙开。不过,即使是这样的门,居住在那里时,也从未被小偷光顾,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小偷从门缝处便对院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失了“神秘”感,也没有了入室的欲望。

我坐在窄小的院里大声朗读,风穿过宽阔的门缝,带着煤尘吹进我大张着的嘴,直到现在,我说多了话就会嗓子疼,我都以为是被那时的门缝的风所伤。可是,这不是城市吗?这就是传说中的矿区吗?这比我之前生活的村里的姥姥家也强不到哪里去呀!

姥姥家的门,是一个一人高的大胶皮车轱辘。也有可能不是一人高,总之,是比那时候的我高!

姥爷的马是可以一跃而过的!但是,我难得见它一跃而过的样子。仅有一次,我把给兔子拔的一篮子草,连带铲子、竹篮一起丢了,哭着回来,姥爷带着我去铁匠那里重新打铲子,回来后,为了哄我高兴,姥爷打马从大轱辘门上一跃而过,那种飞起来的感觉,简直妙极了!

扯远了,继续说门。姥姥家的“门”,不是用来“推”,而是要“转”动打开的。

姥姥家的外墙是用土坯垒起来的,大概1米多高,中间留一处“豁口”,用“大轱辘”一挡,意为“门”。

日暮时分,等马、狗、猪、羊们都回来后,姥爷便转动那个大胶皮轱辘,挡在墙的豁口处。这个门的最大用处,大概就是“挡”我了。有力气的大人们无论是从里还是从外都能“转”动这“扇”门。猪马狗羊一早就被放出去了,猫儿可以轻易地钻进钻出、跳上跳下,大人们都干活儿去了,这偌大的院子,就只有我和那个在我面前大摇大摆踱步又可以随意出入“门”的猫。现在想起来,姥姥家的猫比我受重视多了!它除了能随意出入院门,就连家门的右下角,也专门为它打造了一扇“小门”,一枚合页将同等大小、材质的木片同真正的门连在一起。冬天,那里甚至有一块棉“门帘”。夜里睡得正香时,门上“咔嗒”一声,那便是猫儿回来了!都说猫是“奸臣”,嫌贫爱富,不恋家、养不住。可姥姥家的猫,更像个“圣斗士”,它可能好几天不回来,某一天,便满身疲惫、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那深沉的样子,像是指挥了一场战役。在家休整几天后,又昂首阔步、精神百倍了!很少见它出现在姥姥、姥爷面前,它一般都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可能是因为待遇不一样,心情就不一样了吧!同我相比,它待遇更优厚,人家有专属的“门”!

可能是从那时起,我幼小的心里,便有了门的“情结”。

我想,我家的门,应该是那种被木匠刨过的、光滑的、严丝合缝的,漆成蓝色,有着油漆的香味,宽窄两扇。日常出入时,走宽的那扇,只有在运送重大货物时,才把宽窄两扇同时打开,每天回家,我就像朵白云投进一片蓝天……可是,没有。我家的门,尽管有着纯木的淡香,可距离我理想中的门,还是有距离的。

后来,我见到了各种整齐的、豪华的、开放的、铁的、栅栏的、木头的、防盜的门,寺庙里带着铜钉的庄严的大红铁皮门,甚至有棕红色、香槟色、小木屋上童话般的异形门,可是没有一扇是规矩、整齐的蓝色木门!直至后来,丈夫(那时还是男朋友)带我初上他家时,站在门前,我浑身的细胞都惊呆了!光滑厚重的实木门,漆成蓝色,宽窄两扇……

——选自呼和浩特局集团公司文联《铁马》2017年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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