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琼芳
昨天是我的生日,但我只过了一半,因为恰逢阳历7月7日,历史上的那座桥,让我觉得在这个日子没什么可庆祝的。在我看来,国家的历史即使是在自己没有出生时也是个人命运的一部分。所以,剩下的一半,我今天来过——我喜欢的鲜花和孩子们喜欢的蛋糕,都放在今天。
先说昨天。
8:30的课,我8:38到的“教室”——一家大酒店的小会议室里。热情美丽的婧女士帮着满怀歉疚的我找个位置坐下。我就是前几天在她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今天的哲学博士课程的。没有什么理由,我就决定了无论如何也要来听,尽管视野狭窄的我没有听说过这位主讲教授,讲授的题目虽然很好但也不是让我一见钟情紧跟不放的那种,但我还是要听课,做这个决定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是我送给自己的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开讲前主持人罗老师说哲学是养人养性情的,成年人学哲学一定是养自己的——此前我就意识到这一点,不过没有说的这么好。讲座的题目是《哲学与智慧》,听了三个多小时,有一种打开了我整整46年的人生的感觉。比如老师讲到“进化”时说到了鸡蛋:这真是奇妙,母鸡下蛋要落地,而鸡蛋恰恰是进化成了最不容易摔坏的形状,而且是以最小的容积获取最大价值的,当时我的脑子里闪过的是蛋清蛋壳之间的那层膜。对于我来说,最有价值的就是它了。还是我上研究生的第一年,新学期开学恰逢元宵节之后,妈妈就想让我吃了她亲手做的元宵再启程。油炸元宵要比蒸的好吃,妈妈就给全家人炸元宵,有两个元宵在锅里爆裂了,滚开的油溅了妈妈满脸,本能的闭眼保全了妈妈的眼睛,但面部全部被烫伤,现在不敢回想,但当时来不及惊恐,马上到医院处理。我记得有亲戚告诉我说将蛋清蛋壳之间的那层薄膜敷在涂了烫伤药的患处,挺管用的。于是,每天用最精准的力度剥那层薄膜成了我和爸爸的对妈妈最好的爱。这层薄膜充满哲学意味地存在着——一面是贴着蛋壳毫不湿手的爽润,一面是贴着蛋清理直气壮的湿滑,可能是取之愈艰则效力愈高,最终,妈妈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没有留下任何烫伤痕迹。现在我相信,哲学之树上,挂满了每个人的人生故事,人生之实便是哲学之果,对于每个人而言,可以不学哲学,但每天都要面对哲学问题。今天的课堂上,但凡主动来学的,都是深爱哲学的。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位目测有六十多岁的老人,也像我一样没有桌签,显然不是正式学员,显眼的卷边儿旧皮带扎在腰间,长裤里面的秋裤翻出了皮带之外,尴尬地挤在那里。老人拎着一个纸袋,他不停地从纸袋里往外取各种塑料袋,即使是在我眼睛的余光里,一帧一帧的画面也很清晰——一个方便面袋里装着可以入口的东西,好像是药粒,窸窸窣窣地一响便是他放东西入口的姿势。还有一个购物塑料袋里面又装了几个雪糕塑料袋,其中一个雪糕袋里是手机电源线,另一个里面是充电宝,老者边看着前面的大屏幕边取出电源线直接插在雪糕袋里的充电宝接口上,我认真地扫了一眼,看起来雪糕棍儿滑稽地变成了电源线。老者的眼睛似乎都一直没离开老师或者屏幕,还有几个不知装了什么的塑料袋塞在一起,让我觉得纸袋里被塑料袋挤着的几本书是特别有教养的样子,书就是书,装了知识在什么窘境里都不失形象。
坐在我旁边的,也是没有桌签的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休老教师,听起来她应该是一位很有讲学热情的人,她夸我的那句话让我暗自回味了两遍。老师讲到哲学提升人的心境的问题时她说“你看起来心境很不一般”,我也没想着谦虚,但也没有合适的话回应,就笑了笑,还没笑完,讲台上老师“掠夺”一词让身边的老师又延伸了一下,她对我说“夫妻之间就是一种掠夺吧,你说呢”,我一边记笔记一边说“应该是平衡吧”,然后礼貌地望了身边老师一眼,表示我是正经而非漫不经心地回应,这位“同桌”瞬间的表情显然在说“掠夺”这个词不合适但我思考方向是没问题的,老师毕竟是老师,欲言又止地想找合适的词但还是重新回到听课状态了。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我听课,甚至,一段时间以来人生的迷茫在渐渐清晰——尽管只是内心感觉还不是行动计划。不知道我坚决要来听课,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之所以“坚决”要来,是因为我太安享生活,我沉浸在家庭生活中,不肯放过一点点家的快乐和幸福带给我的满足,周末更是不愿意离开洗衣洗碗收拾家、陪吃陪学做游戏的状态,此中的乐趣说出来就是显摆,不说也罢。但不能不说的是,我的坚决之所以没动摇,是因为我的学生来了,学生夫妻成全了我的“坚决”。
毕业两年的学生,跟我的两个孩子是一段时间不见就会互相想念的状态,小女儿甚至会不经过我同意就自作主张地跟她通话,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情,本科四年直至上了研究生都没有过私事交流,但在漫漫的时光中,已经是互相惦念的人了。但我从来不把我的学生当自己的孩子,因为我做不到像她们的父母,更主要的原因是:学生这个角色应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需要在各个方面自觉成长。而叫学生“孩子”,在我看来总有角色的混乱和老师“对学生亲切”的自我认证,不能不说大学生在各种年龄老师们的“孩子,你……”的声音中,淡化了责任意识,还多了些撒娇卸责的理由,这对社会风气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当然,这并不影响我的学生们就像我的老师们一样永远是我感恩的对象,在逐渐老去中看着学生成长,又跟着学生刷新着内心年轻的意义,眼角的皱纹都不好意思长出来。所以,昨天,这位同学微信我说:我带妹妹们出去玩儿,您和王老师(我家孩儿爸)出去约个会吧。有心的她记着身份证上我的出生日期,有意安排我再年轻一回。我只能是斜着眼睛馋别人家的葡萄一样地说,“有这样的时间听课更有人生价值,约会不是什么正经事儿”,我很清楚这个可以约会的人早就跑出去帮朋友去了,我都没有不坚决的机会了。所以,安顿好了孩子在家等我的学生她们的姐姐,我就迟到了八分钟。
再说今天。
花店开门,我就去买了一束鲜花,不要什么花的含义,只看我自己是不是喜欢。已经到了不需要男人送花的年龄,这个男人也是宁可跑到满是腥味儿的海鲜市场左看右看地选鱼回来撸起袖子烟熏火燎地给我做顿鱼吃也不会去给我选花,我也不会像年轻时候那么无聊地揪住他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先买花再做鱼,现在时间就那么多,根本没有磨磨唧唧的机会。人到中年也会认识到:不是我最喜歡的花与感动幸福的样子应该不是最佳配置,我不会做鱼却爱吃鱼跟这个男人的爱好适配就够了,年轻时候会想你送的就说是我最喜欢的,但还是会瞟一眼花店里那朵最钟爱的鲜花换得细心的先生一点点遗憾,最大的问题是我在花店里的“最喜欢”并不确定,渐渐地,男人远离了花店,我也学会了买花送给我们的家。曾经,我把鲜花跟小资对等起来,但慢慢的,我不这么看了。鲜花是调剂生活的味道,小时候每周爬山,都会采野花回去插在瓶子里放在书桌上,爸爸钉钉锤锤做好的简易书桌配上一束野花,觉得学习都是带着香味儿的。妈妈上山锄地收粮什么的,也会顺手给我们带回来几枝,或者放在我们的书桌上,或者放在柜子上,老式的柜子也不再那么沉闷了。领悟哲学老师讲的,这应该就是文化的细节,在喜欢鲜花的事情上,本没有什么我们农民和你们小资的区别,不过是城里的鲜花有点贵,经济成本比较高,不能天天顺手就买回来。我们的传统文化让我们对自然界这种鲜亮的颜色与天然香气的融合体有着天生的喜爱,这是塑料花远远不能满足我们的。
今天我们补吃了蛋糕。女儿们对所有人生日都有想往,因为她们很喜欢熄灯之后亮在蛋糕上的烛光,还有烛光里的生日歌。给妈妈唱生日歌,过来紧紧抱住妈妈,她们会流泪。我觉得这不是脆弱和感情太过丰富,是因为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感受着我的付出。自从姐姐上了学,目睹了姐姐写作业的过程后,妹妹在重要时刻都会把全家人的脖子搂在一起,头对在一起说:一家人必须好好说话,不能生生气气的,咱们拉钩!姐姐的作业时间,终于慢慢变得平静一些了。她们不只是把蛋糕送进嘴里,更喜欢涂在脸上,她们喜欢蛋糕上的烛光和在烛光里使劲儿地亲妈妈,再伏在我的肩上说“妈妈我爱你”。这一刻,我的幸福很饱满,她们的亲吻很任性。其实平时,在这个家里,最任性的绝对不是孩子,而是我,当然,我的任性用得很节省,一般都是工作着急时孩子爸爸掳走全部的家务和孩子,并提醒谁也不能进书房打扰我,或者熬夜工作后第二天早晨确保所有人直到离开家也不吵醒我。目前,我还可以让孩子心悦诚服地接受我的任性,但我也相信,这种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因为她们头脑的成长与我大脑的衰滞是成正比例的,现在大女儿就常常跟我讲熬夜与生死的问题了,希望我也能够心悦诚服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任性。
心无旁骛地听课记笔记,漫无边际地把老师讲的内容进行各种人生链接,午间休息找了家环境很好的西餐厅用好看的帘子给自己遮出了一个安静空间边吃午餐边整理听课笔记,与家人一起静享生活,还有——怕泪落如雨不敢多用笔墨写的给遥远的妈妈爸爸打了电话——这个生日,让我离自己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