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凯
近来梦多,时常会梦见乡村小路、田埂阡陌上,那辆叽叽嘎嘎的独轮车。
那是父亲的唯一宝贝,与别人家的独轮车其实没有区别。它有一副木头的车架,一个充气轮胎的车轮,一节套肩的绳绊。可它,风里来雨里去,用不烂,打不垮。
它,支撑起漫长的岁月,承载着血与火的历史,也承载着五味杂陈的生活。
这辆车之所以让我魂牵梦萦,因为它功劳显赫:它参加过淮海战役,是支前的模范车;平整农田、兴修水利的大会战,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川流不息的独轮车队伍中,有它的身影;父亲推着它和乡亲们从百里之外运回村里炉烟的煤,它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它的青春和着共和国的脚步,一次次奉献着青春好年华。
我从父亲手里接过它,运土肥、运庄稼、送公粮,一次车翻,差点把它轮轴蹩断。父亲责骂我的同时,爱抚着它的神态,比起儿子的份量,那份超眷恋的疼爱,让我不理解。
那年端午节,我和父亲推着它,翻山越岭,到临朐柳山寨大集卖粽子,让微薄的小副业贴补了我的学业。
从此,我的生活里有了它,我的人生岁月里,留下了它永不磨灭的印迹。
生活依旧,父爱依旧,可那辆独轮车,成了我永远的梦。
不惑之年的我,总忘不了家乡的土疙瘩、高峻的山、清澈的水,习惯了的牛哞、马嘶、驴叫、狗吠、鸡鸣,还有那袅娜的炊烟、漆黑的土灶。
可在我的记忆中,永遠忘不了我家老屋里的那盘石磨。
那些年,它通常在掌灯时分转起来,咯吱咯吱转响农村的生活,转响一家人的深情厚意。
石磨的咯吱声,伴着我从小学到高中,它是我心里最动听的音乐,流淌不尽的河。
每次推煎饼糊子,母亲总是打头阵,前推后拉,手臂有节奏地摆动着。大哥一边推磨,一边在磨前一勺一勺地放泡好了的玉米粒、粉碎了的地瓜干。我双手握着磨杆,磨杆架在石磨的臂眼里“叽叽”叫着,使不上劲,若即若离地跟着。有时打瞌睡,磨棍经常插到煎饼糊子里去。母亲总是叫我回屋里再睡会儿。
板壁上挂着的煤油灯柔柔地晃,像跳舞,像微笑,它柔弱的光,那么明亮,那么温暖。这盏灯,一直照着我的心田,暖着我的心窝,伴我成长。
石磨不远处是牛圈,没有相隔。牛儿是我的伙伴,磨窝里的玉米有它的甘苦和汗水。它默默地看着我们,长长的脖颈下一团草食蠕动,悠闲地反刍着。
我从牛儿晶莹的瞳孔里看到了母亲的身影,石磨的转动,煤油灯的跳动,在它的眼里,把我们定格成一幅美丽的画。
有戏台的村子,我们这里只有一处。它是当时乡村文明的标志,也是我们乡村老少爷们的快乐集散地。
时光似流水,匆匆而过。每当走近戏台,仿佛又听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它昔日的容貌,已经一点一点地更改,却难以抹去,脑海里留下的往事:锣鼓喧天,丝竹盈耳。
它是一方文化展台,多少忠孝节义的故事,前世与今生,现实与未来,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在这里粉墨登场,剧情曲折委婉,演员水袖轻舞,观众如痴似醉。
遥想当年,四面八方村民,踏着田间小道,汇集于戏台的面前。听几回锣鼓、二胡声音,看几个花旦小丑面容,便是几日的快活,生活的滋润。
一台《墙头记》,台上笑一回,台下哭成泪,所发出的那些赞许或叹息,至今仍然,还在麦花香间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