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喜清
(邵阳学院 文学院, 湖南 邵阳 422000)
杂字又称“村书”,是我国古代跟“三百千”并行的另一种蒙学识字教材。与“三百千”相比,杂字书由于特别通俗,一般只流行于中下层社会,仿佛是“正式”的启蒙课本“三百千”以外的“非正式”读物,因此成为不登大雅之堂之作。作为一种流传民间为下层百姓识字所需的课本,杂字根据广大农民及手工业者识字记账等日常生活的需要,把日常生活用字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多方言口语),以朗朗上口的形式有机地组织并串连起来,编辑成册,其内容与当时百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因此杂字是融识字教育、知识教育、思想教育、职业教育于一体的综合性的民间实用教材。[1]
笔者于2010年在洞口县进行方言调查时,偶然获得一部民国时期流行于该地区的杂字文献——《三字杂》(手抄本,据文本推求,当撰写于民国时期)。近年来又在邵阳市两家古旧书店获得三部杂字文献,分别是《杂字便读》(民国丙辰年,太和书局刊)、《新增分类杂字》(民国三十四年,经世书局刊)与《君莫笑读本》(民国壬戌年,琴书山房刊)。从公开资料来看,以上四书是目前所能见到的湘西南地区杂字文献。经笔者考证,这四部杂字书均为地方性文献,具有浓郁的湘西南地域色彩,是研究民国时期湘西南地区(本文限指邵阳地区)社会经济、文化教育、民俗和方言的重要材料。
此杂字书为手抄本。该抄本用小楷毛笔书写,字迹俊秀。正文共六十五面,每面八行(最后一面只有两行半),每行十二字,三字一句。共2058句,计6174字。为三言韵语。该书结尾处说:“前代事,不必记。将清朝,说仔细。顺治王,十八纪。……光绪王,世间乱。太平事,兴民国。后代事,不详载。”据此,可推知本书成书年代当为民国时期。文中不设类目,大体包括礼仪、饮食、器用、服饰、商贾、出行、信仰、百艺、农具、农事、契约、屋宇、交易、身体、疾病、生育、动物、植物、仕宦、历史等跟人们日常生活紧密联系的内容,但个别地方稍嫌杂乱。
此杂字书为刻本。该刻本原本有34面(但中间缺失第11面、第12面),上下单边,中乌丝栏,版心单鱼尾,每面六行,每行十二字,六字一句。共100句,计6000字。六言韵语。文中用朱笔空心圈点断。书面上涂有桐油,这是古代保护书的一种方式。该书扉页的反面正中标为“丙辰年春月,太和书局刊”,这表明该书由太和书局在丙辰年春月(即1916年)刊印的。正文虽不明确设类目,但经分析,则涉及数字、饮食、人事、礼仪、服饰、器用、屋宇、农具、农事、契约、交易、婚娶、生育、讼狱、司法、仕宦、商贾、出行等内容。
此杂字为手抄本,封面上书“手抄分类杂字”,但扉页上书“新增分类杂字”,扉页背书“民国三十四年 经世书局刊”。可知此杂字原本为刻本,书名当为《新增分类杂字》,刊于1945年。该抄本用小楷毛笔书写,字迹工整。正文共四十六面,每面五行或六行(最后一面四行),每行八字,四字一句。共548句,计2192字。正文明确设类目,全书共分十一门类,依次为天文类、地理类、屋宇类、身体类(服饰)、器用类、贸易类、饮食类、身体类(身体器官)、草木类、人物类、匠人类。其中身体类有两处,但所指内容并不相同,第一处身体类实指服饰类,第二处身体类实指身体器官类。此外,此杂字分类并不完全细致。如“匠人类”结尾处写道:“惫赖邋遢,光棍鄙子。懵懂恍惚,梦蠢蠢子。强良懒散,痴子戏子。褦襶混杂,猜拳谜子。琐碎零用,侗捆子。歹人强盗,扒手拐子。歪湾糊涂,魍魉花子。扯谎捏怪,粗糙懵子。逗溜戏耍,风流浪子。俗言杂字,正字稍了。”这部分内容叙述的对象为那些不良行为的人,故不能用“匠人”来概括。
与前面三部杂字文献相比,《君莫笑读本》有明显的区别。主要表现在《君莫笑读本》是一部由地方文人有意识地运用方言俚语撰写的杂言杂字文献。此文献为7寸多长、4寸多宽的线装刻本。封面上书《君莫笑读本》,封面背面书“民国壬戌之秋 刊于琴书山房”,故知刊于1922年。全书分上、下两卷,以《平水韵》分韵汇编。每卷十五韵,每韵3节,共90节,每节约80字,全书共七千余字。
《君莫笑读本》虽然不分门别类,但内容非常丰富,包含天文、地理、人伦、历史、农事、花木、鸟兽、人物、姓氏、地名、器物、风俗等。这说明作为启蒙教材,《君莫笑读本》的撰写目的虽然主要是用来训练儿童应对、掌握声韵格律,但客观上跟前面三部杂字文献相同,起到了融识字教育、知识教育、思想教育、职业教育于一体的作用。
总体看来,以上流行于湘西南地区的四部杂字文献都是蒙学教材,且主要用来教导识字或写诗文。在语言形式上注重押韵,词语分类编排,广泛运用口语俗字。在内容编排上注重将识字教育、知识教育与思想教育结合,并对农村中存在的陋习提出批评和规劝。
关于杂字文献的价值,李国庆先生指出:“这些随时都有可能佚亡的蒙学读物,确实在我国历代民间教育中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这是一宗急需关注和利用的重要文献,它记载着曾经使用过的(有些现在仍在使用)字词、俗语、俚语和警句,真实反映了下层民众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杂字读物在语言学、文字学、教育学、民俗学、社会学和文献学等领域都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2]本文拟以上述四部杂字文献为研究对象,着重从以下三个方面谈谈其研究价值。
第三,是研究民国时期湘西南地区农业生产状况的重要史料。如《三字杂》详细地介绍了农事活动中涉及的各种农具,有“蓑衣、草蒉、犁耙、锄子、垡耙、钉耙、龙管车、箩、刀、戽桶”等,这些农具中的“蓑衣、草蒉、龙管车、戽桶”现已成为历史文化遗产,基本上只能在历史博物馆看到了。也介绍了湘西南地区常见的农作物名称,如“禾、麻、棉花、豆子、麦、茶叶”。还特别详细地介绍了当时农业生产常用的水稻品种,如“篱阳早,和柔糯。六十早,是早禾。麻谷种,三粒落。晒籼种,茅香禾。懒亶芋,菊阳糯。香麻种,是迟禾。”这些当时培育的水稻品种现在已经不被人们熟知,却是我们研究民国时期水稻生产水平的重要史料。也有生产经验的介绍,如“种谷种,先发芽。秧长成,把田插。要薅田,休逸暇。扯稗草,篼自发。加秽灰,禾自嘉”。文中还说:“天不雨,心常怕。无法想,祈菩萨。望天公,把雨下。”则体现了当时农业生产的好与坏完全由气象、气候条件来决定,农民靠天吃饭的境况。也有农民在从事农业生产时辛勤劳作的真实写照,如:“要薅田,休逸暇。扯稗草,篼自发。……又要去,早挖畲。种豆子,兼锄麦。边莳田,忙杀茶。……抢宝月,走到夜。背戽桶,把禾杀。收获后,又有话。把草树,先埋着。晒谷坪,要坪过。……打了禾,把草缚。乱毛窠,禾秈多。”又如《杂字便读》云:“锄头刨草挖土,钯头钩泥耕田。斧头劈柴剁树,割杀田墈茅镰。风车硙子簸箕,篮盘米筛簸团。扁担落箍篾篓,石磨碓臼舂爨。斗笠簑衣遮雨,犁钯等项耕田。车水挑秽撒粪,浸谷扯秧插田。获禾担草晒谷,收入仓内万千。”不仅详细介绍了各种农具和农事活动,还告诫人们“种田毫无别法,早晚殷勤向前。劳碌辛苦费力,是古勤俭为先”。以上相似内容也见于《新增分类杂字》和《君莫笑读本》,这对于研究民国时期湘西南地区的农耕文化具有重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