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维方
“丝绸之路”举世闻名,在中国,它是古代东西方文明交流的符号。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在丝绸之路之前还有一条“玉石之路”。丝绸之路的形成和发展有一千六百多年,但是“玉石之路”却有着六千多年的历史。中国新疆的各族先民们以和田玉为媒介,开发了“玉石之路”,以新疆和田为中心,向东西两翼运出和田玉,沿河西走廊或北部大草原向东渐进到达中原地区。“玉石之路”不仅为后续的丝绸之路开辟了道路,而且在传播东方文化和艺术,沟通东西方经济、科技和文化交流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西方人自古以来就非常艳慕来自中原的丝绸,而中原人则喜欢美玉。在西方人眼中,丝绸和玉石贸易的路,连接着欧亚大陆两端东西方大通道,因而德国地理学家以“丝绸之路”命之。
但是在东方的中原人眼中,西去之路以“玉石之路”为名更为确切。从广义来说,它包括“北玉南传”“东玉西传”“西玉东输”三个维度的内涵。狭义来说,它是近年来中国学者提出的以昆仑山和田玉为主,兼及西北地区其他玉矿资源东进中原的路线运输问题,即“西玉东输”。中国玉文化传统源远流长,在华夏文明乃至整个东亚文明的产生、发展过程中都起过重要作用。
古代的先民们从昆仑山和田一带,由近及远向外延伸,把和田玉运到遥远的地方。向东经过甘肃、宁夏、山西,直至河南,向西经乌兹别克斯坦,到地中海沿岸的欧亚各国。这就是最早的“玉石之路”。周穆王西巡的路线,就是这条古道的东线。
西晋时,在被盗掘的战国魏襄王墓中,有人发现了一批古简,里面记载了穆天子西游的故事。古简中讲,周穆王为了宣扬国力强盛,以示威仪,他开始周游天下。他从中原出发,途径甘肃、内蒙古、新疆,最终抵达昆仑山西麓,到达仍是母系氏族的西王母之国。部落首领西王母盛情款待周穆王,还赠他八车宝石,留下一段佳话。返途中,周穆王又在一些采玉和琢玉的部落带了不少玉石,满载而归。这是和田玉进入中原的最早的史籍。郭沫若先生诗云:“国玉出昆山,西巡竹纪年。中原王母迹,献玉贺平安。”
1976年被考古工作者发掘的河南殷墟商代妇好墓,出土了七百多件玉器,其中大部分都是和田玉。妇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是中国历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个女性军事统帅。她生前曾率一万三千大军,攻打西部的鬼方国,掠夺到很多玉石及其制品。可见和田玉在早于西汉张骞出使和田玉籽料细腻油润,纯净浑厚,感官柔和,有滋润感,泛羊脂光泽,是玉中精品。
商王武丁时期 凤冠人像1976年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和田玉中的名品,是珍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中的西汉国宝级文物“皇后之玺”。其质地为新疆和田羊脂玉,是迄今为止唯一的汉代皇后玉玺,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而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会徽徽宝“中国印”同样是用新疆和田玉作为材料的。
昆仑山玉龙喀什河的源头在平均海拔高度4500米的雪线以上,终年积雪,高寒缺氧,昼夜温差将近五十度。每年找玉的夏秋时节,正是山洪和泥石流频繁多发的危险季节。古人曾说:“取玉之险,越三江五湖至昆仑山,千人去而百人返。”可见采玉和西域开辟古丝绸之路之前就已经有小部分开始传入中原。
新疆和田境内,有两条河,一条叫玉龙喀什河,一条叫喀拉喀什河,这两条河分别以出产白玉和墨玉而闻名于世。这两条河的发源地便是昆仑山。古籍中,昆仑山有“群玉之山”、“万山之祖”之称。《千字文》中也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之说。早在新石器时代,昆山先民已经发现了玉石,到商代中原才出现丝绸。6000多年的和田玉开发运输历史,逐步形成了一条沟通昆仑和内地的“玉石之路”,它比我们所说的“丝绸之路”早出几千年。
作为和田玉的原生地,昆仑山一带出产的白玉色泽光润,质地优良,千百年来,人们争相挖掘开采。新疆上等运玉之艰险,因而中国古代玉料非常珍贵。
西汉 皇后之玺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唐朝时在龟兹设安西都护府以保证商路畅通,在于阗(地处塔里木盆地南沿,中心地区在发源于昆仑山的喀拉哈什河和玉龙哈什河之间)屯兵筑城。以后历代王朝都在这条古道上进行以玉帛交易为主的经济往来。唐时杜甫诗曰:“归随汉使千堆宝,少答朝王万匹罗。”元时维吾尔族诗人马祖常云:“采玉河边青石子,收来东国易桑麻。”
河西走廊是丝绸之路的要道,但是为何在河西走廊上的不是“丝门”而是“玉门”呢?其实,在早于文献记载的丝绸之路之前,这条路已经开通。但它最早不是为了出口丝绸,而是为了进口和田玉。“丝绸之路”基于“玉石之路”而开启,从兴起后一直繁荣,直到明清,玉石仍是这条道路上的重要货物。
“玉门关”与玉息息相关,这个名字本身也是因西域输入玉石取道于此而得名。玉门关始建于西汉武帝时期,是汉武帝在西域设置的第一道关卡。地处敦煌以西,属敦煌郡管辖,是我国古代重要的军事关隘和丝路交通要道。汉代以后的玉帛之路更加繁荣。
玉门关是新疆和田玉料进入中原地区的第一个关口。玉石经过玉门关后还要两次东渡黄河,最终到达玉石之路的最后一个关口——雁门关。雁门关是蒙古草原和中原地区的分水岭,越过这个门户,新疆玉石就算真正进入了中原地区。几千年来,玉门关先后经过多次迁移。关于汉唐时期的玉门关具体位置及其变迁情况,学术界尚无定论。可见“玉石之路”未必只有一条,但是不可置疑的是,玉门关是玉石东传的黄金通道。“玉石之路”给我们带来了和田玉,也带来了古老世界的一个侧面。
玉门关遗址
汉 圆雕白玉辟邪兽 咸阳汉元帝渭陵遗址出土 长7cm,高5.4cm 咸阳博物馆藏
古人对于“玉门关”这一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要道似乎非常偏爱。在很多诗词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它。班超的“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西部文化意象,而其源头则可以追溯到古老的玉器崇拜时代。国人挚爱玉门关的深层次原因是潜意识中对玉文化根深蒂固的认同。
如今的玉门关只是一座四方形的小城堡,耸立在东西走向的戈壁滩狭长地带砂石岗上,不复当年车水马龙的繁华。它默默地伫立着,提醒着人们这里曾是丝绸之路的海关、军事防御的要道,千百年守望着连通中原和西域的玉帛之路。它打开了中原玉石文化的扉页,见证了中原玉石文化兴盛的过程,是中原玉石文化长卷中不可不提的重要篇章。
“玉石之路”从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可以说,是玉石孕育了中华文明的起源。从大禹到周穆王,再到现代人,中国这种对玉的挚爱的文化基因和遗传密码从未中断过!
唐 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 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出土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1966年于咸阳汉元帝渭陵建筑遗址出土的镂空羊脂白玉仙人奔马、圆雕白玉辟邪兽、玉俑、玉熊、玉鹰等,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汉玉。这几件玉器皆以和田玉琢成,玉质温润,琢磨精细,充分显示出玉料所独有的晶莹润泽的魅力。特别是圆雕白玉辟邪兽,狮形辟邪,红璞白玉,质地细腻,其头生双角而后伏,颊有披毛,肩生双翼,羽翼层层叠压,肌健有力腹覆披毛。以圆雕、浮雕、阴线刻相结合的手法雕刻而成。造型逼真,雕琢精致,保存基本完好,是罕见的汉代玉雕精品。
汉 镂空羊脂白玉仙人奔马 咸阳汉元帝渭陵遗址出土 咸阳博物馆藏
1970年在西安市南郊何家村出土了一批唐代文物,其中有一件镶金兽首玛瑙杯,是唐代玉器作工最精湛的一件。它是利用一块极其稀有的五彩缠丝玛瑙雕刻而成,杯体模仿兽角的形状,杯子前部雕刻为牛形兽首,兽嘴处镶金,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其产地学术界仍有争议,但其造型是西方一种叫“来通”的酒具则已共识。“来通”为希腊语译音,有流出的意思,大多做成兽角形。这种造型的酒具在中亚、西亚,特别是萨珊波斯(今伊朗)十分常见,在中亚等地的壁画中也有出现。
另有一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以和田白玉制成,玉质洁白莹润,形状为八曲椭圆形,口沿随其八曲成莲花形口,杯身亦呈八曲,杯身雕饰成组的蔓草纹饰。其刻作精美,素雅高贵,为唐代贵族至为偏爱的盛酒之器。形制模仿萨珊式多曲长杯,而装饰纹样则继承了南北朝时期开始流行的忍冬纹,堪称中西文化结合的产物。
《诗经》有语:“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中国是世界上唯一将玉和人性通融的国家。
隋 金扣玉杯 陕西省西安市李静训墓出土高4.1cm 口径5.6cm此杯由上等的和田玉雕琢而成,敞口,口沿镶金带一周,深腹,假留足,平底,通体光洁无纹饰。其柔和的玉质、凝练的造型使得这件玉器虽小却显得高贵典雅、气宇不凡,成为隋代玉器的一件代表作品。
汉 玉俑 咸阳汉元帝渭陵遗址出土 高8.5cm 面宽5.3cm咸阳博物馆藏
统治者将国家的至高权利用玉来表达,产生传国玉玺。国家的“国”字即城墙中守护着一块“玉”,这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玉在中国人崇玉的价值倾向和玉在国家信仰中的核心作用。
中原地区玉器的生产是伴随着王权的崛起而揭开序幕的。齐家文化因占据河西走廊的特殊地理位置,将新疆和田玉输入中原地区,从而开启商、周两代统治者崇拜和田玉的先河。而从河西走廊齐家文化玉器与中原史前玉器的关联性,我们可以也看到中国文化东部板块与西部板块千百年来凝聚为一体的关键要素。除了玉石颜色引发有关天的联想之外,每种史前玉器形制都隐约潜含着某种神话观念,最初出现的玉玦、玉璜是这样,随后出现的玉璧、玉琮、玉璋、玉琥等莫不如此。考古证明,南至珠江流域、北到辽河流域、西至河西走廊、东到东海之滨都有玉璧、玉琮、玉璜一类的礼器出现,都体现了玉石神话信仰的传播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