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月加上全
沈天橙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是她插班以来结识的第一个好朋友,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初次见到她,瘦瘦小小的身板,面对大家投来好奇的注视,缩着背拘谨地抿着嘴唇,在老师安排后静静地坐在我前面,发黄的头发,有些毛燥,一股子扎在五颜六色的橡皮筋里。
我们真正把对方划进闺蜜名单里的标志,是那天傍晚。下午放学时我向同桌陈一借他手里的漫画,“想看啊?叫哥!”他眯着眼对我笑,手指故意夹着书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地打转。“大爷,我想看。”“不叫?那不给!”他随即拿着书摇头晃脑地往门口走去,“喂——”又是那嘚瑟的声音,闻声我抬头瞪眼看他,陈一逆着光站在门口,“哗”地把书往我这方向扔,“接住就送你了!”我作势去接,漫画书稳稳当当地落进了我的怀里。
沈天橙凑过来拍了下我的屁股:“没闪到腰啊?我也要看。”我开心地猛摇她的肩膀,一把抱住了她。
陈一,自打和他同桌后,我就越发喜欢上这个可爱又迷人的可恶角色,这个秘密,在这天之前,只有我自己知道。
第一次来到沈天橙家,家的样子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
两层小屋挤在窄巷的尽头,外头的落日尚泼洒着余晖,屋子里却黑森森地看不清光景,沈天橙轻车熟路地在暗影里蹦跳,“啪——”地按开了壁灯。
昏黄的橘光下,我看见地板上的砖块裂出不均匀的大小,坑坑洼洼,泛黄的天花板上黏着黑糊糊的东西,偶有角落绕着些许蛛网。沈天橙搬了把矮凳招呼我坐,便帮着她母亲进出厨房热菜端菜。吃饭的木桌一看便是使用很久了,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缝,有宽些的缝隙里夹着抠不出的小颗粒,已经发黑。“都没准备啥,平常家里就这些菜,要不我再出去买些卤味?”阿姨揩了揩袖口,热情地笑着。
“不用不用,真的很够了!”我忙摆手。
“她吃不了多少啦,对不?”沈天橙敲着碗筷给我递来。
小屋大概是沈天橙最不愿向外界透露的地方,两层小屋是她离不开的家,也是她倔强、脆弱的自尊的保护壳,出入其中的人们,都是主人喜欢并确定于己无害的良人,很幸运,我得到了这张通行证。
陈一在我眼里是特别的,也是由于这层特别关注的敏感,我感觉到了沈天橙对陈一独有的偏袒。
陳一的话多爱闹腾在班级出了名,可手握黑名单的沈天橙,从没对他红过脸。这天下课间隙,陈一拿水杯捅了捅我的胳膊:“小姐姐——去——帮我装满!”“自己去。”我懒懒地趴在桌上不愿动弹。“去嘛,去嘛,小姐姐!”那家伙凑过来开始耍泼。看着他撒娇的眉眼我直想笑,准备起身,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沈天橙麻利地拿起水杯向饮水机走去,我落空的左手讪讪地放下,“谢谢!”陈一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甜甜地道了声谢,竟还傻傻地对着笑!
沈天橙喜欢陈一,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便落地生根。
陈一好像也爱招惹沈天橙,无事时就在后座揪揪她马尾戳戳她肩,而后沈天橙便假装生气地转过身来笑骂几句,我甚至能从他们接触的言行举止里,找到诸多互表喜欢的证据。
好几日没有和沈天橙一起放学回家了,直到有天上课,我前面的座位空了,谁料老师在讲台上说沈天橙因为胃病做了个小手术,大概需要在家休养一周,让我们帮她带课堂笔记及作业,顺便表达一下班级的慰问。
报复的快感让我忘乎所以,我脚步轻盈地带领其他几位同学往沈天橙家走去,这段时期积累的怨念在那一刻无休止地喷发。
我们在楼下喊着沈天橙的名字,她的母亲在二楼窗台探出了半截身子询问来意,“橙橙,有同学来看你了!快起来!”阿姨亲昵地接待我们进屋,给每个人都分了两个大橘子,突如其来的探访显然让她们始料不及,屋子里不够数的椅子便是说明,阿姨忙转身去领居家借。
女生们进屋后开始无意识地挥手捂鼻,茫然又好奇地环视面前的一切,这种对屋子扫描式的打量,无疑是对屋主一种无言的残忍。
沈天橙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我,眼波里是难以置信的讶异与悲伤,这倏忽而逝的眼神直接扎进了我的内心,我不敢再看她,报复的得意不觉间早被漫天难堪的羞愧所覆盖,只想快快结束探访,让鞭笞良知的刑罚早些消停吧。
回归课堂的沈天橙,依旧是班级里飞扬跋扈的小管家,唯一察觉到她变化了的,只有我。我们默契地互不打扰,在绕过无法描说的尴尬期后,剩下淡淡的刻意疏离的礼貌。
直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沈天橙到底喜不喜欢陈一,也不知道陈一又喜欢着谁,但我知道的是,我和沈天橙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心事便签:
在荷尔蒙肆意飞扬的时光里,这游离在男生女生模糊的好感与爱慕,成了我们不告而别的分水岭。原本无间的关系在那次探访后悄然变质,内心柔软的地方一旦被伤害,即便日后褪去以往的结痂,肉粉的疤痕仍在昭告着它的存在。
现在回忆起来,给我鲜明印象的是在那喧闹的教室里,跳跃着一个马尾上扎着五彩橡皮筋的女孩,她乖巧,勤奋,善良,但也有小小的虚荣和好强,我莽撞而残忍地向众人展示她脆弱的自尊,将她推出了我们已然经营繁茂的金银岛,一同推出的是我们两相交集的14岁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