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阿囡
韩式爱叶稚,所有人都知道,叶稚也知道,可她就是不敢相信。她以为他对她的爱来源于同情,可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他爱她,纯粹无比。
引子
一
在叶稚心里,她一直觉得,她和韩式是孽缘。
七岁那年她妈一病死,外婆就嫌她累赘,紧着将她打包扔到了宋家。叶稚记得那日天朗气清,外婆那只如枯枝般的手紧紧抓着她,在宋家大宅前敲了足足十分钟,都没有人来开门。
那时叶稚看着铁栏杆里的那栋小别墅,心里还在想,这么漂亮的小房子,她只在妈妈给她念的童话书上看到过。于是当外婆问她想不想留在这里时,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并没有理解那言外之意,就这么傻乎乎地点了头。
叶稚瞧着外婆火急火燎离去的身影,努力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躲进墙头盛放的蔷薇花丛投下的阴影里。
韩式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穿着一袭燕尾服,颈间系着一个蝴蝶结,整个人沐浴在刺眼的光晕中,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精致得像是橱柜里摆放的洋娃娃。
只是“洋娃娃”的脾气并不好——他用穿了皮鞋的脚踹了下叶稚,居高临下地说:“哪里来的小叫花子?”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叶稚就烦透了这位韩少爷。
大学的时候叶稚报了S省,距离B市有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当时韩式因为她偷改了志愿跟她怄气,足足有两年的时间没来找她。
叶稚本来也以为两人就这么断了,谁又想到两年后他竟然又找上她了。虽说当时因为距离问题,他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黏着她,可一周一次的频率还是让叶稚在学院里又多了不少传闻。
真是烦透了,要是知道公司会发展到B城,当年她说什么也不会签。
叶稚推开旋转门,深冬的夜里寒风冰冷刺骨,吹得路燈都在发抖。韩式正倚着他那辆骚包的法拉利,低着头玩儿手机。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从叶稚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微微下垂的眼角。
“你来干吗?”叶稚走过去,语气有些冷。
韩式却浑不在意,扬唇大咧咧地笑起来,从后备厢里掏出一大捧玫瑰,道:“这不是你第一场大秀嘛,我来给你庆祝。”等了一会儿,见叶稚并不伸手接,他也不介意,单手插兜,倚着车门偏头瞧她,装得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笑问,“怎么,因为我没到现场,所以生气了?”
闻言,叶稚终于有了反应。她扯扯嘴角,神色有些古怪:“韩少见天儿地闲,偏就今天没时间?”
“那、那不是正好赶上今天有事儿。”气势瞬间垮掉,韩式有些不自然地正了正领结。
“这样啊。”叶稚点头,“既然如此,韩少便去忙吧,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哎,别啊。”韩式慌忙拉住她,“我叫朋友安排帮你庆祝,你现在就直接跟我去吧。”
男性温暖的手掌贴合着手腕被寒风吹得冰冷的肌肤,叶稚巧妙地一转,轻易挣脱出来,道:“不了,主办方说还有些事儿没完。”
“没关系的,我让人给这场秀的主办方说一声就好了。”韩式的语气颇为轻松,并不清楚叶稚个中的为难。
“怎么,你认识主办方?”叶稚终于停下步子,扭头盯着他,嘴角轻轻挑起,“也是,韩少人脉广,B市的什么老总不认识?牵线搭桥弄个十八线模特去大秀场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韩式多了解叶稚啊,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要发火了,于是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招,抱着一束如火般的红玫瑰就在那儿站着。可叶稚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来气:“你知道同事怎么说我的吗?关系户、靠山大、狐媚子……”叶稚冷笑着一条一条数落,到最后,语气冰冷像是腊月里的冰凌,“韩式,你还真把我当你的人了,是不是?”
二
没过几日便到了除夕。
当年叶稚的外婆离开后,她其实并没有被关在外面多久。韩式说她是叫花子,她不服气,但也并不想搭理他,于是站起身来准备走。可韩式突然拉住了她,那会儿叶稚一急,想把韩式的手甩开,不想却带动了墙头垂挂着的蔷薇枝。于是那些带刺的绿枝一抛,就这么在韩少爷的眉骨处挂了一条血口子。
韩家倒是没追究什么,可宋家就没这么轻易饶过叶稚了。为了讨好韩家,叶稚的父亲将她关在杂物间整整两天。两天后,那个男人推开漆黑的小房间,对蜷缩在角落的叶稚冷冷道:“宋家也并非养不起你这个人,但是你日后倘使再生事,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血脉,都会把你逐出宋家。”
干枯的蔷薇藤耷拉在围墙上,叶稚收回思绪,准时摁响了宋宅的门铃。用人来开门,敷衍地叫了她一声“叶小姐”,叶稚早已习惯这种将她排除在宋家以外的称呼,颔了颔首以示回应。
席间多是你来我往的阿谀奉承,叶稚听着,单手撑着脑袋懒懒地拨着盘子里的青菜。多年的模特生涯让她养成了过午不食的习惯。可总有人见不得她清闲,话题一转,扯到叶稚身上。
“你那模特的工作还在做?”
叶稚垂眸:“是的,二叔。”
“你那工作抛头露面的,让人以为我们宋家的姑娘多不正经似的。要我说,趁早辞了算了。我看韩家那小子不是挺喜欢你嘛,你多上点儿心,把他套牢才是正事。”现在说话的是她的三姨,嘴皮子最利索、刻薄,尤其是对待叶稚。
叶稚没接这话。只是还不等她三姨发火,宋功便将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拍,皱眉呵斥道:“长辈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
叶稚低头,将眼中的厌恶隐藏住,轻声应话:“对不起,爸爸。”
在宋宅,叶稚一向是睡不踏实的。半夜里下起了大雪,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
上大学以前叶稚在宋宅的生活并不好过,倒不是吃穿用度方面苛待了她,就是众人待她的态度让她不得不每一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个人一个不高兴就将她赶出去了。当年在杂物间里,叶稚想得很清楚,至少在她自立之前,她都不能离开宋家。
她私生女的身份有些尴尬,小时候住同一片别墅区的孩子都不怎么跟她玩儿,只有韩式老是来她面前打转。因那次关禁闭,叶稚对韩式一向是能避则避。可有时韩式实在过分,叶稚急眼了,也火气上头不管不顾地咬过他几次。
叶稚记得自己第一次咬了他后,害怕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她怕韩式去告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韩式胳膊上那个牙印都褪了,也没有大人来教训她……
叶稚是在鞭炮声中被吵醒的,手机里有一则短信,她点开看了看,然后起床洗漱。等收拾好了之后下楼,昨晚梦到的那个人正端坐在客厅里。
“叶稚,新年快乐啊!”韩式同她打招呼。
叶稚瞥了他一眼,不欲搭理,可碍于宋功在场,只得扯了一个敷衍的笑,道:“新年快乐。”说罢,走到玄关穿鞋。
“没看见有客人在?你要去哪儿?”宋功严厉地道。
叶稚顿了顿,如实道:“刚刚收到短信,经纪人让我去拍一个杂志封面。”她知道这话一定会惹怒宋功,要是平时,她也会低头服软,可今天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就拧了一股气,非要这么说出来。
果然,话音刚落,一声怒喝如雷炸响在耳边:“不准去!”
叶稚弯腰继续穿鞋,等鞋穿好直起身,一个巴掌险些落到她脸上,好在半途被人截住。
“宋伯父,大过年的,咱没必要发这么大火。”韩式挡在叶稚身前,笑嘻嘻地和稀泥。
叶稚皱眉看着身前宽阔的背,脑海中有些斑驳的画面一闪而过,末了,低头拿过包包,缓缓地道:“爸爸,我先走了。”
三
叶稚赶的是一家时尚杂志的内页拍摄,这家杂志最新一期的内页在年前没定下来,着急赶进度,所以大年初一就要加班。叶稚本来还纳闷这个机会怎么会落到她头上,等到了拍摄地一看她就清楚了。
户外拍摄,穿露背白绸裙。大冬天,零下十几摄氏度,这不是折磨人吗?经纪人小单也没料到是这个情况,愣道:“叶姐,要不推了?”
叶稚翻了翻合同,看到上面的报酬,心一横,说:“拍!”
本来小单还有些担心,可叶稚签完合同转头就拿了衣服进更衣室了,爽利得不行。只是没想到等叶稚换好衣服上完妆出来,韩式已经候在那儿了。小单见叶稚脸色不太好,走过去怯怯地解释道:“叶姐,刚刚你化妆的时候韩少打电话来了,我怕你被欺负,想着有个人来坐镇会比较好,所以就把拍摄地点告诉他了。”
小单跟了叶稚两年,按岁数,叶稚比她大不了多少,觉着没必要摆出一副上司的姿态,所以平时也就没怎么束着她。
可如今看来,叶稚觉得自己的管理确实是松泛了些。
“我知道你是好心。”叶稚眉眼间泛着些冷,道,“但是我希望不会有下次。”
小单咬了咬唇,有些委屈。
杂志拍摄不比走秀台,走秀一趟几分钟就完事儿了,可杂志拍摄往往需要大量时间,一张片子不满意,总是需要反复拍上很多次。叶稚不是什么当红模特,往往这种情况就会很吃亏。人家吃定你签了合同,所以对质量的要求就会达到近乎变态的严苛。
小单知道韩式有背景,所以当他打来电话,才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拍摄地址。可是叶稚不但不领她的情,似乎连韩式的情也不领。在商界,不要说见到韩式本人了,就单把这名字说出去,谁不卖他几分面子?偏就叶稚每回见了他都跟嫌什么似的,嫌弃得不行。
突然怀里一空,小单抱着的衣服被抽走,她看到本来被她们甩在身后的韩式冲她笑了笑,然后几步上前赶上叶稚,手一展便连衣服带人搂进了臂弯里。
“不是还没到拍摄的地方吗,不嫌冷啊?”
叶稚挣了挣,没挣开,索性也就由他去了,只语气冷淡地道:“韩少这么闲,莫不是韩氏集团倒了?”
韩式也不见恼,只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笑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去看看除了你,还有谁出来工作。”
说话间,户外摄影棚就到了。韩式自觉地松开了手,瞧着叶稚背后凸起的蝴蝶骨,忍住想再次把她裹起来的冲动,收起笑皱眉问:“要拍多久?”
“拍到拍好为止。”
这次拍摄一共要拍三组,第一组是露背的曳地白长裙,虽然薄,可好歹遮的地方算多, 勉强也能抵御一下这瑟瑟寒风。叶稚拍完第一组后,韓式表情还算好,脱了自己带着体温的衣服给她披上,又紧着去接了热水给她端过来,可谓是鞍前马后地服侍。
当时叶稚窝在椅子上,捧着杯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来回滑动着,瞧着韩式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模样。只是等拍第二组的时候韩式就不淡定了,这次是纱质的短裙,料子摸上去就直透着一股凉意,更遑论上场拍摄的时候摄影师为了效果逼真,竟然要求往叶稚的头发上泼水。
那摄影师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不认识身边这位脸黑得堪比锅底的爷,拿着瓶矿泉水一个劲儿催促叶稚往头上浇。只是刚吆喝了两声,便听见一声脆响。回头一看,是韩式硬生生拿拳头砸坏了摄像机。
他的语气冷到了极点,说:“有你们这么折腾人的吗?”
这举动顿时引起了一场骚乱,那摄影师脸色铁青地想拦住韩式,可平日里在叶稚面前伏低做小的韩式此刻身上的气场是无比骇人的,那摄影师被他的眼神一扫,立马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只有叶稚还站在冰天雪地里,神色平静。韩式走到叶稚面前,伸手揽过她想带人走。可叶稚一动不动,一双在雪地里显得更漆黑透亮的眼静静地盯着韩式。
韩式吸气,似乎在压抑着满腔怒火,问她:“什么意思?”
叶稚冷静地回道:“我的工作还没完。”
韩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闭了闭眼,额上青筋突起:“叶稚,我把你护着、宠着,恨不得含在嘴里,你就这么糟践自己?”
叶稚嘴冻得发紫,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可她偏偏还冷笑,推开韩式的手,道:“我自力更生养活自己,怎么就糟践了?”
这话连小单一个外人听着都觉得过分,别说韩式了。他牙齿咬得咯嘣响,一双眼死死盯着她,末了,冷笑起来:“叶稚,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完,脱下衣服往她身上一扔,转身就走了。
四
被韩式这么一搅和,叶稚本来定下的好几个拍摄工作都被对方推了。虽然她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可为了推销自己,平时一些唬人的行头总是要置备的。这几天下来,卡里的钱只出不进,可把她心疼坏了。
偏屋漏还逢连夜雨,拍那个杂志内页时叶稚受了寒,断断续续感冒了半个月才好,几个厂商见她状态不好,原本定下的工作便又撤了好些。好在这个时候小单打来电话,说上次那场大秀的主办方邀请她继续去参加一场商业大型秀。
在叶稚的名声这么臭的情况下还敢邀她,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叶稚心里门儿清,无非是看见她和韩式纠缠不清,想卖韩式一个面子而已。
叶稚捏着账单冷笑。要是在以往,她没准儿还真会推掉,可韩式那厮搅黄了她这么多工作,她再不去岂不是亏大发了?
人情?关她什么事,韩式自个儿还去吧。
叶稚的公司也有几个模特被邀请了,因此走秀那天,公司统一安排了车接送。那几个模特算是叶稚的前辈,在圈里还是小有名气的。叶稚是最后上的车,到了车上后那几个女人已经聊开了,叶稚性子本就偏冷,打了招呼后便带着小单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下。
谈话声停了一会儿,不多时,一个人扭身笑问道:“叶稚,你和韩少认识啊?”
叶稚才吃了感冒药,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便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那人的笑便有些垮,僵在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冷嘲热讽道:“我看他对你好像挺亲密的,你们是男女朋友吧?”
又来了,这种拐弯抹角地打探。叶稚皱眉,心里腻味得很,语气便有些不善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自从上次两人有过争执后,韩式已经半个月没来找她了。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吵过架,不过吵得再怎么凶,不出两天,韩式总是会回头找她,想来这次是真的让他伤心了。叶稚垂在坐垫上的手蜷起,指甲刺入掌心,生生地疼。挺好的,伤了心,就不会再回头了。
这场秀总的来说还是圆满的,就是中间叶稚的一只鞋子出了点儿问题,让她不得不走到半途便将那只鞋踹了,踮着脚走完了全场。
紧急应对台上的突发状况本来就是一个模特的职业修养,因此叶稚也没有料到,第二天一早,她光着一只脚走T台的事情竟然就这么上了新闻。
当小单激动地告诉叶稚她终于要红了时,她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红?不见得。
她的模特生涯这么些年都不温不火,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宋家看来,模特这种职业是低贱的。要不是当年叶稚远在S省,她的公司又死活不同意解约,宋家说什么也不会让叶稚走上这条路。既然无法挽回,便只能打压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叶稚一个活儿都接不到。
来电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电话那头的小单声音急促,带着恐慌道:“叶姐,不好了,有人在挖你的黑料!”比叶稚光脚走T台的新闻更劲爆的,是她和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同居的消息。
与此同时,宋功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给我滚回来!”
五
初二那年班上组织了一次春游爬山,叶稚本来没打算去的,可韩式私自给她报了名,甚至到了时间还特意到宋家去叫她。葉稚看着宋功对韩式轻言细语讨好的模样,心里厌恶到了极点,一路上任韩式怎么逗,她也不说话。
这山是早就开发出来的,但坏就坏在开发过早,为了倒腾出新花样,管理人员近期又另辟了一条山路出来,只是还在修缮阶段,所以没有对外开放。当时叶稚心里憋着一口气,一门心思不想看见韩式,便脱离了大部队,专挑那些没人的小道走,两人这么一个躲一个追,一不小心,便出了事儿。
春日多雨,泥土松动,再加上施工,石块没有夯实,韩式一个没踩稳,差点儿就掉下那个接近九十度的斜坡,是叶稚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
出租车很快将叶稚送到了宋宅前。叶稚从过往的思绪中抽离,她抬头瞧着围墙里漂亮的洋楼,挑唇冷冷地笑了一下。这次,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果然,这次宋功动了大怒,叶稚甫一进门,背上便被狠狠地打了一下。手杖一般粗的藤条,打在身上一下就现了瘀血。
叶稚咬牙,忍住涌到喉间的那声痛呼。宋功犹不解气,扬手又是一下,眼神凶狠,不像是对待自己的骨血,倒像是对待自己的仇人:“丢人的东西,当年我就不该默许你妈将你生下来!”
叶稚受不住,一下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嗤嗤地笑了出声:“我妈告诉我,当年可是您派人将她带到医院,想要流掉我,最后是她偷偷跑出来的。”
藤条一下一下抽到背上,很快就见了血,宋功显然是被叶稚这话气疯了,下手越来越重。用人们立在一旁冷冷看着,并不出言阻止。到最后,叶稚只觉得眼前的东西变得模糊。就这样死了……也挺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考虑了。
可下一刻,有人夺门而入,牢牢抓住了宋功又要落下的手:“你再动她试试?!”
是韩式。
叶稚微微动了动身子,刚才憋着一口气不觉得,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背上火烧似的疼了起来。
宋功脸色铁青,再怎么讨好韩家,可到底他是长辈,从未被小辈这样拂过面子,当下便不客气地回敬道:“韩式,这是宋家的家事,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韩式冷笑,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人,眼中满是阴鸷,“我心爱的女人都快被你们打死了,你说我什么身份?”要是平时,叶稚早皱着眉反驳这话了。可如今她疼得厉害,被韩式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疼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叶稚勉力抬起手,抓住他衣服上的纽扣,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韩式,我当年救你……不过是因为害怕宋家把我赶出去,你懂吗……”
抱着她的手臂明显僵了僵,只是片刻之后,便听见男人低声回道:“就算是那样,也没有关系。”
六
宋家压得快,叶稚私生女的身份好歹没被扒出来,只是她与人同居那件事还是甚嚣尘上,甚至已经有团队把与叶稚同居的那个老男人扒了出来。
这一扒可不得了,那人竟是旗下拥有无数当红明星的娱乐公司的老总——陈其然。要说与陈其然传过绯闻的女人也不少,但直接传出同居的,可就叶稚独一份儿了。
因此叶稚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天天都有八卦记者想溜进病房采访她。韩式在病房门前守了三天,跟门神似的沉着一张脸赶人,只是第三天的时候,迎来了一个没法儿赶的人。
陈其然抱着一束百合进病房时,韩式就巴巴地跟在后面。叶稚见韩式满脸带煞的模样,皱着眉赶韩式走,结果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睁大眼瞪了她半天,牙齿咬得咯嘣响,最后一摔门,怒气十足地出去了。
韩式出去后,叶稚才抬头,淡淡地看着访客,问:“你来干什么?”
陈其然笑了笑,并不回答这话,俯身将百合放在床头柜上,低声说道:“果真是不一样的。”
“什么?”他声音低,叶稚并没有听清。
陈其然又笑,提高了音量,说:“我说韩少很可爱。”
这话一出,便见叶稚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有什么可爱的,脾气大还黏人。”
陈其然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转着手上的戒指,问:“小丫头,听说你最近麻烦事儿不少。”
叶稚冷笑:“托您的福。”
“我可什么都没做。”陈其然展开双臂,搭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道,“当年你为了尽早获得经济独立,去酒吧兼职调酒师被人欺负,是我救了你。之后,你为了感谢我,去我那里给我调了两年的酒。事情就是这样而已,谁知道外面以讹传讹,会传成这样?”
“是吗?”叶稚冷冷吐出这两个字,低头喝着韩式给她带来的骨头汤,眼都懒得抬。
“好吧。”陈其然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承认,我有私心,当年故意误导了看见过我们的人。可是叶稚,我焐了你两年,都没有把你焐化。”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收敛:“我以为谁都不会焐化你,却原来,你一早就被别人焐化了,早就不是冰了。”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叶稚垂首,却并未反驳他这话,只低声道:“这又与你何干。”
房中一时寂静下来,许久,陈其然抬手揉了揉眼窝,从沙发上起身,脸上又挂上了那种随和的笑,道:“算了,我也不跟个小孩子计较,看在往日的情分儿上,过些时日再送你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门又被推开,韩式一脸的风雨欲来。
“说什么要说这么久?!”
陈其然好笑地看着推门而入的男人,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扭头冲叶稚微笑道:“小丫头,或许你该看下这个。”
叶稚接过来展开,上面一个加黑大的标题写着:劲爆,十八线模特竟是韩少未婚妻!
叶稚攥紧手,报纸被揉成一团砸向那个本来还满面怒容现下却心虚得左顾右盼的男人,咬牙道:“韩式,你想死吗?”
七
陈其然亲自发了声明,说他和叶稚只是朋友,不存在其他关系。
发声明的那一天韩式抱着手机坐在窗边看了半晌,阳光从他背后涌入,他的脸却陷在阴暗里,让叶稚看不清他什么神情。他坐了一会儿,稍稍仰头,似乎想和叶稚说什么,只是过了半天,却还是没有出声。
叶稚将他的动作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藏在被子下的手掐着床单,扭头再不去看他。
后来她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刚一出院, 宋家那边就来了消息,说不再承认这个女儿,要将她赶出去
宋功让叶稚出院当天就必须滚出宋家,叶稚没有该有的伤心,觉得活了这二十几年,没有一天是像这样自由。她放在宋家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宋功这个时间应该在宋氏集团,整个宋宅就只有一群用人,他们对于叶稚的离开无动于衷,倒是很恭敬地接待起了等在外面的韩式。
韩式一路都沉着脸,不像往常那样与叶稚插科打诨。
叶稚有心和他拉开距离,索性也不过问,任由他这般模样。
天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也不大。叶稚提着自己的箱子和韩式共撑一把伞走出宋宅。有雨丝顺着风飘进了伞里,韩式侧身为她挡住,半个肩膀拦在她身前,却蓦地停下了脚步。
叶稚一愣,问:“怎么了?”
韩式保持背对着她的姿势,并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手越收越紧,像是要捏碎什么。
“叶稚,你从这里走出去,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叶稚顿了顿,神色又冷淡起来,垂眼道:“不会了,我不想再和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再有牵扯。”
“包括我?”
“包括你。”
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着,从叶稚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韩式倏地变红的眼眶。他咬牙,字字艰难地吐出来:“叶稚,你果真、果真是个白眼狼!”
八
陈其然是叶稚搬离宋家的第七天找上门的。
彼时,她是韩少未婚妻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韩式不澄清,叶稚也百口莫辩,索性也就不再接工作,一心闲置在家,打算等热度过去了再出门。
陈其然摁了门铃后,叶稚斜倚在门框上,并不让他进门,只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上次不是说了,要送你一份大礼。”陈其然极有涵养地笑着,西装笔挺,接过随从递过来的一个文件袋,放到叶稚面前,“这是我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叶稚并不接,歪着脑袋打量他,眉頭微皱道:“无缘无故,给我这个干吗?”
陈其然弯起食指抵在唇边,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就当是为了我的青春买单。叶稚,你当年说得没错,我对你的喜欢并不纯粹,当时我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你像我青春荒唐时辜负的那个女孩罢了。”
叶稚等着他把话说完,才道:“我不需要。”
可陈其然也不把手缩回去,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叶稚,带着些了然道:“我给你自保的资本,此后你再不用忌惮宋家。你需要的叶稚,你爱韩式,一直都爱。”
叶稚眼神一凛,浑身戒备地望着他,说:“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我在想,韩式的心意昭然若揭,你又为何迟迟不肯接下?想来前些年是因为宋家的掣肘,你害怕宋家捏着你对韩式做文章,可如今宋家弃了你,你又为什么还是要推开他?”陈其然笑容清润,蓦地弯腰凑到叶稚的耳边,姿势亲昵,“叶稚,你在害怕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叶稚推开他,目光冰冷,道:“这些跟您都没有关系吧?请问陈先生,您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话?”
陈其然直起身,将文件袋放到玄关的鞋柜上,轻轻地扯了扯领带,从容道:“助人为乐?”说罢,转身欲走,只是走了几步似乎想了起什么,又回头笑道,“我刚刚让人拍了照片发给韩式,他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果然,一个小时不到,醉醺醺的韩式在外面将门敲得震天响。
送他来的是以前的一个朋友,看到叶稚也有些尴尬,挠头道:“刚刚我们在喝酒呢,结果这家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猛地灌了自己好几瓶,然后就非闹着要来找你了。”
叶稚看着扒着门框努力想往她这里蹭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接住他,道:“我知道了,我会照顾他的。”
显然是被韩式闹腾坏了,那人也松了一口气,话不免多起来:“这几天这家伙天天跟我们聚一起喝酒,你俩闹矛盾了?”
“没有。”
“叶稚,有些话我知道可能不礼貌,但是我还是得说。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关于你的那些荒唐事,当时圈子里谁不说你几句?可就他一直相信你,谁要说你,他就撸胳膊上去干架。宋家是个破篓子,你被它弃了也挺好,可韩式不一样,不是你三言两语说丢就丢的。”
话里话外,都是维护韩式的意思。叶稚没接话,扶着醉倒在她身上的男人进了屋。那位朋友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
叶稚本想着给韩式收拾一下,谁料这人拽着她的袖子死活不松手,叶稚没法儿,跪坐在一旁托腮看他,瞧着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伸出一只手去掐他的脸,不客气地说道:“醒过来。”
韩式仿佛被她掐得痛了,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你欺负我,你又欺负我,你从小就欺负我!”
倒还恶人先告状了,叶稚哭笑不得,索性也顺着他的话问:“我怎么欺负你了,你说说?”
韩式打了个酒嗝,掰着手指头泪眼婆娑地跟她清算道:“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那么说你是我不对,我本来还想道歉,可你转头就让我差点儿破相;还有,你被关在小黑屋里,我好心瞒着宋家人给你送馒头,你看都不看就扔出来了;还有、还有,我们做同学的时候,我每次去找你,你都当看不见我一样;还有——”
叶稚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失神了半晌,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韩式,你确定自己是喜欢我,而不是同情我或者感激我当年救了你?”
掌心贴合着的两片唇边上下开合,叶稚移开手,俯身凑近,终于将那话听清。
“喜欢,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啊……”
九
韩式是在叶稚家的客厅沙发上醒过来的。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周遭被砸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猛地一紧。叶稚端了杯水从厨房出来,往幸免的茶几上一放,然后在韩式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副算账的架势。
“这是你昨晚发酒疯砸的东西。”她冷冷地将一张清单拍在韩式面前道,“喝醉了爱砸东西你心里没点儿数?”
韩式心虚气短:“我、我这就联系人过来给你换家具……”
“这个先不着急。”叶稚放下腿,换了一个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话吗?”
韩式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不记得了。”
“你骂我犯贱。”
“怎、怎么可能?!我绝对没有!”韩式下意识地竖起三根手指表决心。
叶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韩式直冒冷汗,许久才撇撇嘴道:“好吧,你没有。”
“我就说没有吧,你快吓死我了!”
叶稚斜睨着他笑,温和道:“那我给你赔罪?”
韩式一个激灵:“不、不用了吧。”
“不用吗?我还说准备把我赔给你呢……”
话毕,房间里陷入寂静,许久,才听一道颤抖的男声响起:“你说什么?叶稚你说什么?今天是愚人节,对吧?”
叶稚叹了一口气,伸手托住韩式的脸,目光与他对视,道:“我跟陈其然什么也没有,我也并不爱他,我爱的是你。”
他喝醉了倒是什么都說,说起陈其然给他发的两人见面的照片,嚷了半天,说她原来是因为爱陈其然才一再把他推开。
可其实如陈其然说的那样,从前她一再推开他,一来是怕宋家以她为饵拿捏韩式,二来……她也确实害怕,韩式对她,是同情而不是爱。
大抵从当年他扒在宋家杂物间的铁窗栏上,眼神晶亮地同她道歉时,这段“孽缘”便已结下。她一再隐忍退缩,到底抵不过韩式的步步紧逼,最终弃械投降。
韩式还有些恍惚,怔怔地捂着脸躺回沙发上,喃喃自语道:“我可能还在做梦。”
叶稚有些好笑,伸手戳着他的脸,问:“那你要不要醒过来。”
“不不不,不醒了,这辈子都不醒,这个梦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