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少女
身为长女,吕轻言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事业的成功,父亲的信任,妹妹的依赖,这一切都本该让人羡慕不已,却没人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其实,在她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着一只叫作嫉妒的小魔鬼。
1
深夜寂静,后视镜里的那辆迈巴赫不紧不慢地行驶着,黑色的车身显得神秘而危险。车子开离了繁华的市区,路上稀稀疏疏穿行而过的车辆显得整条路都空旷无比,那辆迈巴赫却始终没有超车先行的意思。
吕轻言抬眼扫过后视镜,又圆又大的杏眼勾勒着微微上挑的眼线,眼神里只有镇定。她放慢了速度,那辆车也跟着放慢。在降到一个安全的车速后,她踩下刹车,后面的车子始料不及,毫无意外地撞了上来。她跟着惯性晃了晃,当后面的车打开门的时候,她顺手捞过身旁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根迷你的防身电棒。
后视镜里,有人甩上车门向自己走来,逆着光,只能看出他身材高挑清瘦,着一身简单的便装。正当吕轻言找出通讯录要摁下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她的车窗旁。吕轻言看了过去,那人正趴在玻璃上试图看清车内,隔着玻璃,男人的脸有些模糊,但五官出色,浓眉星目,此时两只手放在眼睛旁似是为了阻隔反光,看起来十分稚气。
吕轻言放下了手机,冷着脸降下了车窗。那人见车窗降下,吕轻言的脸慢慢显露,他面带惊喜道:“轻言姐。”
吕轻言冷笑道:“别说这是巧遇,从公司跟到这儿?”
被拆穿的尤然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刚好在你们公司周围办事,要回去的时候看到你的车,就想顺路跟你一起回去。”
两人是隔栋的邻居,顺路倒是真的。
吕轻言不语,尤然回头看了眼自己那被擦掉漆了的崭新的迈巴赫,可怜兮兮地待在原地,苦恼道:“才买的车就这样,回去我老爹肯定要骂我了。”似是又想到什么好办法,他笑嘻嘻地看着吕轻言道,“轻言姐,要不你带我一程,车子我先让人拖去修?”到底是年轻人,又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尤然显得活泼且话多,一路上兴致颇好地问东问西。吕轻言有些头痛,记忆中这个和自己妹妹同龄的少年,明明是沉稳而老成的。
车子终于开到家门口时,吕轻言暗暗松了口气,忍着额角突突跳的痛感,她微笑道:“到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尤然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无奈地笑道:“我好像话有点儿多了,轻言姐你不会被我烦到吧?”
吕轻言虚伪地道:“不会啊。”
尤然松开自己的安全带,神色腼腆地说:“今天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吕轻言刚想开口婉拒,突然见他眼神认真地看着自己,慢慢倾身过来。吕轻言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愣住由着他靠近自己。只见尤然越靠越近,就在吕轻言打算将他推开的时候,他伸手,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点了下,道:“有根睫毛掉了。”
吕轻言顺着尤然展开的拇指看去,一根卷翘而纤长的睫毛静静地躺在他的指尖。光线并不好的车内,他的瞳孔晶亮得像是里面藏了颗星星。吕轻言推开他,神情顿时冷得如冰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说:“谢谢,你该走了。”
2
才刚踏进家门,就见一家三口坐在厅中其乐融融。见吕轻言回来,吕轻语拎着手上精致的长裙转向她,娇声道:“姐姐回来了!姐姐,快来帮我看看这条裙子好看吗?明天尤然约我去看画展。”
吕父也笑道:“回来得正好,我们都说好看,你妹妹非不信,轻言啊,你给妹妹看。”
吕轻言加班到现在只感到疲惫,勉强笑了笑,道:“挺好的。”语气里的敷衍,任是谁都听得出来。转身回房的时候,吕轻言看见父亲眉头微皱,对她的态度似是不满。
昨夜晚归,吕轻言起得晚,跟进了数月的项目落定,她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小假。
尤然进门时便看到二楼露台上懒散地靠在躺椅里看书的吕轻言,她穿着宽松的暖黄色套头毛衣,鼻梁上架一副细细的金丝框眼镜,黑长的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散落的碎发将她精致的脸衬得越发小巧。
尤然的记忆里,吕轻言向来不苟言笑,这样娴静的模样看得他有些呆。大概是感觉到来自他的注视,吕轻言抬眼看了过来,尤然一怔,但很快眉眼柔和地笑著招呼道:“轻言姐。”
吕轻言颔首,知道他是来找吕轻语的,复又低头看书。
“轻言姐也看小说?”尤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吕轻言侧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身旁,此时正俯身在自己耳边,目光盯着她手中的书,又对上她的目光问,“吓到你了?”
吕轻言觉得这个邻居家的弟弟有些聒噪,但还是礼貌地摇头道:“随便看的。轻语应该在她房间。”
聪明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意思,尤然却道:“她现在一定还在臭美,不然早就打电话催我了。”吕轻言微笑,无话。
尤然又问道:“你也喜欢这本书吗?”
吕轻言头也未抬道:“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的。”
尤然没有再说什么,吕轻言歪头活动了活动自己的颈椎,因为常年伏案工作,她的颈椎并不好。这时一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吕轻言全身一僵,只听尤然说:“轻言姐,你的颈椎不好吧,我以前跟人学了一点儿按摩技法,你看这样有没有舒服一点儿?”
他说得坦然,手也轻柔地揉捏着她的肩膀。吕轻言冷下脸,她早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若说一次是无意之举,可他这样三番五次故意接近,将这种把戏用在她身上,显然是冒失了。
吕轻言起身要避开尤然的接触,余光却瞥见庭院的枣树荫下一抹在风中轻扬的粉色裙摆,犹豫间,便没再挣扎。
风微动,垂落的碎发轻抚过尤然的手背,吕轻言的肩膀纤细单薄。尤然站在她的身后,体贴地问她力道是否合适,吕轻言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声“嗯”。
树下的人没有站多久便离开了,吕轻言也跟着收回视线,她抬手隔开了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又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淡表情,说:“可以了。”
吕轻语喜欢尤然众所周知,两人命运相似,都是续弦所生,不同的是,尤然在尤家的地位并不受宠,毕竟他上面还有一个优秀的哥哥尤宣。
3
尤然和吕轻语都从国外回来不久,两家便索性一同举办了接风宴。
宴会上,作为主角的两人被众人围绕,吕轻语安静温婉地站在丰神俊朗的尤然身旁,有人调侃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吕轻语娇羞地低头,眼睛却偷偷睨向身旁的男子,无不是女儿家的娇态。
吕轻言站在一旁与人客气寒暄完,转身便见原该被人簇拥着的尤然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
他身材高大,即使早已成年,但挺起的结实胸膛依旧让人感到他尚未消逝的少年感。尤然夺过她手中的酒杯,道:“轻言姐,女孩子还是少喝点儿酒。”说完便笑嘻嘻地将她杯中剩下的酒饮尽。
宴会厅里人来人往,兴许是饮酒的缘故,尤然的脸上带着绯红。他笑得纯净,吕轻言却觉得那双看似星辰的眸子里有着与面上不符的通透。她愣了一瞬,接过他手中的空酒杯,抚平他有些翘起的领子,微笑道:“好。”
吕轻语很快便来找尤然,两人相携离去后,吕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高脚杯。
“他这是在垂死挣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吕轻言转头便看见尤宣冷漠的脸。他着一身黑色西装,眉目深邃,直视着离开的两人的背影。
吕轻言没有说话,尤宣将目光投向她道:“轻言,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倒真是一样的人。放在古代,她和尤宣都同是嫡出,都理所当然地接管着自己家族的产业。差不多的家庭,差不多的境遇,不一样的是尤宣对尤然有着与生俱来的敌意和厌恶。吕轻言算好的,她的妹妹自幼便崇尚艺术,无心家业,没有冲突也就谈不上敌意和厌恶。
尤宣说:“他这次回来是下了决心要在我爸面前表现自己,如今看来,他是想要得到你的助力。”
吕轻言疑惑地问:“我的助力?”
尤宣不屑地笑了,说:“你现在可是吕氏的半个掌门人,若是在生意上有你的帮助,他也能更快地得到董事会和我爸的认可。”原来如此。吕轻言恍然大悟,但随即又不在意地笑笑,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杯子,顺手放了路过的侍者端的托盘上。
4
在吕父的眼中,吕轻言稳重能干,吕轻语娇蛮可人,一个是企业继承人,一个是贴心小棉袄,家庭和睦,事业丰收,他很是安慰。
吕轻言走出公司的时候依旧是深夜,车寂寞地行使在城市的街道上,路过的幢幢高楼大厦亮起万家灯火,她的心空洞无波。
对于吕轻语回国,看得出来吕父甚是开怀,以往吕轻言每日都习惯向他汇报公司的情况,而昨日,吕父却摆手道:“轻言啊,公司的事儿爸爸相信你。”
言外之意是不必再汇报,是要将公司彻底扔给她的意思。吕轻言的嘴唇动了动,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随即吕父又像是与她话家常般:“你觉得尤然怎么样?我看轻语那丫头啊,怕是栽在这小子手上了。虽然你尤伯伯把生意交给了尤宣,不过总归你妹妹开心就好。”
吕父很少与她谈论公事以外的事情,看着他一脸凝重地深思,吕轻言承认,自己心中很是妒忌。
吕父是一个十分文气的人,书房的墙壁上还挂着他年轻时作的字画。年轻时的他也曾是一个追求精神自由的文艺青年,那时他一穷二白,与家境富裕的母亲相恋后,许多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都说他是吃软饭、攀高枝儿。虽然父亲最终还是和母亲结婚了,但吕轻言知道,他应该也是介意的,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自尊被折辱。
因此在母亲走后,父亲便教她如何经商,早早地就将公司交给她。在他心里,怕是只当这个属于母亲娘家的公司是个耻辱吧,吕轻言甚至想,在他无意地疏离中,自己在他潜意识里是否也是耻辱?
收回思绪,吕轻言最终只是浅笑回道:“尤然挺好的。”
尤然很意外吕轻言竟然会主动找他,已经是深夜,他擦干自己刚洗好的发,套上衣服便急匆匆地出门。
半山腰上,俯瞰着这座城市大半的夜景,山风肆意,将身后的长卷发吹得凌乱,吕轻言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孤寂。尤然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皱眉,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走过去披在她的肩上。
“轻言姐,找我有事儿吗?”他道。
吕轻言身上一暖,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也慢慢回拢,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勾起一抹笑意道:“沒事儿不能找你吗?”
今夜的吕轻言似乎带着一丝别样的美丽,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却带着惑人的危险。尤然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暗,感觉她的瞳孔黑得像是两轮旋涡,试图将他卷进去。他愣了一瞬,忙道:“当然不是。”
吕轻言笑着看向别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
“轻言姐,你不开心?”尤然见她没说话,又试探地问道。
吕轻言没有回答他,转身边走边道:“走吧,送我回家。”她身上还披着尤然的外套,纤瘦的背影一如平日里的坚定,仿佛刚才的脆弱不过只是幻觉。尤然定定地看着她越走越远,又小跑地赶上她,手轻轻抚向她的脑后,将她揽在怀中:“虽然你不说,但是在你不开心的时候能想到我,我很高兴。”
突然的亲密让吕轻言意外,抬头看尤然,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嘴上的微笑显露出他此时的愉悦心情。他的手掌覆在肩上的体温灼灼,吕轻言沉默许久,没有挣脱。
5
吕轻言和尤宣讨论关于最近两家合作的事宜,顺便一起吃个晚饭。选的地方是个清净素雅的餐厅,临走的时候没想到能碰到尤然,他也在这家餐厅内,面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吕轻言认得,是公司的董事。
尤宣看到尤然的时候,眼睛微眯,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径自走向尤然他们这一桌。那董事自然也认得尤宣和吕轻言,客气地寒暄了两句,尤宣看着尤然,故作疑惑道:“林董和我弟弟这是在……”
林董事在生意上倚仗尤家,立马谦卑地笑道:“尤二公子年少有为,看得起林某,想要邀我合作。”其实项目他并不看好,但一方面碍于他是尤然,另一方面又觉得尤然并不是尤氏的当家人,想拒绝但又怕得罪尤家。
尤宣笑得阴阳怪气,道:“是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好买卖,但说来我这个弟弟也净爱瞎折腾。林董事您可千万别是看尤家的面子而答应,不然到时投的钱有去无回,我可是会愧疚难当的。”
话说到这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两兄弟不和已经摆在明面上。林董事有些尴尬,局面也跟着尴尬了起来。尤然自始至终都坐在那儿,嘴角勾着凉凉的笑意,眼神冰冷。
最后是吕轻言打破了僵局,她轻声笑道:“这在商言商,不掙钱的买卖谁都不乐意做,林董事自有自己的分辨,你又跟着瞎操心什么?”说完,又冲着林董事说,“林董事,我倒是很看好我这个弟弟,不过我最近事情多忙不过来,若是您愿意,就投了他的项目,到时若是盈利就归你,若是亏了,就算我的,如何?”
尤宣见她帮着尤然,不满地皱眉道:“轻言!”
吕轻言微笑着看向尤宣,似是并没有看到他的不满。尤宣见她如此,恨恨地拂袖而去。那林董事本来也与吕家有生意往来,吕轻言都如此说了,对自己既没有损失,当然乐意卖这个便宜面子。
回去的时候,吕轻言坐着尤然的车,一路上尤然都没有说话。吕轻言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伤了男人的自尊,不过她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能无趣地看着窗外闪过的路灯。
车子停下的时候,吕轻言道了声谢便下车,夜晚更深露重,细细的鞋跟在地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轻言姐。”身后尤然叫住了她。吕轻言转身,只见尤然下了车向她走来,吕轻言站在原地看着月光下的他,清隽朗逸。他在她面前站定,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肩上,又揉了揉她的发,笑道:“晚安。”
吕轻言错愕片刻,随即又勾起一抹轻笑,道:“我以为你在生气。”
“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我只是……”尤然顿了顿,牵起她身侧的手道,“不喜欢看见你和他站在一起。”
尤然的手心有些潮,牵着她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吕轻言呆呆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看着尤然的脸慢慢向自己靠近,直到自己的唇贴上了他两片冰凉的唇。他温柔地辗转于她的唇,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如惊动了暂驻花间的蝴蝶般,直到耳边一声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才让沉溺的两人顿时停下并看了过去。
只见四合的夜幕里,几步之遥的那棵枣树下,一抹身影正仓皇逃离。
6
吕轻语心思单纯,第二天眼睛红肿,看吕轻言的眼神躲躲闪闪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任是谁都看出了姐妹之间微妙的情绪暗涌。尤然越来越常在吕家出现,却是来找吕轻言,送她上下班,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吕轻语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总是黯然地站在窗前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吕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初秋的傍晚,枝顶上的梧桐叶泛黄,饭后吕父让吕轻言与他一同到花园里散步,两人行至一处凉亭,吕父终于按捺不住道:“轻言,你该知道轻语喜欢尤然的,爸爸不想让你们为了一个男人伤了感情。”
吕轻言意识里早有预感吕父是要说她与尤然的事儿,可当他真提起的时候,她又莫名生起愤怒和一丝委屈。她没有看父亲,而是盯着亭外的花丛道:“爸爸,您只是怕伤了轻语的感情吧。”
她的语气带着嘲讽,吕父愕然,惊讶地看着她。只听吕轻言继续道:“从小到大,您只知道吕轻语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什么样子是开心,什么样子是不开心,可您了解我吗?”
“轻言……”吕轻言向来稳重听话,说出这番话让吕父很是意外,吕父皱起眉头。
“对,我是故意接近尤然的,因为我不甘心,凭什么她要什么有什么,我只是想让她也尝尝嫉妒是什么滋味儿。”吕轻语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冽。
吕父觉得眼前的吕轻言变得陌生,他试图解释:“爸爸并不是在偏爱轻语,她是你妹妹啊,你是姐姐。”
“是吗?四岁的时候妈妈走了,我每晚哭着想妈妈,您告诉我要坚强。后来六岁的轻语不敢一个人睡,您每晚抱着她给她讲故事,直到她睡着之后您才离开。那时候我就该知道,您所谓同等的爱,不过是您自以为的同等。”
吕轻言站了起来,不欲再说下去,径自跨步走出了亭子。步下台阶,她才发现,在亭子一边的花丛旁,吕轻语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而吕轻语身边站着神色不明的尤然。
7
吕轻言顿了一下,没有理会两人,兀自走了出去。没走出一段,手臂便被人扯住,吕轻言转头,却见尤然一脸肃色,他并不说话,拉着她大步走向前方。吕轻言挣不开他,被扯到一处拐角,他又突然撒手放开了她,将她逼在墙角,与她对视的眼神锋利。吕轻言放弃了挣扎,索性便无畏地看着他。
尤然看着她久久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他们一开始互相靠近都不是怀着单纯的心思,可真当亲耳听到吕轻言承认了,他的心还是被狠狠揪起。他和吕轻语自小一同长大,都说他们的经历那么相似,在这样的家庭下,两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却没人知道,其实他和吕轻言才是更为相似。
尤然的父亲所倚重的是那个继承家业的大哥,自小对他亦是疏离,而吕轻言看似如他的大哥那样拥有了一切,吕父却更偏爱吕轻语。
尤然有些艰难,但又不甘地问道:“真的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吗?”
吕轻言还未说话,尤然便不管不顾地压着她的唇吻了过来。他的吻带着急切,仿佛生怕被她拒绝一般。
吕轻言反应不及,只能任由他予取予求,直到她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吕轻语那受伤的眼神,她才蓦然推开了尤然,有些狼狈地顺了顺自己有些凌乱的发,冷笑道:“够了,我以为我们都是心知肚明的人。”
尤然被推开时还带着一丝茫然,吕轻言的心在止不住地发颤,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走了出去。绕过他,还未走几步就再次陷进温暖的怀抱中,尤然在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侧,近似于妥协道:“轻言,我错了。”
或许尤然曾经也以为自己接近她是出于不纯粹的目的,可是如今他才意识到,并不是。他会真心为自己能够接近她而开心,为她的不拒绝而兴奋不已,他甚至觉得,如果吕轻言是爱他的,那么人生里所有的不甘都将不再存在。
若是演戏,如今都说破了,他却不愿散场,未免入戏太深。吕轻言无动于衷地退出尤然的怀抱,道:“尤然,什么东西说破了就不好玩儿了,戏该散场了。”
吕轻言年少便开始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和该做的是什么。她是嫉妒吕轻语,可是真看着吕轻语失落受伤的模样,她心软了,说到底,吕轻语什么都没做错。
看了许久的文件,吕轻言揉了揉眉间的疲惫,门在这时被推开。尤然一身休闲,工装裤搭着灰白的格子衬衫走了进来,有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轻狂和意气风发。
吕轻言不由得想到,到底与她相差了六岁。
尤然走进来笑道:“轻言,快下班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段日子,吕轻言一直在回避他,他发的信息她没回,下班他守在她车旁,她索性直接打车回家,她将两人的关系都尽量冷处理,可尤然总是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
吕轻言无奈,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儿要忙。”说着,她又要拿起手边的文件,一只手将文件按住。
吕轻言抬头,尤然双手撑在桌上,俯身逼视着她。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又扯出一个笑,说:“再忙,也得吃饭吧。”
8
吕轻言在他的目光下,莫名感到心虚。文件被压在桌上抽不出来,她暗叹一口气道:“尤然,你知道我在回避你,我认为……”
“我不知道!”尤然突然低吼道,“为什么是你说了算?游戏没完,轻言,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想利用你,所以才接近你?”
“是不是也不重要,各取所需罢了。我大轻语六岁,也大你六岁,我看着你们两个长大的,从来只当你是我的弟弟。”吕轻言冷漠道。或许尤然对她存了几分真情,但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仅是年龄。
尤然看着她丝毫没有动摇的冷漠表情,依然倔强地反驳道:“我没有姐姐。”
尤然在钻牛角尖,吕轻言认为他需要冷静。尤然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无奈,突然他笑道:“我知道,你介意我的目的不纯,我承认,我确实想过。但是我会向你证明,我喜欢你是真的。”
吕轻言不知道他要怎么证明,不过后来的好几天他都没再出现,她以为他是放弃了,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得不承认有一丝怅然。
又是一个深夜,吕轻言开车回家,在要拐进门的时候,车灯照亮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是尤然。吕轻言停了车,没有下去,两个人很久的一段时间就那么对恃着。
终于,吕轻言又将车启动,直对着前方开去,她以为他会躲,可是直到车快撞上他的时候,尤然依旧不动。吕轻言突然觉得很恼火,停下车,甩上车门气冲冲地向他走去,刚靠近就被他伸手一把揽在怀中,他的吻也随之而来。尤然紧紧将她圈在怀中,唇齿相撞,吕轻言反应不及只能仰头承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轻言几乎溺死在尤然的吻中,终于她找回了一丝清醒,重重地推開了他,厉声喝道:“尤然你够了。”
“不够,轻言,我已经离开尤氏,从此以后,尤氏与我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吻得激烈,唇上还隐隐酥麻着,吕轻言定住心神,道:“是吗?可那又怎样?”尤然眼中燃起的火焰在她冰冷的话中慢慢熄灭。吕轻言忽然不忍心看下去,她强撑着转身进门,头也不回地说,“尤然,如果不是想利用你,我根本就不会让你靠近。”
9
推开门,吕轻语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吕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她应该是将方才的一幕都看到了。
吕轻言这个姐姐,真不是个好姐姐。小时候吕轻语喜欢跟着姐姐玩儿,但吕轻言性子冷淡,时常连正眼都不给她。可那时候吕轻语毫不在意,有好吃的就要留给姐姐,有好玩儿的也给姐姐,甚至有时候被姐姐欺负得大哭,在父亲的盘问下她依旧会护着姐姐。
可她还是嫉妒吕轻语。
吕轻言不知该说什么,便什么也没说准备上楼。
“姐姐,你也是喜欢尤然的吧?”吕轻语问。
吕轻言脚下一滞,身后的吕轻语又道:“为了你,他主动放弃了尤氏的股份。”
“姐姐,你知道吗?尤然喜欢了你很多年,虽然他嘴上没说,可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目光都追随着你。我是喜欢他,可是他看不见我。终于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我也为他开心,这么多年他终于得偿所愿。虽然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很难过,可我更多的是为你们能够幸福而感到开心。没想到……姐姐,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吕轻语的语气里满是失落和悲伤,吕轻言扶在护栏上的手慢慢收紧,她低着头,神色不明。
沉默良久,吕轻言说:“对不起。”
那晚之后,又是很久不见尤然。两家虽然走得近,但吕轻言没有理由去探听他的事情,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吕轻言的工作更忙了,每日都有成堆的文件送进她的办公室,将她的精力瓜分干净。公司在郊外新买下了一块地皮,准备开楼盘,吕轻言亲力亲为地到现场去勘察。因为身份的缘故,来接待的人十分热情,吕轻言大致了解了情况后便谢绝了陪同,提出自己四处随便走走。
没想到阴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雨,她只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举目看去,没有一处可以躲雨的地方。她只能顶着扑面的冷雨狼狈地往回走,高跟鞋踩在湿滑的泥地上,几次险些滑倒,吕轻言只能更加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抬头看向这片光秃秃的地方,竟生了一种孤独感。
很多时候,她都是这样一个人独行在渺茫的天地间。
那次谈话之后,父亲也找她谈过心,他道:“轻言,很多时候,爸爸以为行动胜于一切。以为你的性格独立要强,又是那么优秀,不需要过多的关注,是爸爸错了。”
风雨中独行了许久,吕轻言终于看到前方一个便利店模样的建筑,她买了包纸巾顺便借着屋檐躲雨。正当她低着头擦拭自己发上的雨水时,耳边一阵轰鸣声,一辆重型机车在她面前停下,那人戴着头盔头也不抬地下了车,也躲在了屋檐下。
吕轻言向一旁让了让,那人卸下头盔,甩了甩头,雨珠都抖了出去,吕轻言被他身上的水珠甩到,不悦地想要提醒,那人似也感觉到她的不满,转头正要道歉,一瞬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10
是吕轻言先点头的,她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尤然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开看向檐外的天空并不回答,想来还是在生气。吕轻言倒也理解,一时间两厢无话,吕轻言盯着还在飘散的细雨有些愣怔。身边一动,却是尤然又戴起头盔,一副要走的架势。雨并没有减弱半分,他这样急着走是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吧?
吕轻言没有挽留,看着他骑上车,头盔里一双深邃的眼睛扫了她一眼。
“对不起。”吕轻言突然道。
最近好像一直在道歉,吕轻言觉得自己很失败。她看向别处,没注意到尤然身形一顿,久久没有发动油门在等着她继续说点儿什么。可吕轻言没有再说,仿佛刚才那句轻声的道歉是雨中传来的幻觉。
吕轻言将黄色的安全帽戴上也准备走,手臂却被拉住。
吕轻言看向他,看不清他头盔下的表情,但露出的眼睛里有失望、有受伤,让吕轻言的心也跟着难受。
“就只有道歉吗?”良久,他说,带着些许沙哑。
吕轻言没说话,尤然突然气恼地摘掉自己的头盔,大声道:“吕轻言,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只有一句‘对不起吗?那我如果我说‘我爱你,你是不是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尤然看着吕轻言,期待她的回应,但她清冷地看着他。尤然扯了下嘴角,冷冷地笑,果然,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松开了手,转身拧开了油门。
“喂!”身后的声音阻止了尤然,他回头,这次轮到吕轻言扯住他的后车座。她还是没看他,而是别扭地看向别处似不在意地道:“我没有打算说‘对不起。”
尤然不懂吕轻言的意有所指,但她别扭的模样,加上因为发梢被雨打湿,与平日里干练冷酷的形象完全不同,这样的她多了些……稚气?尤然静静地等着她,吕轻言不自在地敛了眼神,低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告白都是这么独断专行吗?”
吕轻言说完,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着尤然的眼睛道:“尤然,我只是为我之前的事感到抱歉,至于你的告白,我接受。”
尤然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她说了什么,冷静地消化了她的话后,顿時觉得自己的心是先被打下地狱的油锅,再捞上来,放入天上的瑶池。吕轻言说完就又别开了眼,尤然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吕轻言坐上了尤然的机车,尤然将她不知如何安放的手拉过来环在他的腰间,吕轻言挣了挣,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一直以来,吕轻言的内心都嫉妒着吕轻语,虽然表面上她拥有了一切,可是母亲走后,不善经商的父亲临危受命开始接管公司,根本没时间也不懂得安慰自己这个长女。后来父亲再婚,早熟的吕轻言能体谅父亲也需要有人的陪伴,只是当她看见吕轻语生下来便有父母的疼爱,她原本坚固的心开始滋生出不甘。
所以当尤然接近他的时候,她安慰自己,反正这世上的人都为了自己而活,互相利用又有何不妥?可是当吕轻语宽容地叫着她姐姐,跟她谈起姐妹情谊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恨和嫉妒并不能让她开心,相反只有爱才能走得更远,于是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坐在机车后,雨霁天晴,远方的地平线上跨过一道彩虹,吕轻言将头贴上尤然的背,她想,也许明天她该和吕轻语一起喝个下午茶,试着了解她,关心她。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好妹妹,自己也该做个好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