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恬恬
上古时期,中国女子已经开始化妆,中国仕女画也逐渐衍生出一种新题材——梳妆仕女图。通过研究《靓妆仕女图》,本文解析画中女子的身份与具体的内心世界,进一步说明画中女子容貌通过镜子呈现在观者面前的深意。其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从画中女性角度看镜中像,是在审视自身形象的同时深化自我认知的过程;从男性观者角度看镜中像,是站在高于女性社会地位上且带有欲望与权力的目光看待画中镜像,从侧面反映古代女性的生存状态。
古代诗文中不乏描述女子的诗句,其中不少会提及女子对镜梳妆的场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等,在绘画中描绘女子梳妆的比比皆是。梳妆仕女图也变成中国仕女画的一种题材,其早在汉代之前就已出现,直到两宋时期才开始流行。留传下来共有4幅绘画作品——(传)苏汉臣《靓妆仕女图》(见图1)、(传)王诜《绣栊晓镜图》、北宋佚名《四美图》、南宋佚名《调鹦鹉图》,其中《靓妆仕女图》《绣栊晓镜图》都描绘出女子镜中影像。画家此举意欲何为呢?再者,自古以来无论是诗句还是绘画,提及女性角色时,常常会把她们塑造成压抑心中情感或是独自伤感、哀怨的形象。不同时期的社会背景下女性的内心情感也会有所不同,接下来笔者就以《靓妆仕女图》为例,深入分析以上两个问题。
图1 (传)苏汉臣《靓妆仕女图》
一、当代对《靓妆仕女图》普遍解析
《靓妆仕女图》传此画出自两宋宫廷画家苏汉臣之手。表现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宫廷仕女坐在庭院露台上的妆台前对镜梳妆,四周环绕着大理石栏杆。时值初春,一颗桃树伸展花枝,四处散落着盆栽和瓶中绽放的花卉,然而这春天的花儿好像只是引起了她的暗自伤感:置于偏僻宫殿一角的这些花儿,依着季节的轮回自开自落,正如她自己,只能對着镜子独自欣赏自己的美貌。成语孤芳自赏、对影自怜可以说是对这幅画的精辟总结。
二、回归画面深入解析
以上对于此画的解读,似乎还有些许未解之谜,画中的女子对镜梳妆,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她的身份是什么?因此,回到绘画本身,笔者重新解读,首先可以看到画面中除了两名女子最多的就是植物,画面中放置了六种植物,太湖石后的竹叶、开着白梅的梅树,太湖石下的小草,仕女桌台上的水仙以及画面前方的两盆栽,翻阅文献得知可能为景观榕树与小圆叶植物。一般来说,植物出现在画中除了装饰布局以外,更重要的是为了侧面突显出画中人物的形象与品质或是向观者传递某种信息。
竹子素来是文人雅士用来体现自身品格的象征,而竹叶特有清新的香气,不同于一般的花卉,具有清新脱俗的象征意味,与其相伴的白梅象征着坚强、忠贞、高雅。在庭院中栽种梅花和竹子,有“竹梅双喜”的意向,以竹喻夫,以梅喻妻,常用以祝贺新禧,夫妻和乐。因此,笔者大胆猜想画中女性可能是刚嫁为人妇,此刻正在新房的庭院中对镜梳妆,梳妆台上放着的水仙,寓意着美好、幸福、纯洁,在过年时象征着思念、团圆。根据画面中的白梅与水仙的花期(白梅一至二月开花,水仙的花期早于桃李晚于梅,一般秋冬开始水养,冬春即可开花)推断此时极有可能是一月份,差不多在过年前后。进一步推断女子可能在思念外出的丈夫,期盼早日团圆。至于画面左下方的两盆景观盆栽,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不便于识别出到底是什么植物,在此不多做分析。
画中除了植物,还出现了镜子与屏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屏风也是一面镜子,只是屏风反射的是女子的内心世界,画家利用镜子与屏风的特性将女子真实的容貌与她的内心世界并置展现给观者。女子面前的屏风也能体现她的社会地位,如杜堇《玩古图》(见图2)出现的两扇屏风,一扇位于男主人身后,华丽的镂空纹样装点着它那厚重的红木框架,屏心描绘的云气和海波暗示着面前的男主人高贵的身份地位,另一扇屏风位于后方侍妾或婢女所处的空间,轻巧脆薄更具女性化。回过来比较,同样是女性空间的屏风,《靓妆仕女图》中的屏风相较于前者外边框多了些许装饰纹样,整体也较为庄重,显示出女主人的地位。屏风上所绘的水波纹样常被解读为女子受压抑的情欲。为了证明这个说法有所依据,从水波纹演变过程与水的人文背景入手,人们可以看出古人将水放置于极高的地位,这在许多中国古代的朴素哲学体系中都有所体现。宋代以儒家经学为基础,兼收佛、道思想形成新儒学——理学,其中以水比德的儒家哲学中有“人性之善也,有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以水喻道的道家哲学中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因此,水波纹有教导与规制人道德行为的作用。
图2 杜堇《玩古图》
宋代理学主要的思想主张就是去人欲,存本心,以到达清心寡欲的境界。司马光在《书仪》中曾有记载:“六岁教之数,与方名。男子始习书字,女子始习女工之小者。七岁,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始诵孝经,论语,虽女子亦宜诵之……九岁男子读《春秋》及诸史,始为之讲解,使晓义理。女子亦为之讲解《论语》《孝经》及《列女传》《女诫》之类,略晓义理。”这足以说明宋代非常重视女子德行的教育且要求严格。因此,画中女子想念丈夫的欲望受到了屏风上水波纹的劝诫以及礼教的压制。镜子女子的表情没有明显的情感倾向,结合上述分析笔者猜想此刻她处于人欲与礼教约束的矛盾中,苦恼内心欲望难以压制。身旁的侍女神情凝重,大概是明白女子的内心想法而忧虑。
画家利用横越中央的栏杆将画面空间一分为二,栏杆内是女性梳妆的私密空间,栏杆外为开放的空间。栏杆内的女子位于画面中心,案前的屏风遮挡住栏杆外的视线。画家借由屏风营造出没有外界打扰的私密空间,有趣的是,女子虽背对观者,容颜却从镜中反射出,观者透过镜面欣赏女子梳妆。显然画家是预设了观众,即男性的注视。因此,人们也可以把画框中的绘画看作是内部空间,而画框外的男性观者处在外部空间。处在不同空间的女性和男性的目光落在镜中像时,分别意味着什么?从画中女子的视角看,镜子是女性认识自我的主要媒介,通过审视镜中的自己逐步加深自我认知。此外还有约束的作用,女子通过镜子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女诫》中女子有四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上一段提到女子正处在矛盾的沉思中,在沉思时人们往往会出现眉头微锁的神情。镜中女子只是凝视并没有表情,新婚不久的女子怎可在家中出现愁苦的表情,哪怕处于“无人注视”的私密空间。从外部男性的视角看,画中女性处于被展示和被观看的境遇,只能被动地接受观看者的目光,因此观看者是凌驾于被观看者之上的,反映出宋代男性地位远高于女性。另外,画家突出镜中像也表现了女性是渴望被看的,在古代女性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要依附于男性,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女性会按照男性的意愿来改造、展示自己。只有得到男性的认可,她们才有存在的价值,女性渴望被关注的心态可以进一步说明古代女性地位的卑微。
三、结语
《靓妆仕女图》以梳妆画题,表现贵族女子梳妆时审视自己妆容的画面。其借镜中女子的形象体现当时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念,也让人们看到了宋代妇女真实的生活状态。
(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