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
古代中国是一个家国同构的社会,魏晋南北朝时期,皇权式微,家族地位凸显,涌现出许多簪缨世家,影响了历史发展。琅琊王氏是其佼佼者。琅琊王氏自汉代步入历史舞台,历经两晋的兴盛,流风余韵延续至隋唐之世,数百年冠冕不绝,固然与外在之社会政治、经济财力有关,但像他们一样能保持门户不衰的并不多见,这与其良好家风有莫大关系。家风是家族的精神文化传统,关乎家族文化的底色和基调,琅琊王氏家风的底色便是立德、立功、立言。
立德:重视礼法、孝友传家
琅琊王氏第一代人物是西汉时期的大儒王吉。汉武帝独尊儒术,士子通一经便可以入仕,而王吉通五经,以高起点步入仕途,后来通过举孝廉,平步青云,地位日显。王氏家风的奠定者当属二十四孝之一的王祥,他是王吉以下第六代,“卧冰求鲤”的主角就是他。王祥的故事类似于上古舜帝的事迹,生母早逝,继母和父亲对其非打即骂,他反而更加恭谨地孝敬父母。面对继母的中伤、迫害,他仍能“笃孝至纯”。父母生病,王祥衣不解带,日夜照顾,汤药必亲自尝过后,再给父母服用。天寒地冻,继母想吃鲜鱼,他脱衣卧于河冰之上,冰被暖化,孝感天地,从冰下跃出两尾鲤鱼。故事经过民间演绎,自然有夸张之处,但王祥的孝在当时是传为佳话的。王祥对兄弟王览也是爱护有加,兄友弟恭,远近闻名,时人把他们的居所称作“孝悌里”。王祥临终前留下的“五至”遗训,成为此后琅琊王氏一族长期遵循的家训:“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过,德之至也;扬名显亲,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临财莫过让。此五者,立身之本。”信、德、孝、悌、让的“五至”遗训是琅琊王氏家族子弟为人处世的基本准则,诚信做人,诚实做事,孝敬长辈,兄弟之间互相爱护,不过分看重钱财,这样才能保持家族和睦兴盛。史书记载,琅琊王氏“子孙皆奉而行之”,重教子,尚孝悌,以孝友传家。
同为琅琊王氏的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也是晋代有名的孝子。晋武帝时,王戎母亲去世,他照常喝酒吃肉,看似逾越礼制,实则内心悲恸,哀伤得起身都得借助拐杖。而尚书和峤同时遭母丧,虽寝苫枕块、粗茶淡饭,但只是表面上的礼节,而气色不衰。时人称王戎为“死孝”。两晋时期,玄风昌炽,士人崇尚清谈,以放浪形骸为高玄境界。然而,高谈阔论的玄言虽然能博得一时声誉,容易走红,却很难助力家族的长远发展。王氏子孙少有这种任诞简傲之徒,恐怕也与其秉承礼法持家的家风有关。
立功:与时推迁、建立事功
有人根据二十四史中的记载统计,从汉代到明清,琅琊王氏家族共培养出了王导、王睿、王抟等92位宰辅和王融、王羲之、王献之等600余位名士,任何一个中古家族都难以望其项背,这种家族成就无疑得益于王氏家风中“与时推迁”的应世态度。
“与时推迁”的应世态度是一种积极入世、建立事功、不落窠臼、不尽愚忠的处世哲学。王祥是王氏家风的奠定者,王导则是王氏走向极盛的引领者。晋室衣冠南渡,王导与堂兄王敦一内一外协助司马睿建立东晋。王导安抚南渡的北方士族,联络南方士族,极力調和二者之间的矛盾,为稳定江东局面,立下汗马功劳,时人言“王与马,共天下”,道出了王导对晋朝的再造之功。
坚定地支持东晋抵御北方胡族的进攻,寻机克服神州,这是王导一生的志向。为了这一志向,笼络江东士族,维护安定团结的局面,他积极寻求与江左名门世家通婚。当时的吴语是北人和江东人士都羞于使用的方言,而王导入乡随俗,不惜屈尊学习吴语。一次盛夏时节,驸马爷刘惔前去拜会王导,看到他把弹棋棋盘贴在腹部降温,嘴里还说道:“怎么这样渹?”“渹”是古代吴地方言,意为“凉”。刘惔离开后,有人问他见到王丞相怎么样,刘惔说:“未见到有什么特别的,只听到他满嘴吴语罢了。”
王导调和南北矛盾的同时,也没忘了身为近臣要时刻规劝皇帝的职责,他成功劝谏司马睿戒酒、放弃随意改变储君等。一次,晋明帝当着王导的面,询问中书令温峤晋朝得天下的原因。温峤尚未回答,王导上前一步,说:“温峤年轻不熟悉本朝旧事,我来为陛下陈述。”王导便详细地讲述了司马懿创业初始,诛杀名门望族,宠信培植亲近之人,一直讲到司马昭除掉魏帝高贵乡公曹髦等不光彩的事情。王导以此来规劝晋明帝要远小人,行德政。明帝听后很内疚,掩面伏于坐榻之上说:“如公所言,晋室皇祚安得长久!”
历史进入南朝,琅琊王氏子弟王弘、王昙先后辅助刘裕、刘义隆父子建国称帝,将王氏家族再次推向鼎盛;齐代宋,王俭对萧道成的功业立有大功。虽然这种“与时推迁,为新朝佐命,以自保其家世,虽朝市革易,而我之门第如故”的做法,为一些人所诟病,但是放眼整个封建社会的历史,也不过是一部帝王易代的周期律而已。只要顺应历史发展,不为腐朽王朝尽愚忠,维护安定大局,尽可能减少战乱,让百姓少受乱离之苦,就是对历史有功。不为一家一姓尽忠,而为国为民建立事功,是琅琊王氏家风的成功之处。
立言:培养家学、诗书传家
作为个人,若缺少文化知识的熏陶滋润,便难有君子之风,所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同样,一个家族若缺少学识文化底蕴,其家风层次也不会太高,更难持久。因此,家风的高下不在于家族中出过多少大官、多少大款,而在于文化之高下。除了立德、立功,琅琊王氏家族的另一个治家之道便是立言,注重家学养成,做文化世家,家学与家风互为促进。琅琊王氏的家族文化最初便是以经学立世,王吉就是西汉时代的五经博士。
以文化立家是琅琊王氏家族绵延不绝的根基,然而,其成功的诀窍不全在此,而是家族文化所具有的包容性和多元性,每每能够走在时代前列,引领社会文化风尚。这一家学风气来自实践,起初,因举贤良,王吉被推荐为昌邑王刘贺的中尉。通过经学,王氏家族开始与政治紧密地结合,并成为家族发展的巨大推动力。
汉末军阀割据,经学一统天下的局面也随之解体,社会思潮复现多元化。从王祥开始,就已经“理致清远”,王氏家族开始由道家而玄学,王戎和王衍就是当时的玄学名家。史家陈寅恪曾分析说:“若王吉、贡禹、甘忠可等者,可谓上承齐学有渊源,下启天师之道术。而后来琅琊王氏子孙之为五斗米教徒,必其地域熏习,家世遗传,由来已久。”
晋初,崇尚名教的是辅助司马氏夺取政权的人,而标榜老庄之学的则是与司马氏不合作的人。对名教与自然的主张事关政治立场,与他人不同的是,王戎提出调和儒学与玄学的主张,“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王戎认为二者“将无同”。到了后来,王导因袭了这一主张,王氏家族儒玄兼修,在与清谈大家殷浩等人的一次长谈中,王导提出以儒学治国、以玄学生活的主张,在他的理论中,玄学是被儒家思想支配的工具,当然,其目的仍是为现实服务,结交南北世家,共同维护江左政权的稳定。
另外,王氏子弟在佛学、文学、书法、绘画等领域也多有建树。王氏家风不允许不学无术的王氏子弟存在,在子弟教育上倾注大量心血,且不时自我警醒。因此,王家注重名士集会,作为熏陶培养子弟的机会,最著名的当属王羲之召集的兰亭雅集,就连年仅9岁的小儿子王献之也在列,可见其对子弟的培养是不遗余力的。
家风本身就是一种家族文化,它既是家族历史的积淀,又是家族文化的传承。琅琊王氏家风的底色是立德、立功、立言,树立高尚的道德,为国为民建立功绩,培养家族文化底蕴,保持了王氏家族的长盛不衰,这便是祖德家风带来的文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