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凯恩去世：“英雄”的落幕与建制派的悲鸣

张志强 张志新

8月25日，在与脑癌抗争一年后，美国共和党大老级人物、资深国会参议员约翰·麦凯恩去世。麦凯恩是美国有名的“越战英雄”，他的离世成为美国建制派怀念“两党共治”和谐时代并表达对特朗普总统不满情绪的重要时机。

叛逆的世家子弟

麦凯恩出身海军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四星上将。1994年美国政府曾将一艘“宙斯盾”级导弹驱逐舰命名为“约翰·S.麦凯恩”号，以对麦凯恩家族表达敬意。年少时的麦凯恩桀骜不驯、另类叛逆，经常打架斗狠，他的母亲把他形容为“能把地狱翻个底朝天的家伙”。进入海军学院后，他仍嗜酒如命，好逐异性，以至于多次差点被除名。1958年，他以在同届毕业的894名学生中排名倒数第五的成绩“光荣”毕业。

参加越南战争是麦凯恩一生的转折点，也成为他日后从政的重要政治资本。1967年10月，海军飞行员麦凯恩在河内上空执行轰炸任务时，因飞机被击落而当了俘虏。当时他右膝和双臂骨折，在狱中饱受伤病折磨。越方很快弄清这名飞行员的家世非同一般——当时麦凯恩的父亲已担任美军太平洋战区高级指挥官，考虑提前释放他以向美方示好。为不使家族蒙羞，麦凯恩拒绝了，坚持按照惯例让先于他落入敌手的美军战俘“先到先走”。

许多美国媒体渲染麦凯恩曾遭受越方残酷对待。然而，越方是否真的对这个四星上将之子施以虐待还是存疑的，毕竟他们之前有过提前将其释放的想法。不过，麦凯恩后来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曾提到，越方失手把他打得最狠的一次，造成他牙齿脱落、肋骨折断和右臂再次骨折。他还说，这段被俘的经历使他“更加理解了友谊、关爱和同情的含义”。1973年3月，在河内被关押五年多后，麦凯恩以“英雄”身份回国，并受到尼克松总统接见。1981年，他带着所获得的银星奖章、紫星勋章、飞行十字勋章和军团功绩勋章等，从海军光荣退役。

非典型共和党人

“英雄”身份成为麦凯恩跨入政坛的敲门砖。1982年他一举成功当选亚利桑那州联邦众议员，四年后当选联邦参议员。但是，他特立独行的个性和火爆脾气使他在共和党内长期不受欢迎。从政治倾向上看，麦凯恩属于共和党保守派，但也支持跨党派合作，并多次在立场投票中“叛党”，因此又被称作共和党的“叛逆者”。

作为传统保守派，麦凯恩支持平衡预算的宪法修正案，曾经反对克林顿政府的增税计划，在社会议题上反对堕胎和同性婚姻，这些主张都与共和党主流观点保持一致。但作为非典型共和党人，他的一些做法又令共和党高层格外头疼。例如，烟草工业是共和党重要金主，麦凯恩却力主缩减香烟广告和采取严厉措施制止青少年吸烟。在移民问题上，他曾于2005年与马萨诸塞州民主党联邦参议员特德·肯尼迪联合提出“客工计划”，主张允许非法移民在缴纳罚款后留下继续工作，实际上是推动赋予非法移民自动入籍权利。同样在2005年，他与时任民主党联邦参议员的希拉里·克林顿联手批评小布什总统对全球气候变化问题“置之不理”，更让共和党人质疑他只是“名义上的共和党”。

麦凯恩长期担任国会参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强硬鹰派”是他最显著的标签。麦凯恩曾两次参选总统。2000年3月，麦凯恩在共和党初选中凭借“从越南归来的英雄”宣传语强势出击，但因对手散布他有私生子的传闻而在20个初选州中仅赢得7个，随后宣布退出。他表面上对此次挫折毫不在意，私下里却对下属怒气冲冲地说竞选“肮脏透顶”。2008年大选是麦凯恩最接近白宫宝座的一次，他成功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最后却在与奥巴马的对决中抱憾折戟。多数分析认为，错误地选择了口无遮拦的女搭档萨拉·佩林，是麦凯恩此次选战最重大的失误。

与总统宝座失之交臂的麦凯恩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继续投入参院的工作，以强硬姿态捍卫自己的美国军事政策“国会代言人”角色。他认为伊斯兰极端分子是美国面临的最严峻安全挑战。他一如既往地支持扩充军队、加速军事变革。外交方面，他的“现实主义主张”始终带着鲜明的意识形态色彩，力主构建“民主国家联盟”，呼吁重振跨大西洋关系，要求孤立俄罗斯，对中国“两面下注”。这也使得麦凯恩因顽固坚持“冷战思维”而在俄罗斯和中国鲜有“粉丝”。

特朗普的“敌人”

对特朗普来说，麦凯恩在参院的存在就是如影随形的噩梦，双方冲突的实质就是反建制派与建制派之间的斗争。两人的“梁子”是在2016年大选期间结下的，当时特朗普在竞选活动中曾直言麦凯恩算不上“英雄”，还说自己喜欢“没有当过俘虏的英雄”。在特朗普侮辱女性的“录音门”曝光后，麦凯恩立即宣布不再支持特朗普竞选。特朗普当选后，麦凯恩多次公开批评特朗普，指责其“炮制不成熟和虚假的民族主义”，“无知且冲动”，“搞不清楚状况”，令特朗普大为光火。

2017年7月，麦凯恩被确诊患有“胶质母细胞瘤”，一种很严重的侵袭性脑癌。同年9月，由于麦凯恩反对共和党版医保法，使得特朗普废除奥巴马医改法的努力因一票之差功亏一篑，遭遇执政以来的最大挫折。事后，麦凯恩发表声明说，“我相信共和党和民主党人可以更好地合作，但在医改问题上他们没有真正尝试。”

治疗期间，麦凯恩还对特朗普的人事任命予以阻擋。2018年3月，特朗普提名因参与海外“黑狱”虐囚而有争议的中央情报局女高官哈斯佩尔出任中情局局长。麦凯恩公开呼吁两党同事否决该提名。5月，在白宫一次闭门会上，特朗普的新闻助理凯利·萨德勒在发言中称不必担心麦凯恩的阻挠，因为“反正他快死了”。此事被媒体曝光后，各界予以强烈谴责，萨德勒无奈辞职。就在当月，麦凯恩透过亲信转告白宫，不希望特朗普总统出席他的丧礼。

9月1日，麦凯恩的葬礼在首都华盛顿的国家大教堂举行，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奥巴马等政要出席并致辞，副总统彭斯是出席葬礼的最高级别现职官员。特朗普果然没有参加仪式，而是被媒体拍到在弗吉尼亚州参加筹款活动和打高尔夫球过周末。特朗普也没有发表官方声明表示悼念，而只是发推文向麦凯恩的家人表达“最深切的同情和尊敬”。9月2日，麦凯恩的灵柩被送至他在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母校美国海军学院安葬。

建制派的愤怒与哀鸣

麦凯恩去世后，美国两党人士在表达哀思的同时，罕见地一致赞颂他毕生为国奉献。五位在世的前总统卡特、老布什、克林顿、小布什和奥巴马均向麦凯恩致敬，奥巴马更在声明中说：“很少有人体验过麦凯恩所经历的人生考验，也很少有人在为国效力方面表现出他那样的勇气。”建制派对麦凯恩的功绩如此大书特书，与特朗普的轻漫形成鲜明对比，对特朗普的厌恶情绪也借麦凯恩去世溢于言表。

美国自由派和保守派媒体对麦凯恩也都不吝褒扬，凸显了美国大众对政治现实的不满。法新社8月28日评称，麦凯恩这位共和党“猛士”去世后，反对特朗普的党内议员后继无人。事实上，随着共和党日益“特朗普化”，曾公开与特朗普唱反调的多数议员已经在白宫的排挤下放弃参加今年的国会中期选举。《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称，华盛顿到处都是试图迎合公众动向的政客，麦凯恩却与众不同，他在美国政坛可以像在越南监狱中一样英勇，他的去世使今天许多美国人“在政治世界中感受到巨大的空虚”。

美国公众对麦凯恩的赞扬也反映了对国会“两党共治”时代的怀念。在35年的国会生涯中，麦凯恩在移民改革、竞选经费、大法官提名、枪支管制乃至气候变化问题上不辞辛劳地谋求两党共识，甚至不惜遭受共和党人非议，他的这种求合作精神与目前两党水火不容的极化态势形成巨大反差。然而，逝者长已矣，无论建制派怎样哀鸣，也无法改变特朗普当政的现状，以及他对美国宪政和价值观的破坏。美国人只能在缅怀中前行，因为日益缺少制衡的特朗普，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按照他的性情和逻辑施政。

（作者分别为内蒙古财经大学法学院副教授，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美国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