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系、以一曲《忐忑》技惊四座的龚琳娜而今醉心于研究中国戏曲、民歌等各曲种不同的发声规律,练就了“一人千声”的声乐技巧。其富有中国特色的歌曲作品相继推出,并活跃于世界音乐之林。为致力古代诗词的演唱及传统声乐的挖掘和教育,她发起了“声音行动”音乐教育公益项目,致力于丰富的中国特色发音唱法及音乐理念普及,以求中国声乐宝藏被世人再次发掘、重视。
创立新音乐艺术 传递有根的中国声乐
《检察风云》:对于中国大众来说,《忐忑》可谓是您的成名作。《忐忑》走红后,《金箍棒》红了,《法海不懂爱》等歌曲也红了,在收获掌声的同时,也有一些质疑的声音响起。比如:有人会问,龚琳娜可以好好唱歌,为什么却不好好唱?难道是所谓的曲高和寡?当初,您为何要创立中国新艺术音乐?
龚琳娜(以下简称“龚”):我认为,唱歌不是娱乐,也不是工作,而是一种信仰。信仰是要用全身心去献祭的。我每天七点前出门练歌,从学生时期至今,数十年如一日。“好声音、好状态、好用心”这是我的“好好唱歌”标准,而不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唱得和别人一个样,这样的独创性必然需要时间让观众领悟。恰如《忐忑》,从2010年诞生起,《忐忑》的“神曲”光芒已延续八年,观众的热情并没有减退。你很难在中国找到这样一首歌,既能得到艺术圈的重视和尊敬,又能对流行娱乐文化产生很大的影响,我想这就是《忐忑》的意义。
《忐忑》汇聚了各类传统戏曲里的唱法,我的动作、造型等都是按照传统的表演来的,但大家不会觉得我是在唱戏。因为老锣(龚琳娜的丈夫)的作曲手法是新的,也没有使用戏曲的乐队。我用来叙事的不是歌词,是声音。《忐忑》里的“啊、咿、歹、地”,都是些中国京剧唱腔中的虚词,提取出来,极端化地演绎。字的意义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音色,同一首曲,甚至同一个音里,多种音色在极其快速的节奏中变化,老旦、老生、黑头、花旦,夸张变形,有怒有喜,有怨有悲,传递着一种纠结复杂的情绪,声音成为一件乐器。《忐忑》正是让观众感受到了久违的京剧和戏剧的表演,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艺术形式,反而变成一股新的冲击力。
《忐忑》只是我的一声吆喝,从《相思染》《山鬼》,到《爱诺依》《你在哪里》,呼号、挣扎、魔性、鬼魅、掏心掏肺的欢乐,对观众来说,从我兜里翻出来的全是“神曲”,都是些色彩饱和度很高的“梦魇”。这些正是我和老锣的中国新艺术音乐。“新”就是要创新,“艺术”则代表我们坚守的质量。
经过多年的潜心钻研,我在中国音乐的唱法上不断创新突破。我的唱法,既非民族,亦非流行,更非美声,而是在用心感受音乐作品的基础上,灵活运用中国各种戏曲不同行当的唱腔与各地民歌丰富多彩的唱法,形成了一种新的声音。这种声音源于中国文化的精髓,但又是超越传统的独树一帜。我所有作品都在强调中国文化的“根”和中国音乐特有的“精、气、神”。将各种中国传统歌唱技巧融会贯通,不断创新发展中国歌曲的演唱,从而形成一种崭新的具有中国当代精神以及世界性的声音,将是我毕生的艺术理想。
激活国乐
让传统文化在现代保持鲜活
《检察风云》:从2017年秋分开始,您推出了“龚琳娜唱二十四节气歌”,试图打通东西音乐,激活唐诗宋词,用一把嗓子,营造各具辨识度的声音韵味,证明中国声乐的丰富性。2017年年底又在央视《魅力中国城》的一期节目中,以编钟为乐、以《天问》为词,凭一曲《遂古之初》惊艳亮相,令曾侯乙编钟的出土之地——“湖北随州”因为这一曲、因为编钟的“精”与“绝”而实现了相关活动排名的大逆转。在激活传统音乐的过程中,您觉得自己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龚:春日看花、夏夜听雨、秋分赏月、立冬观雪,这是古人的四时雅好。作为现代人,我也非常喜爱。我认为,如果把包括民歌、戏曲在内的民间音乐比作“地”,那么,以唐诗、宋词为代表的文人音乐便是“天”,有“地”才深厚,有“天”才高远,两者立体地构成了独有的中国声乐天地。
其实,早在2004年,我和老锣就开始创作古诗词歌曲了。为了能静心琢磨“二十四节气歌”,2017年还专门从北京搬到大理,过上了“从前慢”的生活。作为西方人,老锣在給中国作品谱曲时能融入与众不同的视角,我能用多元唱腔演绎诗词歌赋,用歌声穿起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时间脉络。让音乐回归生活,唱古诗词让更多人被中国文化打动,正是我们的初衷。
把沉睡了2500年的编钟之声激活,做出新的音乐,是我和老锣坚持多年的音乐梦。正如演出结束后老锣对所有观众和评委说的那样:“两百多年前,因为有了贝多芬,世界音乐的高峰在德国;但是在两千多年前,因为有了曾侯乙编钟,世界音乐的高峰在中国。”用《天问》叩响编钟,《遂古之初》圆了我和他的一个梦!
但是在激活传统音乐的过程中,我们也遇到了很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没机会。因为传统音乐市场,艺人要经过制作人和唱片公司的宣发打包才能成就自己,像我和老锣这样,硬生生地实验出一片天地的音乐人少有。
国内高雅艺术之所以发展得很慢,跟当下中国缺乏良性的音乐生态链有很大关系。尽管国家级的艺术基金也支持了很多艺术类项目,可大部分都是针对艺术团体的,像我这样的独立艺术家,机会很少。尤其是在组建编钟乐团的时候,缺乏资金支持,成了我们遇到的最大的困难。作为中国新艺术音乐的开拓者和实践者,我呼吁:请多给中国音乐、中国音乐家一点机会,我们真的需要得到更多的扶持!
做音乐行者
传承中国的不同唱法
《检察风云》:一直以来,您在大众眼中的代表作是《忐忑》和《小河淌水》,风格相差很大,但有一点是共通的:您的歌别人没法唱或很难唱。可从2010年8月开始,您发起了音乐教育公益项目——“声音行动”,倡导“以传统文化打底,唱出自己的声音”。还专门出了第一本学术著作——《跟着龚琳娜学唱歌》。请问,这些年,您用独特的声乐教学法教普通人唱民歌、唱“神曲”、唱古诗词、唱上海老歌,您的初衷是什么?
龚:首先,我特爱唱歌,特喜欢跟人分享所有我喜欢的东西。我不光希望自己会唱,更想别人也能一起唱。我建立的“龚琳娜音乐教学体系”,不单是针对声乐歌手的,而是全民普及。我要人人都会唱歌,从音乐中获得快乐,获得自信,获得灵魂的闪光。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发动“声音行动”,传承中国的不同唱法,勇于打破“千人一声”的局面!比如,唱上海老歌,周璇的纯真、白光的感性、姚莉的俏皮、李香兰的深情、龚秋霞的直接,她们风格各异,各具魅力。诚如《梁祝》作者之一、上海音乐学院陈钢教授所言,“上海老歌是时代之声、城市之声、人性之声。它不仅属于上海,也属于中国,更属于世界”。可遗憾的是,当今音乐学院的声乐教育里,忽略了那个时代的歌者与歌曲。作为一名音乐行者,既应对歌曲源头和城市文脉进行积极探寻并唱响不同时代的金曲,也应教会观众唱出自己心中上海老歌的味道,这才是老歌新唱的目的所在,更是发动“声音行动”的价值体现。
《检察风云》:您认为艺术创新最重要的是什么?
龚:我认为艺术创新最重要的就是“真”。这些年,我和老锣始终坚持真实、原创、真唱,从“术”到“道”,由“舍”而“得”,在传统声乐技巧的基础上,唱出属于自然和心灵的声音,一直是我们坚守的原则。
“一个人寻找放浪形骸的自由”,是我《山中问答》里的一句歌词,那是我所有吟唱的主题,也是我们每个人寻求的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接近自由的方式,我用的是声音。
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最应感谢的有两个人。一位是我的人生导师——中国著名声乐教育家、中国音乐学院邹文琴教授,另一位就是我的先生老锣。老锣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成为更加纯粹的歌者,能为每一首歌献祭自己全身心的灵魂。若用一句话概括我的艺术与人生,那就是“做自己,不忐忑”!
采写:王一茗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