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旭
与作画时才会有的冥想之举相似,当被问及捐建红高粱抗战博物馆的初心时,刘铁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在我的家乡,为掸去附着于那段悲壮历史尘埃而努力的人,我不是第一个。但我相信,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为此奋斗的人。以物托思,以史为鉴,警钟长鸣。”
刘铁飞生于山东平度与高密交界的一个小村庄,作为改革开放的同龄者,他中学时代开始自学油画,后考入中央美术学院。
在北京求学期间,刘铁飞啃过冷馒头,办过补习班,被画廊老板婉言相拒。逃离京城、结束北漂生活的他回到家乡一手“键盘上码字”,一手“麻布上写意”。一次采访中,他的画作与奥运结缘,成为国内唯一一位被伦敦、里约两届奥运会连续邀请的内地画家,被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称为“了不起的中国艺术家”。
与此同时,他以山东潍坊的红高粱、年画、村宅老门为主题创作大量作品,部分作品被莫言、李敖、理查德·克莱德曼等人收藏。
莫言曾在一篇未公开发表的文章中这样写道:“从故乡的历史和现实生活中攫取素材,从故乡的民间文化和艺术中汲取灵感和技巧,这不仅仅是刘铁飞画画儿时应该走的道路,也是我从事文学创作时必须遵循的路线。”
从三十而立到四十不惑,刘铁飞深耕“故乡”这片土壤,在描摹故乡红高粱的日子里,他用心挖掘并积累了大量有关民族、历史、文化甚至精神领域的素材,用他自己的话说,“人在旅途,只因走过这样一个匆忙的10年,才觉察到自己并未碌碌无为。”
刘铁飞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在他心里“种着一片火红火红的高粱,它们都生长在乡情滋养的田埂上。它们朴素、自由,宽容、友善,坚韧、不屈,是风景,是艺术,更是精神食粮。”
“《红高粱》里的小孩儿是我”
电影《红高粱》第一次在拍摄地山东高密东北乡公映的那一年,刘铁飞不满9岁。
“我爸带着我哥和我去看《红高粱》。路上我问我爸,是不是枪战片?我爸说讲的是抗战故事。我问他啥是抗战,他说‘打鬼子。”尽管年幼懵懂,但影片尾声土地雷未能炸毁日军军车、酒坊伙计们捧着冒着火苗的酒坛子冲出高粱地与鬼子同归于尽的画面,还是深深地印刻在刘铁飞的脑海里。
《红高粱》在高密放映了几周,刘铁飞连看了7场。从看“热闹”到寻找影片中熟悉的青石桥,从影片主演、导演到小说作者莫言,从“打鬼子”到抗战再到二战……“我突然发现,这部电影让我长大了。”
其实,那时刘铁飞一家已经离开高密。4岁时,因父亲工作调动,刘铁飞随母亲和哥哥搬到潍坊市区居住,此后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老家看看。
“没进城之前,我像野孩子一样在东北乡的高粱地里奔跑。那是记忆犹新却不能复返的狂奔状态。这种状态和感受,和《红高粱》里的那个小孩儿特别像。我之所以喜欢这部影片,是因为10岁之前我认为那个小孩儿就是我。”刘铁飞回忆。
从刻刀到画笔
刘铁飞告诉记者,除了在东北乡可以自由奔跑在成片高粱地里,孩童时老家对他的另一种吸引是跟着伯父学刻名章。
“伯父的这个技艺是从我爷爷传下来的,后来又自学篆刻。抗战时,爷爷在上海的报馆刻铅字,沦陷后被我奶奶催回了老家。伯父见我有点悟性,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教我。”
初中时,刘铁飞的篆刻在潍坊已小有名气。每年风筝节,父亲在当地政府部门的同事就会找上门,让他刻几枚“作品”送给国际友人。
然而,由于太过痴迷,刘铁飞的视神经受到影响,医生劝他告别石头和刻刀。 “于是,高中三年,我拿的是画笔。”
如果不是因为英语成绩偏低,1998年刘铁飞就会被中央美院录取。恶补文化课后,翌年中央美院眷顾了他。
“大家都知道,学艺术的学生很费钱,我大二时开始在校外租房子搞创作,每月房租、伙食费、颜料、纸张钱加在一起1000块。”刘铁飞说,为了不让家里为自己操心,他啃了近半个月冷馒头,大三时还和同学办起培训班,给学员上课。
“学员中,多半是考级的学生,但也有幼儿园小朋友和退休的叔叔阿姨。”刘铁飞说,“艺术是没有年龄边界的。”
结缘奥运
如果不是因为2003年的非典,大学毕业的刘铁飞完全可以通过办班自给自足。受非典影响,他无奈之下和当时很多油画生一样,开始到京城各大画廊碰运气。
“当时如果能有画廊和我签约,我就能留在北京,但现实就是现实。”被一家知名画廊婉拒后,刘铁飞回到潍坊,进入当地一家报社工作。
从热线接线员到文化版资深记者,刘铁飞用了7年时间。期间,他访遍潍坊所有非遗,走遍所有民俗场馆,结识了文化界人士百余人。期间,他根据采访素材创作了《娘啊娘》、《向利迪尔致敬》、《哺》等一批反映历史及当代社会生活的作品。
2008年,受伦敦奥组委委托,刘铁飞创作了50米油画长卷《鸢飞千里图》,该作品在伦敦奥运会期间巡回展出,下卷《梦回英格兰》永久陈列于苏格兰利迪尔中心。2012年9月,刘铁飞成为2016里约奥运创意团队成员,受邀为里约奥运创作400米油画长卷《奥运万里图》。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安心创作《梦回英格兰》,2010年刘铁飞从报社离职。作品完成后,他先后两次赴台北举办以他名字命名的画展。
“有一次,一個老兵看到展馆里一幅以潍坊村宅老门为背景创作的油画时,驻足半个多小时,然后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地说,望故乡,望故乡。”
抗战博物馆
采访中,刘铁飞告诉记者,2003秋天,他来到高密孙家口的“青纱桥”写生,意外得到了一份抗战遗物。“一位村民问我要不要老鱼盘,后来又找出一截断了的刺刀和改为水瓢的日军钢盔。”刘铁飞眼前一亮,这些可都有收藏价值啊。陆陆续续,他收集了几十件物品,包括弹壳及日军或游击队的枪械残件。
十几年来,刘铁飞根据故乡红高粱及老门创作了一系列油画,在海内外引起广泛影响。2014年,高密市政府为其建设了刘铁飞美术馆。
这座美术馆离“青纱桥”不远,开馆后不断有住在附近的老人前来参观,跟刘铁飞讲述当年伏击战及公婆庙大屠杀的往事。但刘铁飞因忙于奥运创作没有详细记录,“现在想想很后悔,这些八九十岁的老人有些已不在了。整理好这些资料,建一座抗战博物馆已刻不容缓。”
今年正值孙家口伏击战与公婆庙惨案80周年,刘铁飞多次前往这两个村庄,为80岁以上老人拍照,并装框相赠。“这些照片我多洗了一套,将来抗战博物馆建好后要挂在主厅墙上,取名见证者。”
为了更好地展现当年伏击战的时代全景,刘铁飞到过北京、济南、台北等地广泛收集抗战物品,甚至冒酷暑赶到刚拆毁的高密日军慰安所收集物证。
让他感慨的是,随着近年收藏热的兴起,这些抗战藏品价格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难收集。
“一张高密的民国照片要1000多元,一套民国版《高密县志》几万元,以后收藏就更困难了。”刘铁飞说,藏品中花费最多的是一本日本特务机关的机密文件《山东省建设进步状况一览表》,该文件是从北京拍卖行高价拍得的。
“博物馆的地址已选好,已进入设计阶段。建成后将免费开放,是一座纯公益展馆。当年,这场伏击战牺牲了22人,与他们的壮举相比,我所做的只是对故乡的一种纪念。” 刘铁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