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由一直是人类追求的目标。但是弗洛姆在研究人类历史进展的过程中,却发现人类每一次取得自由成就的背后往往暗含着逃避自由的心理,这是一种消极的自由观。然而积极的自由则是通过爱与劳动与他人、社会、自然构建起新型的联系,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能摆脱孤独、焦虑、无能为力等人性围城的束缚,充分实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从而克服消极自由的循环。
关键词:自由 逃避 创造
自古以来,自由一直是人类持之以恒的实践追求,也是西方哲学坚持不懈的探讨主题!在人类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从古希腊哲学到现如今,有诸多表达对自由无限渴望的经典名句。塞万提斯宣称“自由是上帝赐给人类的最大的幸福之一”;英格索尔讲到“自由之于人类,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气之于肺腑爱情之于心灵”;曼德拉号召“为自由而战”;裴多菲的传世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更是西方人甘愿为自由而无私献身的价值彰显。可以看出的是,正如美国人帕特里克·亨利在殖民地弗吉尼亚州议会演讲中的最后所宣告的~“不自由,毋宁死”,这已成为西方人内心永恒的价值信念,是其崇高的理想追求。自由的价值甚至远远超出于人类生命存在的本身。
特别是近代以来,随着文艺复兴运动和宗教改革浪潮的兴起,资本主义经济获得了充分的发展,社会上涌现出一大批拥有强大经济实力的新兴资产阶级。为了进一步维护其经济利益,资产阶级迫切要求建立民主平等的政治制度,相应地,自由也与平等、博爱一起成为资产阶级奋斗的宏伟目标。“近现代欧美历史的中心便是人谋求自由,摆脱政治、经济、精神的羁绊”,一些先进的国家纷纷通过革命或改革的手段建立了资产阶级统治的新型政权,并以制定宪法等形式予以捍卫和保障。但是,当“人类推翻了自然的统治并主宰了她;推翻了教会及专制国家的统治”以及否定了传统的束缚人自由的一切权威之后,人类获得了理想中的自由吗?
在人类“连绵不断的争取自由的漫长斗争中”,弗洛姆却发现了一个令人奇异的现象:“尽管历经曲折反复,自由还是胜利了”,然而人们却没有享受到真正的自由,随之而来的却是纷纷地逃避自由。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许多人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最后的斗争,其结束意味着自由完全胜利。现存的民主似乎得到了强化,新民主取代了旧的君主统治”,但是没过几年,以希特勒为首的法西斯政党纳粹党上台了,而且以合法的民主选举的方式夺取政权的。现实的窘境使得弗洛姆“被迫认识到数百万德国人那么如饥似渴地献出他们的自由,其热情不亚于当年为自由而斗争的他们的先辈们;他们非但不向往自由,反而想方设法竭力逃避它;另有数百万人则漠然置之,他们认为不值得为捍卫自由而牺牲”。自由就如同一座富丽堂皇的围城,被外表气派景象所吸引的城外的人想冲进去,然而不堪忍受城内重负的城里的人却想逃出来,周而往复,不断循环。问世于半个世纪之前的《逃避自由》尽管是以探究法西斯极权主义产生的心理根源为要旨的,但其对于处在资本主义社会下的人的心理窘境的分析以及如何摆脱这种窘境的探讨,对研究人的性格以及摆脱自由围城对人的心理冲突具有启发性意义。
类似于西方诸多哲学家,弗洛姆同样认为“自由是人存在的特征”,把自由视为人的本质之所在,而且“人的存在与自由自始便是密不可分的”,人类进步发展的历史同样也是人类不断追求自由的历史。而且,自由的“含义会随人把自身作为一个独立和分离的存在物加以认识和理解的程度不同而有所变化”。弗洛姆充分肯定资本主义的发展对促进个人自由的进步意义,“资本主义把人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促进了积极意义上的自由的增长,促进了积极进取、爱批判、有责任心的自我的成长”;认为资本主义在新教伦理的基础上从心智、社会和政治上继续进行着解放人的历史任务,取得的成就则是“人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他的命运便是冒险、便是获利”,“在新制度中发挥积极独立的作用,获得了积极意义上的自由”。首先是“经济自由是这个进步发展的基础”,个人摆脱了传统固定制度的束缚,只要勤奋努力、勇敢刻苦,再加上运气的眷顾,整个社会便会允许他获得个人的经济成功,“有凭自己的才智及行动获得成功的机会”。其次政治自由也相应地扩大了,政治自由进步的辉煌成就则是近现代民主国家的建立,近现代民主的宗旨则是人人平等,人人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都可以通过合法的选举流程进入政府机构任事,个人“凭借其经济实力可以征服政治权力,而新赢得的政治权力又为经济进步创造了更大的可能与机会“。最后是精神文化领域,世界逐渐脱离了迷信和神秘的控制,”曾一度妨碍人类统一的阶级及宗教差别之类的天然屏障消失了“。最终,人的个体化程度不断加深。
但人在这方面所获得的自由还只是仅限于“摆脱束缚“这一层含义上的,与积极的自由即“自由地发展”还有显著的差别。弗洛姆将“摆脱束缚,获得自由”视为消极的自由,并且以《圣经》中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为例生动形象地阐述了“消极的自由”。在伊甸园中,人类始祖和谐无隙地生活,“没有劳动的必要;没有选择,没有自由,更没有思考”,与自然融为一体,具有安全感和归属感。但是,亚当夏娃在蛇的引诱下违反上帝禁令偷吃分别善恶的智慧果,这就“打破了与自然的和谐状态,从而使自己超越了自然,不再是它的一部分”,忤逆上帝的禁令就意味着挣脱强迫的状态,开启智慧则表明出“从无意识的前人类生命存在状态中走出来,跃升到人的阶段”,是理性的焕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个人。而且鉴于人的特殊的生存方式和存在状态,人除了具有物质化的自我保存需求外,“还有另外一种同样刻不容缓的需求,它虽不植根于肉体过程中,但却深植于人类模式的本质与生活实践中:人需要与自身之外的世界相联系,以免孤独”。避免内心孤独的一个重要途径便是有所归属,人越是强烈地惧怕孤独便越是迫切地渴求归属以避免心理的焦虑与恐慌。使人类惧怕孤独和“归属”需求变得如此强烈的一个因素便是,“人只有同他人进行某些合作才能生存”,无论在任何环境中,“如果人想生存,就必须与他人合作,无论意在御敌抑或防御自然灾害,还是意在劳动生产”,另一个因素则是“主观自覺意识,即人借以认识到自己是个异于自然及他人的个体的思维能力”,由于个人意识到自己与他人和自然不同以及个人的渺小,如果无所归依,便会失去生命的意义,被自身的微不足道感所击垮,丧失行动的主体能力。感觉到完全的孤独、失去和外部世界与他人的联系会使人精神崩溃,无所适从,产生焦虑、恐慌、无能为力和微不足道感,最终危及自身的存在。人类的始祖虽然“摆脱了天堂甜蜜的束缚,获得了自由,但却无法自由地治理自己,无法自由地实现个性”,他们的赤身裸体使得自己羞愧异常,虽自由自在但却无能为力,还要被迫承受劳作之苦和分娩之痛,最终“新获得的自由成了诅咒”,使人类及其后裔极为孤独无能和恐惧惊慌,承受着自由的重负。
摆脱束缚,追求自由,渴望独立,尽管一直是人类永恒的奋斗主题,寄予着人类对未来美好幸福生活的憧憬,正如诸多哲学家所宣称的“个人不应当屈服于自己发展进步或幸福之外的任何外在目的”,但是“随着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的到来及其在近几十年来的突飞猛进自由的两个方面的均衡局面似乎发生了变化。削弱个人自我的那些因素渐渐得势,而加强自我的那些因素则相对旁落”,人们在这一社会进程中的个人的无能为力感及孤独感不断加深,受到了资本权力和市场经济巨大力量的威胁。现代社会打破了原来的人在传统社会中固定阶级和社会地位的格局,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恒常不变的联系,人没有了传统社会纽带的束缚,获得了很大的自由,然而资本市场下激烈的竞争和利益关系使得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断疏远,之前彼此间的信任感逐渐淡化,换来的结果则是纷纷地争名逐利,“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人对自然主宰的能力不断地增长,不断地通过技术革新征服自然,但与此同时,人也受到了自然的无情报复,人在无法抗拒强大的自然力面前却显得极其无能为力和微不足道;在人与商品的关系方面,尽管人可以自由地生产和购置商品,但却和商品一起处在资本主义市场机器的操控之下。人生产出来的商品越多,反而受到的控制就越强,甚至“人不但卖商品,而且也卖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件商品”,譬如体力劳动者出卖自身的劳动力等;在人与人的关系方面,则是 “相互斗争。如有必要,在实际的经济斗争中毫不留情地摧毁对方”,人与人之间处于竞争和敌对状态,而且“竞争对手之间的关系必须以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漠不关心为基础”,究其原因,则是“市场规律是所有社会及人际关系的准则”,原来的融洽纯真的人际关系已荡然无存。诸多因素使得个人在内心深处陷于孤独、焦虑和迷茫中,不知该何去何从,失去了曾经在原始纽带束缚下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最终承受不住“人性围城“所带来的重负,有的则形成了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
“自由虽然给带来了独立与理性,但也使他孤立,并感到焦虑和无能为力。他无法忍受这种孤立,他面临着两种选择:或者逃避自由带来的重负,重新建立依赖和臣服关系;或者继续前进,力争全面实现以人的独一无二性及个性为基础的积极自由。”现代人选择“逃避自由”第一种心理机制便是权威主义,“放弃个人自我的独立倾向,欲使自我与自身之外的某人或某物合为一体,以便获得个人自我所缺乏的力量”,换言之,以新的束缚代替旧的束缚以乞求安全感,“这种机制的更明确的形式在于渴望臣服或主宰,即我们所说的受虐—施虐冲动”,受虐倾向“非常有规律地变现为极度依赖于自身之外的权力、他人、机构组织或自然”,以臣服的形式掩盖内心的孤独和焦虑;而施虐倾向或“是让别人依赖自己,以绝对无限的权力统治他们,以便让他们仅仅成为自己手中的工具”,或是“不但有以这种绝对方式统治别人的冲动”还要在精神方面对其加以摧残,或是“希望使别人受磨难,或看别人受磨难”,“让他们难堪,要看他们狼狈不堪的窘相”。受虐倾向和施虐倾向看似对立和相反,但在弗洛姆看来它们彼此间是“共生关系”,都意味着“一个个人自我与另一个自我合为一体(或自身之外的任何一个其他权力,)双方都失去自我的完整性,完全相互依靠”。现代人面对着人性的围城,选择完全臣服围城巨大压力的同时又想着掌控围城,其目的只有一个:“除掉个人自我,失去自我”,除掉消极自由的心理负担获得一定程度的舒缓。现代人的第二种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则是破坏欲。弗洛姆认为生命有其内在的动力,需要不断的发展以彰显自身,然而“破坏欲是生命未能得到实现的后果”,如果生命发展自身的倾向受到阻碍,“生命的能量就会分解,就会转化为破坏欲”。而且破坏欲所引发的破坏性行为也是为了除去个人的孤立感、无权感和无能为力感。破坏了目的对象并不能彻底革除孤独感,而是会使得孤独成为一种绝佳的心理状态,“除掉所有与之相比使个人显得弱小的对象”,不再受制于其它的力量,因此会增强人的力量。现代人面对着人性围城的束缚,在焦虑和孤立的驱使下,有时会产生破坏冲动,然而“破坏冲动是人体内的一种激情”,需要加以发泄。“如果因种种原因使他无法把他人当作发泄的对象,他自己就很容易成破坏的对象”。这是现代人在人性困境的难堪下容易对他人使用暴力或者自残多发的原因之一,也是现代社会较以往自杀率增高的根源所在。
弗洛姆认为,现代人所选择的最后一种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则为机械趋同。“这种特殊的逃避机制是现代社会里的大多数常人所采取的方式”,个人彻底放弃自我的独立性和完整性,“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按文化模式提供的人格把自己完全塑造成那类人”,成为别人期望的人。现代人表面上的“我认为……”、“我想到……”、“我觉得……”似乎是内心真实的初衷,但仔细深究,不难发现这实际上是屈服于内在和外在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虚伪的自我取代了真实的自我,原始的思考、感觉和意志却被虚假的思考、感觉和意志所磨灭,在这一过程中,个人丧失了自我的身份,而且“身份的丧失使得趋同更为迫切,它意味着只有严格按照他人的期望生活,才能确信自我存在”,否则就可能遭受社会的孤立和拒斥,失去对社会的归属感和内心的安全感。但是个人主动放弃独立性和完整性,虽然获得了某些安全,但不能真正消除内心的焦虑和恐慌,其代价是生命受阻。“尽管人仍是个活生生的生物体,但他已成了一个机器人,在情感和心智上已经死亡”,生命的受阻又在现代人的心理引起新的不安与焦虑,不管有没有意识到,最终“掩藏在现代人满足与乐观主义表面之下的是深深的痛苦和不幸”,人性的围城犹如幽灵般始终挥之不去,留下的仅仅是焦虑与恐惧。
现代人是否可以走出人性的围城,摆脱消极自由的循环?弗洛姆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实现途径就是积极发展自我的个性,与自然、世界、他人及自我重新建立起一种新的联系。这种联系不是权威主义性格中的对外在某種权力或个人的依赖以求得归属和安全,也不是人性中负面的破坏性倾向,而是动态的,建立在人自发性基础上的。这种自由乃是积极的自由,“我们坚信有这种积极的自由存在,即,自由扩大的过程并非恶性循环,人可以自由但并不孤独,有批判精神但并不疑虑重重,独立但又是人类的有机组成部分”。弗洛姆认为“积极自由在于全面完整的人格的自发活动”,积极表达情感和理性潜能,使生命的价值彻底彰显。个人在自发活动中不但完好无损,反而会更加强大,“因为自我活跃到什么程度,就会强大到什么程度”。现代人走出人性围城、克服孤独和焦虑的方法,正如弗洛姆所指出的,是爱与劳动。爱不是把自我完全小节于另一个人中,也不是对另一个人的占有,而是在保存自我独立性和完整性的基础上与他人融为一体,既能克服因分离导致的孤独焦虑、无能为力感,又能导致一体化。而且劳动也不是出于逃避消极自由的被迫活动,也不是对自然的主宰,而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人在创造活动中与自然融为一体”。现代人在爱与劳动中,积极地建立起新的联系,并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积极有创造力的个人,认识到生命只有一种意义:生命活动本身”,逐渐克服了孤独和焦虑,使之最终烟消云散。
弗洛姆关于逃避自由的分析和解释,是针对资本主义社会下人们性格心理的探究,但仍仅仅局限于人的主观心理自身,没有深刻指出这种性格心理产生的社会根源,因而具有片面性。但其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却为我们社会主义制度下人们的心理探究及其转变提供了借鉴,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我们正处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新时期,人们要积极地通过爱和劳动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避免“商品拜物教”导致的人的性格心理的异化和随之产生出的孤独焦虑和微不足道感,为最终走出人性的围城和摆脱消极自由的循环奠定坚实的基础。
参考文献
[1]弗洛姆 《逃避自由》 刘林海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年版
[2]马克思 恩格斯 《共产党宣言》
作者简介
张浩楠(1998-),男,汉族,山西晋城人,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哲学系2016级在读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