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李尔王》中道德伦理探讨

2018-10-24 06:04殷定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李尔李尔王王权

殷定芳

淮阴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美国学着詹姆斯·麦格雷戈·伯恩斯(James Mac-Gregor Burns)在《领袖论》一书中指出“我们热衷地追求领导权,并试图拥有它和驾驭它。我们畏惧权力,然而又被权力刺激和挑逗着。”无论过去还是当代权力对人的诱惑无法抗拒。莎士比亚大约于1605年写成《李尔王》,围绕着国土划分、权力交替、老人赡养等道德上问题进行争辩,斗争最后以血腥战争结束,其中充满背叛、献媚、尔虞我诈、拍马溜须。权力把人的恶激活了,诚实、单纯连连被背信弃义打败。马基雅维里曾说过“一个君王总是不乏正当的理由为背信弃义涂脂抹粉,那些深知做狐狸的人却获得最大成功。但是君主必须深知怎样掩饰这种兽性,并且必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君主论,84)因为人们受到这样那样的需要所支配,因此要进行欺骗的人总可以找到某些人上当受骗。李尔长期掌握君权,习惯于人们赞扬和仰慕,他的两个女儿熟知他的秉性,暂时掩盖狮子的凶残,装出狐狸乖巧,巧言令色博得父王的欢心,而小女儿不善于伪装自己,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得到的是父王破口大骂,本应属于自己的国土和权力被剥夺,净身出户。李尔在权力和国土分配上出尔反尔违背伦理和道德,直接把国家和自己推向深渊。

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重要代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体现出浓厚的人文主义精神。人文主义强调人的个性发展,充分尊重和肯定人的价值。人文主义的产生对于西方伦理道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受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莎士比亚在他的戏剧中刻画了像李尔这样大悲剧人物,他把伦理道德方面的冲突同政治斗争与哲学思考巧妙地结合起来,增加了悲剧的深度。作为文学巨匠,莎士比亚将人的形而上建设作为创作的主题,在戏剧中体现着理性指引世俗情感的特征,《李尔王》剧中人物在伦理道德面前的矛盾挣扎体现了强烈的人文主义精神。李尔的悲剧不仅是个人悲剧、代沟悲剧还是社会悲剧、人类悲剧。莎士比亚试图通过戏剧告诉我们一个没有伦理道德的社会是混乱的社会,失去伦理,道德就会沦丧,人就会成为非人。

一、《李尔王》中王权伦理道德拷问

伦理学作为一门学科,它是研究人类社会的道德现象,是关于善恶、义务的科学,是道德原则、道德评价和道德行为的科学。他通过艺术环境为伦理道德批评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社会领域和生活空间,通过艺术形象提供更为典型的道德事实。(聂珍钊,外国文学研究,2004(5).)。评论家斯宾塞一直致力于研究传统宗教、伦理、社会思想对伊丽莎白时代戏剧影响。他在《莎士比亚和人性中》探讨了莎士比亚是如何表现秩序和混乱之间的冲突。斯宾塞认为《李尔王》体现了莎士比亚“对各种关系的思考”(斯宾塞,135)。国家与国民、神与人、父母与之女之间关系的思考。一旦各种关系之间存在的伦理道德被丢失,社会就会混乱,人就会变为动物。

从社会伦理角度看李尔王在第一幕中一上场就宣布将自己王国土地一分为三分给三个女儿,他把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和臣民利益之上,不顾国家分裂,百姓安危,同时也是向神权挑战。主权在王的思想是莎士比亚《李尔王》中王权伦理的重要内涵。在李尔心中王国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王权伦理是一种权利伦理的异化,其本质就是权力化的人文主义在政治领域和国家管理中的综合体现。李尔是在高度集权制社会中做国王,他不允许他人挑战他绝对权威,他被权利迷失了人性,导致他任性、妄自尊大、麻木、刚愎自用。因此他无法从伦理规范的角度审视手中权力。

莎士比亚《李尔王》结局是悲惨的,它首先是人类悲剧也是社会悲剧。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应描写一位“比一般人好的英雄”。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不是他为非作歹,而是由于犯了错误。李尔的错误在于滥用王权,主观武断,喜怒无常,喜爱听献媚的话。在第一场中李尔问考狄利娅“你有些什么话,可以换到比你的两个姐姐更富庶的土地?(莎士比亚,13)李尔认为考狄利娅是他最为宝贝女儿,她会说出更加甜美的话语博得父王欢心。然而考狄利娅说“我是个笨拙的人,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里;我爱您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份不少。”(莎士比亚,13)李尔爱听顺言、看媚眼,容不得自己女儿仅给予半分爱。真话对李尔像麦芒和荆棘刺是他难受无法容忍。孔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莎士比亚在戏剧中较为具体地展现了大臣肯特拼死纳谏,肯特真言使利令智昏李尔暴跳如雷,他不能容忍他绝对权威受到任何人挑战,听不得臣民的诤言和批评,包括忠于他的大臣。这是社会伦理丧失。一旦社会伦理丧失,没有任何约束的权力就像脱缰野马一样。“人的一切行为都应该以是否符合人性的底线为最基本原则。钱欲与权欲异化了人性。(王中祥,575)。当王权即将分化时,道德与不道德、人性与非人性、爱与恨成为考验李尔、肯特、考狄利娅与爱德蒙、高纳里尔、里根之间人性和道德的试验场。《李尔王》的伦理意义在于从家庭的范围横向扩展到社会、国家、大自然和“宇宙”,同时纵向地从王室贵族、暴发户、骑士、绅士下伸到仆人、佃户和无家可归的最贫苦的《论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疯乞”、“流浪汉”。(孙家琇,209.)由此《李尔王》的悲剧远远超出了个人和家庭的范围,具有更广阔的社会画面,带有更多的社会性质。(孙家琇,431)。

二、《李尔王》中亲情间伦理道德丧失与维护

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亲情伦理是用两条线构成的,其中一条主线是李尔与三个女儿之间的爱恨情仇,另一条辅线是葛罗斯特与两个儿子之间的恩怨。李尔长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无法分辨王权与父权之间的关系,他幻想亲情、君王的尊严两者兼而有之。绝对的权利使他忘记了做父亲的义务,对女儿成长疏于教育,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平时是看他脸色行事,了解李尔的性情,她们言辞极为讨好表白在正常人听来是虚伪的、不真实的,而李尔却如喝了蜂蜜心里甜滋滋。在李尔眼里女儿随着他给予的宠爱多少,她们价格就是多少。在家庭中,两个姐姐与小妹之间得到的父爱不平等,因此在分封土地时,李尔明显地偏袒小女儿考狄利娅。李尔准备把最好的土地留给考狄利娅显然是违背了这个家庭中三个女儿都应该拥有的一种平等的权利(李伟民,105)。王权和父权不公正使用播下了姐妹间仇恨祸根。弗洛姆认为:“父爱实际上具有这样的性质,即服从成为主要的优点,不服从则是主要的缺点,——对不服从的惩罚就是收回父爱”。李尔的父爱原则就是服从,服从他的意志和权利。两个女儿工于心计,了解自己父王的喜好为了获得李尔手中权势和土地,深藏对父王的怨恨。

高纳里尔:你瞧他现在年纪大了,他的脾气多么变化不定;我们已经屡次注意到他的行为的怪癖。他一向都是最爱我们妹妹的,现在他凭着一时的气恼就把她撵走,这就可以见得他是多么糊涂。

里根:这是他年老的混悖;可是他向来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莎士比亚,31)

高纳里尔和里根明白,如果她们表现出一点不恭的话,下场会更加悲惨,所以她们竭尽所能用花言巧语博得父王的欢心。她们长期的压抑和得不到平等的爱,使得她们妒忌心悠然产生,顾不得姐妹之情,把小妹那一份也笑纳,丝毫没有愧疚之感。正是李尔对权力的迷恋,导致这亲情间伦理道德丢失,只有服从和不服从之争。李尔的偏执和不公正导致了姐妹三人间的仇恨,两位姐姐嘲笑考狄利娅空着手嫁人,而考狄利娅认为高纳里尔和里根深藏的奸诈很快会露出原形,罪恶虽然能掩饰一时,但不然掩盖一世。

很快高纳里尔和里根就厌恶自己年迈的父亲,为了对付性情暴躁的李尔和他的随从,她们不惜制造事端,串通一气让李尔的权威和尊严丧失殆尽,最后被逼发疯走进暴风雨中。

在高纳里尔和里根的眼中没有土地和权势的老父亲就是一个多余的“废物”,权利和土地是她们的一切,父女亲情一文不值。

而在李尔意识里,他认为自己对王权和土地分封是“正确和道德的”,而考狄利娅对父权提出了挑战,对父亲的宠爱没有百分百回报,只能给一半的爱,李尔认为是“不道德和非正义的”。因此剥夺考狄利娅的继承权是合理的。然而,考狄利娅坦诚地认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能随便说出,那是欺骗父王和自己良心是不忠不孝不道德。因此父女之间的亲情成为王权和臣民的较量。虽然三个女儿在一个家庭环境中成长,只有小女儿保持了人格尊严,在阿谀奉承和坦诚正直伦理道德间,她坚持了做臣民和晚辈的道德,不讲违心的话。而高纳里尔和里根两姊妹,长期受父王李尔专横,喜怒无常性格的影响,对李尔早就心生不满,只是碍于没有反抗的能力,一旦她们得到了权利和土地后,罪恶的本性暴露出来,她们共同向年迈的父亲报复。对已没有权势的父王进行刁难、故意制造事端,挑起仆从之间争斗,迫使李尔离家出走。

莎士比亚用一个人们已经熟悉的故事改写成剧本,向我们展示李尔悲剧产生原因、形成过程,作者的道德观念与作品中所表现的道德倾向是关联的。在《李尔王》中一个没有约束的权利,由它任意使用,这就是为李尔晚年悲剧埋下了祸根。在《李尔王》剧本中,莎士比亚用到Nature不下40多次,这个词可派生出多义词,如“自然”、“天性”、“人性”等。关于 Nature,除了人性之外,还有一个人和自然的关系问题。《李尔王》中第三场第一和第二幕中写的是李尔被两个女儿逐出门外,遭遇暴风雨,老王用疯癫的怒吼提出了一系列对人生、命运和神祇的疑问。狂风暴雨的发作与李尔内心的疯狂有其一致,人们在失望和悲愤中往往会借助于超自然力量去鞭挞和惩罚人类犯下的罪恶。暴风雨的清洗,雷电的怒吼是对李尔以前所作所为的愤怒回应,也是李尔心灵上的一次洗礼,他看到可怜的丐尔,知道了穷人的生活困苦,同时他也看清了谁是忠臣,谁是佞官。

莎士比亚在描写父子亲情中,葛罗斯特与两个儿子之间的恩怨是不可忽视的一幕。《李尔王》第一幕第一场葛罗斯特向肯特介绍爱德蒙时用极其轻佻的语言描述与爱德蒙母亲风花雪月之事,对爱德蒙用knave(无赖)指称这个庶子,在葛罗斯特眼中,私生子是销魂游戏的产物,作为父亲他没有检点自己的行为,而是责怪“这畜生不等我的召唤,就莽撞地来到这个世界”(莎士比亚,7)。然而按照英国的世袭制这个私生子他没有多少权利,尽管他也是伯爵的儿子,因此为了挣得继承权,爱德蒙模仿哥哥爱德伽写假信挑拨离间挑唆他父亲与哥哥的关系,想借用父亲对他的轻信来剥夺爱德伽所有权利。爱德蒙自知他从出生就被打上了下贱的烙印,要想摆脱这个由父亲错误造成的结果,他要不择手段,离间父亲与长兄。他深信欺骗父亲和忠厚的哥哥是不费力气的,他知道爱德伽不会算计别人,所以也不疑心别人算计他。在权利面前,父子情兄弟情多么苍白。然而更为悲剧的是,当里根要挖去葛罗斯特眼睛时,作为儿子的爱德蒙佯装出去办事没有进行任何阻止。

被父亲剥夺权利的爱德伽,装成疯子逃出城外,看到暴风雨中双眼失明的父亲,悲痛交加。葛罗斯特同李尔一样由于父权滥用和不慎造成了诚实忠厚的儿子被驱逐,被追杀,同时他们自己在身体上和心理上受到极度煎熬和摧残。李尔喜欢从听觉上享受,他爱听献媚的话,他认为语言是最能表达真实的感情,当他听到考狄利娅说“Nothing,my Lord”(父亲,我没有话说),李尔愤怒地取消了已经划分给考狄利娅的国土,并赶走规劝的肯特,最后在暴风雨中精神失常,而葛罗斯特不相信语言,只看“事实”,他常常在字里行间里寻找“事实”。因此,爱德蒙利用时间和地点的错位,让葛罗斯特看到一个个精心策划的场景和不连贯的对话,来诬陷爱德伽,葛罗斯特相信眼见为实,结果眼睛却变瞎了。《李尔王》具有荒诞色彩的幽默向人们描述这个世界荒谬和没有秩序。

因此德雷珀认为,莎士比亚是有政治动机写《李尔王》,其主题并不是谴责儿女的不孝或神的无情,而是揭示放弃“神授君权”的危险,指出违背上帝意愿,把不列颠王国分为两国将会出现的后果。在丧失了王权后,国王和大臣成为疯子和瞎子,这是时代的悲剧,是这个时代的病态。《李尔王》是一出反映莎士比亚时代的社会、政治以及伦理道德演化的戏剧。

三、结语

莎士比亚的戏剧创作背景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大约于1605年写成《李尔王》,在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的宫廷喜庆记事册上记载着:1606年12月26日,“国王供奉剧团”于圣斯蒂芬之夜坐在白金汉宫为国王陛下演出悲剧《李尔王》。《李尔王》剧组应邀在英国宫廷中演出,是国王欣赏剧组精湛的表演才能还是在和大臣警示自己?没有文章评论过。本文讨论的谁导致了李尔的悲剧?《君主论》中说过:“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伟大的事业和做出卓越的范例,能使君王赢得人们更大的尊敬”(106)。而李尔在年迈时没有给女儿做一个好的范例,只是昏庸任性。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李尔的悲剧是君王道德错误造成的。第一个错误是把王权与父权混淆,把国家领土与个人财产等同,英格兰国土被看成是李尔的私有财产,他把一个国家分为三份,从王者道德上看他违背了一国之君职责,他分裂国家,为战争埋下导火线;从伦理道德角度分析,李尔犯第二个错误是他对继承权的分配随意性,他一言堂,不理性考虑问题,而是凭感性和自己性子使然喜听恭维奉承话,不接受真言良言,这就导致他个人的悲剧,也是英格兰国家悲剧。第三个错误对女儿的婚姻大事上他考虑的是权利和财产,还有那些奉承的语言,没有把女儿的爱情放到重要位子,以至于大女儿和二女儿家庭婚姻混乱不堪。那么国家是否应该成为国王的私有财产?儿女是否是父母的私有财产?这是对历史的拷问也是对现实拷问。在莎士比亚剧本里,当李尔要把国土分给三个女儿时,没有人反对和惊讶,也就是说,在历史上国家土地就是国王地产,王权也成为私权。儿女婚姻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权利和财产的选择。李尔忘了作为君王对人性道德的考量,他认为有了权利和财产就可以得到一切,忽视了伟大与崇高的精神能获得臣民的拥戴和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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