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的论视角看中国文化特色词的德译
——以《红楼梦》中的室内陈设为例

2018-10-24 06:04黄子娟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库恩施瓦茨目的论

黄子娟

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

一、引言

《红楼梦》是中国四大名著之一,它作为重要的中国文化载体曾被译成过多国语言,其中德语译文有两个,一是1932年出版的弗朗茨·库恩(Franz Kuhn)的译本,一是2010年赖纳·施瓦茨(Rainer Schwarz)的译本。两个译本间不仅时间间隔长,内容上也有极大不同:库恩的版本比较精简,几乎只保留了故事主干;而施瓦茨的版本则是全本翻译,内容更加详尽完整。

本文拟从功能主义翻译目的论出发,以《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的室内陈设为例,借助文献型翻译与功能型翻译这两种不同的翻译策略,对比分析库恩与施瓦茨翻译文化特色词的策略之异同,探究这相异的翻译策略各体现了怎样的翻译目的、达到了怎样的翻译效果,并做出评价。

二、功能主义翻译目的论

(一)目的论

Vermeer于1978年首次提出了翻译目的论,他认为既然翻译行为属于人类行为,而任何人类行为都存在目的,那么翻译便也是一种目的性行为。他将目的(Skopos)这一概念运用于翻译理论,提出文本目的应是翻译过程中应奉行的第一准则(汤玉洁,2008)。张美芳(2005)进一步指出,决定翻译目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受众,即读者群体。不同的读者群体有着不同的文化知识背景,其交际需求与对译文的期许也不尽相同。因此译文受众不同,译文目的也会发生变化。

(二)功能翻译理论的翻译策略

同样是功能主义翻译理论代表人物的Nord提出了两大翻译策略,即文献型翻译和工具型翻译。其中文献型翻译策略是指,译文仅对源语文化群体与语言群体中的交际行为作“文献记录”。而工具型翻译则是指,译文是一种交际工具,借助它可以同目的语文化及语言群体进行新的交际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译文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基于原文,但多多少少与原文有所区别,而功能才是决定性的标准。(Kautz,2002)

(三)目的论视角下的文化特色词翻译

王颖频(2013)认为,文化特色词也可称文化专有项,指的是“承载着一个地域或国家所独有的特殊文化信息的词语和词组”,它们“存在于文化的各个领域,且在另一种文化中很难找到完全对应的表达”。

在目的论视角下,文化特色词的翻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翻译目的。翻译像《红楼梦》这样极具中国文化特色且包含大量文化特色词的作品,其目的自然包括通过译本进行文化传播与交流,但由于进行翻译的时代背景不同、目标读者群体的不同等因素,译者的翻译目的与翻译策略必然也将有所差异。在下文中,笔者将对比分析两位译者对文化特色词的翻译,并探究两个译本翻译策略与目的的异同。

三、《红楼梦》中文化特色词的德译分析

本文中例子选取范围为《红楼梦》中的室内陈设。但由于库恩译本并非全译本,在细节上有大量删减遗漏,因此真正能够与施瓦茨全译本进行对比的例子几乎只出于前十回。此外,对联作为装饰物虽同样属于室内陈设,但由于对联翻译主要针对对联所承载的文本,实质上不能算作陈设,故不在本文中出现。

(一)库恩:工具型翻译vs施瓦茨:文献型翻译

例1.楠木交椅

原文中楠木是一种珍贵的木材,而交椅则是椅子的一种式样,是指“足部相交,可以折叠的椅子”(赵广超,2008)。

1)库恩译文:[...]von kostbarem Zedernholz geschnitzte Sessel

这里库恩将楠木译为“Zederholz”,而后者本义为“香柏木,雪松”,与楠木并不对等,属于近义替代。但库恩添加了“kostbar”(昂贵的,珍贵的)一词来修饰“Zederholz”,表达出了原文中“楠木”暗含的意思,即贾家家境显赫,用得起珍贵木材。这一层面上,这样的译文减轻了目的语读者的理解难度,使目的语读者更容易领会原文想要表达的意思,起到了交际的作用。而“交椅”库恩则译为“Sessel”(单人沙发),也属于近义替代。由于目的语文化中不存在与“交椅”对等的概念,将目的语读者不能想象的“交椅”译为可想象的“Sessel”,也是提高了译文在目的语读者群体中的接受度。综上,库恩在这里采用了工具型翻译策略。

2)施瓦茨译文:Klappstühle aus Nanmu-holz

施瓦茨将“交椅”译为“Klappstuhl”(折叠椅),属于直译。而对楠木则采用了音译的方式,直接译为“Nanmu”,再加上“-holz”(木)这一后缀来表示这是一种木材,同样属于直译。可以看出,施瓦茨的译文非常贴近原文,几乎字字对应,哪怕目的语读者对“楠木”并不了解,译者也没有添加多余的解释。在这里,对“楠木”的音译反而起到了异化的翻译作用,增强了译文中的异域风情,强调文本中属于另一个民族的文化背景。因此,施瓦茨的翻译策略属于文献型翻译。

例2.《海棠春睡图》

这幅画是唐伯虎根据“海棠春睡”这一典故所作的,典故出自《太真外传》:“杨太真初睡起,明皇笑曰:海棠春睡未足耶?”,形容妃子醉而不醒的慵懒之态。

1)库恩译文:Ein von Meitser Tang Po Hu stammendes Gemälde

库恩在此处选择了意译,没有译出“海棠春睡”这一画名,而只说“这是一幅由大师唐伯虎所作的画”。大部分目的语读者自然不了解中国文化中“海棠春睡”这一典故,也不了解这幅画及其作者;但从“Meister”(大师)与“Gemälde”(画)中可以推知这是一幅名画,避免了阅读中产生的困惑,这里属于工具型翻译。然而,在曹雪芹的原文中,《海棠春睡图》挂在秦可卿房内暗含一定的寓意,对此后人也进行过多般揣测,而这样的翻译自然使原文中的隐意全然丢失。

2)施瓦茨译文:Frühlingsschalf unter Begoniebluten

与库恩正好相反,施瓦茨没有对原文进行任何改动或添加解释,而是对照字面意思翻出了“海棠春睡”(海棠花下的春睡),属于直译,对原文形式几乎没有做改动。这里库恩运用的是文献性翻译。然而由于未添加任何解释性说明,“海棠春睡”对于目的与读者来说又是完全陌生的,便只能由读者自己去查找有关信息。

例3.大紫檀雕螭案

紫檀是一种十分名贵的、用以做家具的顶级木材,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螭”则是古代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中的龙生九子之一,属于一种没有角的龙(丰家骅,2006)。而案则指长形的桌子。

1)库 恩 译 文 :Ein roten Sandelholztisch mit eingeschnitztem Schlangenmuster

在库恩的译文中,“紫檀”被译为“rotes Sandelholz”,意即“红色的檀木”。“Sandelholz”(檀木)与紫檀(Padoukholz)并不完全吻合,但库恩通过添加“rot”(红色的)一词来对檀木进行限定性修饰,最大程度上还原出了紫檀的外观,属于意译。而“螭”则被译为“Schlange”(蛇)。因为目的语中不存在与“龙之子”在语义上对应的词汇,因此则采用外观相近的“蛇”来替换,属于近义替代。但这一转换也使得“龙之子”中暗含的“尊贵”这一文化内涵缺失,甚至使“龙”降格为“蛇”,在寓意上存在极大偏差,无法体现贾家地位之显赫。可以看出,库恩翻译对这一文化特色词的原文形式进行了较大改动,但基本传达出了词组本身的含义,属于工具型翻译。

2)施瓦茨译文:Ein Tisch aus Padoukholz,der mit geschnitzten Drachen verziert war

与库恩译本不同,施瓦茨将“紫檀”译为“Padoukholz”,后者本身即指紫檀,因此属于直译。而“螭”在这里则被译为“Drache”(龙),也属于近义替代。虽然“龙之子”的具体意思没有得到体现,但螭本身确也属于龙。另外,虽然中国文化中的“龙”与西方文化中的“龙”本身并不指代同一事物,但由于长期以来“龙”被固定地译为“Drache”,而随着西方对中国认识的逐渐加深,西方世界对中国龙的形象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因此笔者认为“Drache”一词已在最大程度上贴近了原文,甚至在上下文语境中携带有中国文化因素。因此这里将库恩的翻译归为文献型翻译。

除此比较完整典型的三例以外,还有稍显零碎的文化特色词汇可在此作为例子。如“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中的“三尺”,库恩译为“drei Fuß”(三英尺),用目的语文化中已有的度量单位“Fuß”替代了中国特有的度量单位“尺”,运用了工具型翻译的翻译策略。而施瓦茨则将“三尺”译为“drei Tschï”,采用了直译与音译结合的方法,甚至没有在译文中添加对“Tschï”的解释,即没有说明这是一种度量单位,与原文形式保持了高度对等,属于文献性翻译。

通过这一部分的分析可看出,库恩较多地采用工具型翻译,以减轻读者阅读障碍,使译文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而施瓦茨则较多采用文献型翻译,保留了异域文化特色。然而翻译策略并非一成不变,为了达到同样的翻译效果,两位译者也采用过正好相反的翻译策略,如下例1所示。

(二)库恩:文献型翻译vs施瓦茨:工具型翻译

例1.土定瓶

土定瓶是指宋代定窑烧制的一种瓷瓶。“土定”为定窑瓷的品种之一,质地较粗。

1)库恩译文:Eine Tonvase

这里库恩的译文十分简单,直接将“土定瓶”中的“土”译为“Ton”(黏土,陶土),“瓶”译为“Vase”(花瓶),合为“土制花瓶”。库恩采用了直译的翻译方法与文献性翻译策略,几乎字字对应地进行了翻译,但译文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将“土定瓶”译为“土制花瓶”不仅错译了瓶的材质,也丢失了原文背后“生产于中国宋代定窑”这一特殊文化内涵。在这里,文献性翻译导致的错译不仅没有起到异化、强调原文文化背景的作用,反而是通过使读者产生错误理解来使译文更简单、更易接受。

2)施瓦茨译本:Ding-dschou-Porzellan

施瓦茨在此运用了意译的翻译方法与工具型翻译策略,译文“Ding-dschou-Porzellan”(定州瓷器)中没有出现一词与原文“土定瓶”对等,但却通过对“土定瓶”进行解释,不仅说明这是一种瓷器,还添加了“Ding-dschou”这一信息。这一信息是对“定州”的音译,起到异化作用,向读者表明这种瓷器是中国某地特有的,强调了原文的文化背景。

(三)库恩与施瓦茨的翻译目的之异同

通过上文的语料分析可见,库恩主要采用工具型翻译的翻译策略,而施瓦茨的翻译策略则更倾向于文献型翻译。基于本文第二部分对翻译目的论的阐释,显然不同的翻译策略代表着不同的翻译目的。即便两位译者也曾例外地采用过相反的翻译策略,如(二)中的例子所示,但其所持有的翻译目的仍是不变的。

库恩的译本产生于1932年,彼时西方文化与思想正大量涌入中国,反之西方世界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却仍停留在十分浅薄的层面。库恩作为著名汉学家与翻译家,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与大环境下要翻译《红楼梦》这样一部篇幅冗长的巨著,其首要目的自然是向西方世界,特别是目的语即德语受众介绍中国文化。由于目的语读者对中国文化并未有多少认识,并且了解一个陌生民族的文化必然是个由浅至深的过程,因此库恩作为《红楼梦》的第一位德译者,其翻译目的必然是要使大部分德语读者对中国文化有个初步的了解,通过译本对原作品中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的还原,来引起受众对中国文化的兴趣。这样的翻译目的决定了库恩的译文必将是简单易读、易为目的语读者所接受,而绝不能是艰深晦涩又陌生的。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自然也会选择能使译文更加浅显易懂的翻译方法及翻译策略。

与之相对,施瓦茨的译本出版于2010年,与库恩译本间的时间间隔长达78年。在这78年间,全球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中国的整体国情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经济与政治的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使得西方世界将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中国,对中国及中国文化的认识与了解也远非1932年的昔日可比。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库恩对《红楼梦》那过于精简的翻译显然已经不能满足文化交流的需要,而这一空缺则需要由新的译本来填补。因此施瓦茨翻译《红楼梦》的目的自然不能局限于对中国文化的肤浅介绍,而要更进一步,即要将《红楼梦》中的传统中国文化因素原汁原味地展现在目的语读者面前。同样,施瓦茨译本针对的读者群体是对中国文化已有一定认识,但还想要更加深入了解的人群,甚至是已经读过库恩译本的读者,而这样的读者群体也影响了翻译目的。新的翻译目的决定了需要更加细致、具体、完整、忠于原文地翻译这本著作,而文献型翻译策略在这种情况下正好合适。

四、结语

本文从功能主义翻译目的论出发,简短地介绍了目的论的两种翻译策略,并以《红楼梦》中室内陈设部分的文化特色词的翻译为例,对比分析了库恩与施瓦茨两位译者采取的不同翻译策略,并通过分析得出其背后起决定性作用的翻译目的。

库恩的翻译目的在于广而浅地向德语读者介绍中国文化,因此主要采用了工具型翻译策略,通过使译本更加简单易读来达到目的。而施瓦茨的翻译目的则是更加细致深入地传播中国文化知识,针对的是对中国文化有浓厚兴趣的读者群体,因而主要采用了十分贴合原文并能起到异化效果的文献型翻译策略,通过最大程度上完整还原原文内容的语言形式来达到目的。

由于文化特色词承载了本民族所独一无二的特殊文化信息,因此在文化传播中,尤其是在今日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浪潮中,文化特色词的翻译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在翻译目的论的指导下,通过选择不同的翻译方式来翻译文化特色词,以更好地达到理想中的文化传播效果,这样的做法在今天仍值得借鉴,而这也是本文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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